50 如何

風承熙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一動不動。

視線定定地落在葉汝真臉上、身上……挽起來的袖口上。

兩截手腕藕管一般,白生生,一眼可見的雪嫩。

葉汝真手忙腳亂地去解襻膊,胡亂放下衣袖。

再擡眼發現風承熙竟然開始往這邊走來。

一步, 兩步……越來越近。

葉汝真悄悄往裏面挨了挨, 借一名雇工高大的身軀藏住自己, 心跳如雷。

“郗公子!”

白氏注意到了風承熙的舉動,開口喚。

風承熙恍若未聞, 直往裏間去。

白氏連忙快步上前,笑道:“那裏頭是搗騰玫瑰汁子的地方, 小心濺了公子一身。”

直到白氏扯上了風承熙的衣袖, 風承熙才像從夢中醒來似的。

他隔着幾名雇工,隔着幾道桌椅,望着葉汝真, 聲音輕得像夢呓, :“……你是誰?”

“民女、民女葉汝真。”

葉汝真學着葉汝成的樣子,微微掐了點嗓子, 将聲音逼得稍微尖細一些。

同時她意識“葉汝真”已經見過郗明德和風承熙,知道了風承熙的身份,當場便打算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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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招果然讓風承熙立即反應了過來, 立即道:“葉姑娘不必多禮。”

白氏有點緊張:“真真啊, 你好生看着人做事,我陪郗公子他們再去後頭瞧瞧。”

說着便半推半拉地,将風承熙帶走了。

風承熙不時回頭,視線像是綁在了葉汝真身上。

他那日在宮裏見到葉汝成可不是這樣的。

葉汝真心中有極其不祥的預感,随便跟雇工們編了個出去采買東西的借口,然後迅速回家, 直奔書房。

“快!快!換衣裳!你趕緊去上街!千萬記得離熱鬧的地方遠一點,離咱家的鋪子也遠一點!記得走後門,馬車停在那兒!”

寫書稿的葉汝成還來不及問個“為什麽”,就被推出了門外。

葉汝真衣裳剛換好,才覺得這書房不對,滿桌都是葉汝成的筆跡,正要離開的時候,只聽得外面寶硯的聲音響起:“郗公子這邊請。”

葉汝真:“!”

她将書案上的詩箋書冊統統塞進箱子裏,然後從書架上抽了幾本閑書胡亂鋪開,再往窗下短榻上一滾,拿本書蓋在臉上。

門被悄然推開。

“你家少爺今天一直在這裏,沒出過門?”風承熙問。

氣息聽上去還有一絲不穩,像是快馬加鞭急急趕來的。

葉汝真心說自己還真沒料錯,他一旦動疑,要做什麽絕對是雷厲風行,絕不會拖泥帶水。

“可不?”寶硯道,“少爺一直在呢。”

說着便上前把葉汝真喚醒。

葉汝真伸了個懶腰,揮手讓寶硯去倒茶,起身道:“陛下,臣好不容易休沐一回,您能不能讓臣歇歇?”

風承熙兩道視線像是凝在了她的臉上,像是恨不能在她臉上瞅出兩只窟窿。

葉汝真問摸摸臉:“臣有什麽不對嗎?”

“你當真沒有離開過這裏,沒有去過老夫人的鋪子?”

“自然沒有。”葉汝真道,“臣好久沒回家睡了,竟然在自己家裏犯起了擇席的毛病,昨晚折騰到三更天才睡,方才實在熬不住,才補了個覺,哪裏有功夫去鋪子裏?”

又問:“鋪子怎麽了?”

她一臉的坦蕩說服了風承熙,風承熙終于把那灼人的視線挪開,端起桌上的茶杯,将杯中殘茶一飲而盡。

“……”葉汝真沒敢說這是葉汝成喝剩的。

風承熙擱下茶杯,一字一字道:“朕看見你妹妹了。”

葉汝真心中驚跳了一下,面上還是刻意保持住鎮定:“陛下那日在宮中不是見過舍妹嗎?舍妹又怎麽了?莫非又做了什麽出格的事兒?”

“沒有。”風承熙搖頭,“她很好,很好很好……”

葉汝真趁機問:“舍妹今日應該在鋪子裏幫忙呢,陛下這是去了鋪子裏?”

風承熙點點頭:“皇姐眼看就要出嫁了,卻還從來沒有逛過京城。朕不想讓她以後憶起故國,只有四面高牆的皇宮,想讓她将來能記得大央是什麽模樣,所以帶她出來逛逛。”

葉汝真:“這活兒陛下該交給臣,臣對京城可比陛下熟得多……”

風承熙瞥她一眼:“皇姐不逛樂坊,用不上你。”

這一眼瞥上,視線便又一次挪不開。

男子的發式不如女子的婉約柔媚,發間也沒有簪環增添光彩,衣衫更是包裹得嚴嚴實實,不如女子的襦裙那般輕薄。

但這有什麽呢?

不論男女,這樣一張臉皆是如春山淺卧,冰清玉粹,眉目清朗,窗外春光湧動,卻不及這眸光微閃,動人心魂。

葉汝真只見他一步步向她走近,眸子裏有什麽東西灼熱滾燙,好像能燃燒起來。

葉汝真暗暗後退,不敢聲張:“陛、陛下您這是瞧什麽?”

