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女婿
第二天一早, 葉家的馬車便離開了京城。
葉汝真坐在馬車內回望身後高大的城牆,想到了數月前在絲雨朦朦中踏進城門時的景象。
那時候她以為自己進京只是陪外祖母開間鋪子,然後再相看幾戶人家,遇上順眼合适的就定下來。
白氏見她頻頻回頭, 問道:“真真, 咱們就這麽走了, 陛下會不會派人來追拿咱們?”
葉汝真告訴她不會。
風承熙其實心高氣傲,奉信強扭的瓜不甜, 再說他氣性大,就算是動念傳召她, 少說也等十天半個月後。
那時她早去得遠了, 葉汝成又躲回了小院,他尋不見人,心思自然就慢慢涼了下來。
而且他身為帝王, 尋個靠譜的股肱之臣或許挺難, 但尋個逗悶子的弄臣還不容易?她又不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哪裏值得上他費那麽大勁去找?
只是道理雖想得很明白, 心裏卻像是一直墜着塊石頭。
這石頭不大,但時不時便扯一下,讓人有點心煩意亂。
白氏想得比她深遠些。
京城的鋪子是靠皇帝的隆寵壯大的, 而今這隆寵靠不住了, 蜀中的鋪子便不能撤。
皇帝既然惦記上了葉汝真,葉汝真也不好再在京城尋人家,婚事還是要着落在蜀中。
因此白氏一面南下,一面派了下人快馬把自己要回蜀中的消息帶回給各位故交親友。
果然如同葉汝真所言,她們一路走得平安無事,背後并沒有遇見什麽追兵。
月餘之後到了蜀中地界, 偏在途中遇上一場瓢潑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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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在驿站歇腳的時候,聽說了雲安公主大婚的消息。
祖孫兩個都有些訝異。
一般貴女從訂親到完婚,婚事籌備起來至少要一年半載,雲安公主這等身份,婚事竟然行得如此匆忙。
白氏因幫着公主置妝,更明白嫁妝尚未備齊,怎麽就這麽着急完婚了?
外頭下着大雨,驿站也趁機兼做別的營生,裏頭所坐的并非全是有憑引的官家人,也有一些像葉汝真這般的過路客商,都在議論這件事。
有個別人灌了幾杯黃湯,說的話便漸漸往下流裏去:“……別是咱們的公主不檢點,被搞大了肚子,皇帝為了遮醜,這才速速把她嫁了吧哈哈哈哈……”
他身邊的人接話:“誰知道呢,反正皇帝自己都烏煙瘴氣,荒淫無道,公主又能好得到哪裏去?”
葉汝真聽不下去:道:“口出污言,非議貴人,你們可知該當何罪?”
她出門為着方便,照舊穿着男裝,說話那人瞥了她一眼,只當她是個單薄書生,并不把她放在眼裏,“你跳什麽腳?難不成公主是你的相好?”
“聽說皇帝好男色,這哥兒生成這樣,想必是打算去京城爬龍床吧!”
“……”
葉汝真算是明白了,風承熙在民間聲名不佳,一是因為姜鳳聲有心傳播,二便是因為這些人渣以罵人為消譴,滿口污言穢語,逢人便噴。
跟這種人扯再多也無用,葉汝真去找驿丞。
驿丞慢條斯理地剃牙:“醉漢說醉話,公子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
葉汝真怒。
她張口就要把外面的家人喚進來,然而有人比她更早一步。
角落裏坐着兩個人,頭上避雨的鬥笠都沒有摘下,一直默默喝茶,此時忽然站起來。
他們兩人坐在角落裏不怎麽顯眼,一起身才顯出身形的高大結實。
兩人直接走到閑漢面前,兩名閑漢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人掄起一拳,揍到捂着肚子倒下,大聲呻/吟哀嚎。
兩人再補上一腳,兩名閑漢嚎都嚎不出來了。
“幹什麽幹什麽?”驿丞急道,“當着本官的面前行兇,你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了?”
“醉漢揍醉狗,大人又何必跟我們一般見識?”