“……真像。”風承熙嗓音低啞,“雙生子,都這麽像的嗎?”

“那是自然,不然怎麽叫雙生子?”

葉汝真還想再描繪一下他們兩人如何相像法,就見風承熙擡起手,緩緩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葉汝真:“!!!”

“陛、陛下!”

“別動,朕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太像了,太像了……怎麽能這麽像?”

風承熙的眼神裏透着一股子癡迷,聲音十分恍惚,“上一回在宮裏,你妹妹上着嚴妝,朕還沒瞧出來,今日她脂粉未施,活脫脫便是另一個你……”

葉汝真覺得他從聲音到神情,都像是喝醉了。

但身上沒有酒氣,只帶着經年累月薰出來的龍涎香氣,外加一絲從鋪子裏帶出來的脂粉香。

“葉卿,你們兄妹兩個,怎麽都生得這般好看?”風承熙癡癡道,“世人都說姜鳳書容冠天下,但依朕看,你妹妹勝她千倍萬倍。”

葉汝真背抵着板壁,已是退無可退,風承熙的臉近在咫尺,只要輕輕一低頭,就能碰到她。

她心頭狂跳,極力鎮定:“陛下過譽了,舍妹最多算是個小家碧玉,和姜姑娘比起來差了千萬裏之遙,直如螢火之比皓月。”

風承熙的目光頓了頓,臉色微微冷下來:“她在你心裏就這麽好?你還惦記着她是麽?”

葉汝真知道自己撸到虎須了,但只要能讓她不再聽到“你妹妹”三個字,撸一撸虎須算什麽?

直接把虎須拔下來她都能幹得出來!

“陛下,姜姑娘國色天香,才貌雙全,臣閱美人無數,卻沒有人能與她媲美一二。”

葉汝真黯然嘆息,“臣縱使想自拔,也是有心無力,還請陛下再給臣一點時間。”

風承熙冷然:“你還想要多久?”

葉汝真凄然道:“過個一年半載,臣也許就能走出來了……”

“一年半載……”風承熙每一個字都像是咬着牙擠出來的,“你索性死在裏頭得了!”

葉汝真娴熟地跪下:“臣有負聖恩,臣死罪!”

她想着,以風承熙的大氣性,接下來就該怒哼一聲發火走人了。

但等了半天都沒有等來一聲怒哼,只等到一句:

“還跪着幹什麽?躺在書房裏你就能走出來了?跟朕走。”

葉汝真:“……”

雖然這話裏有着葉汝真十分熟悉的不滿,但竟然沒有拂袖而去,着實不好。

葉汝真雖說來京城也不過幾個月而已,但跟皇帝、公主以及外邦來的準驸馬比起來,可以算得上是地地道道的地頭蛇了。

只是她以為她跟過來是帶路的,沒想到是來當跟班的。

風承熙駕輕就熟地帶雲安公主和阿偌去了香湯鋪子,先喝了幾盞香湯。

然後去三元樓,滿滿地點了一桌子來自天南地北的風味菜肴。

雲安公主大是欽佩:“陛下經常出宮嗎?”

風承熙大大方方颔首:“不錯。”

葉汝真在旁邊:“……”

您敢不敢找再一家沒去過的新店?

接下來只能去青雲閣了吧?

“多謝陛下今日能帶我出來,我雖生在京城,卻是到了今日,才知京城是什麽模樣。”

雲安舉起杯,敬風承熙。

風承熙卻沒有舉杯,他有片刻的默然:“這一杯,皇姐敬葉卿吧。若不是葉卿,朕也同皇姐一樣,坐困深宮,不知天下之大,世情之深。”

雲安便朝向葉汝真,微微一笑:“多謝葉大人來到陛下身邊,這一杯,祝葉大人從此以後,能長伴陛下左右。”

這對葉汝真來說可不是什麽美好祝願。

但她發現雲安公主微笑起來的模樣真美,當初花筵初見時的瑟縮已經消失不見。

當嫡母不再為難、兄弟多有關愛、又結下一樁良緣的雲安公主,就像是在積雪下已經結蕊的花朵,終于等到了冰銷雪融,嫣然綻放了。

“臣也敬公主,”葉汝真目光朗澄,“願公主将來遠在伽南,念及故國,皆如今日歡喜。”

又斟了一杯,敬阿偌:“臣祝殿下與公主在伽南的每一日,亦如今日,勝似今日。”

阿偌舉杯,和雲安公主相視一笑,“借葉大人吉言。”

坐下來後,阿偌道:“今日在胭脂鋪所見的姑娘,是葉大人的妹妹對嗎?”

葉汝真還沒來得及回答,風承熙先道:“正是。”

葉汝真瞧着風承熙眉梢眼角挂上了舒展的笑意,心裏頓覺不好。

然後就聽風承熙道:“葉卿和他的妹妹是雙生子,兩人相貌宛如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着實是像到毫巅。”

阿偌笑道:“陛下既然如此信賴葉大人,何不将葉姑娘納入後宮?一來陛下能得知心人,二來葉家從此成為皇親國戚,豈不是兩全其美?”

“……”

葉汝真:美你個頭!

然後就見風承熙臉上的笑容如花一般綻放,笑得比雲安公主方才還要甜,眉眼皆是春色。

他轉頭望向葉汝真:“葉卿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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