其中一人說着,扔下銀子,轉身就走。
跟在後面那人看了葉汝真一眼:“小兄弟,以後遇見這種狗東西不必跟他們廢話,他們聽不懂人話,直接揍就是了。”
葉汝真這才發現他不單戴着鬥笠,臉上還蒙着防風的布罩,露出一雙眼睛,眉心處有一道明顯的疤痕。
“多謝兄臺教誨。”葉汝真痛痛快快道,“在下記得了。”
“老趙,別耽誤事兒。”前面那個人提醒他。
老趙朝葉汝真一點頭,算是招呼過了,兩人牽過正在吃草料的草匹,正準備翻身上馬的時候,雨幕中突然出現了一隊府兵。
他們手持黑盾,配銀槍,铠甲森嚴,殺氣騰騰。
暴雨如注,消彌了厮殺之時的一切聲響,但看得見血花綻放在雨水之中。
只不過瞬息之間,剛出門的兩人便死于府兵的圍殺之下。
一名府兵走進驿站,喚來驿丞:“是你報的訊?”
“是是是,姜大人交代過,凡有舉止可疑者,一定要禀報上去。”
“做得很好。”府兵交給他一錠黃金,“這是姜大人賞你的。”
驿丞眉花眼笑,連連躬身。
府兵環顧驿站內,朗聲道:“此二人是江洋大盜,逃匿于此,我等奉姜大人之令将之就地正法,諸位勿驚。”
這位“姜大人”不是指姜鳳聲,而是指蜀軍左将軍姜路。
蜀軍有兩位大将軍,右将軍蕭宏年事已高,左将軍姜路出自姜家嫡系,是姜鳳聲的堂兄,手握軍中大權,令行禁止,在蜀中甚有威望,能止小兒哭啼。
衆人紛紛稱贊姜大人勞苦功高,為民除害。
地上躺着的那兩人捂着肚子爬起來叫好。
座中還有一位監察禦史,點頭贊道:“久聞蜀軍骁勇,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葉汝真知道他們不是蜀軍。
就在三月入京不久,她在護國寺遭遇流民,見過這樣的人馬。
他們是姜家的府兵。
“真真……”白氏有點擔心地看着她,“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官兵抓盜賊不是好事嗎?”
葉汝真搖搖頭。
她只是有點看不明白這個世界。
滿嘴噴糞的蛆蟲在歡呼雀躍,豪義任俠的人命灑當場。
“大人且慢走!”那兩名閑漢忽然指向葉汝真,“這裏還有大盜的同夥,那兩個人之前還跟他說過話,好好查一查,說不定他們是約在這裏接頭的!”
府兵轉身向葉汝真走來。
白氏立即道:“官爺,我們是本本份份的買賣人,我家孫兒只不過是偶然說了一句話,與那兩名盜賊素不相識。”
閑漢道:“那兩人瘋狗似的,見人就揍,怎麽獨獨對你們好言好語的?你們定然是一夥的!”
白氏急道:“官爺,他們血口噴人!”
“是與不是,跟我們回去走一趟便知。”
府兵說着一揮手,兩名府兵走來,便要出手抓人。
但他們的手還沒碰到葉汝真身上,便僵住了。
一枚令牌擋在了他們面前,玉璧為底,上嵌金字,乃是大央最高級別的令牌之一,意味着“禦前直旨,奉行無忌”,大央境內,無人敢阻。
姜家府兵立即垂手後退,行禮:“請貴人恕我等冒犯之罪。”
葉汝真道:“要我恕罪容易,那兩人污言辱上,你們把他們兩個拉去軍中,做三年苦力。”
府兵立即應命,拖了那兩名閑漢就走。
閑漢們向來是看熱鬧不嫌事大,萬沒想到這回事鬧到了自己身上,撞天介叫屈,被府兵一記手刀敲暈,架上馬背就走。
兩名大盜的屍首也被扶上馬。
府兵從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了一樣東西,塞入了自己懷中。
似乎是件信函。
葉汝真想看真切些,但雨太大了,隔得又遠,府兵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就和他們來時一樣迅疾而突然。
“這位公子……不,這位貴人,”驿丞惶恐賠罪,“下官有眼不識泰山,竟不知貴人在此,實在是該死,該死。”
葉汝真不是足不出戶的閨秀,自然知道懼上欺下乃是官場通病,什麽也沒說,揮揮手只想讓他閃邊去。
風承熙賜給她的東西不少,她全堆在葉宅的庫房裏,什麽也沒帶走。
唯有這塊令牌她随身攜帶,心想着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風承熙真派人追人,有這令牌在手,她跑起來會更快些。
這當然是她想多了。
這一路上,令牌一直躺在懷裏睡大覺,今兒才用來打發了幾只蒼蠅。
驿丞剛退下,那名監察禦史又湊過來。
葉汝真正心煩想趕人,卻聽他問道:“敢問,尊駕可是葉汝成葉大人?”
葉汝真:“!”
“不是。”葉汝真迅速道。
但她前面的驚詫太明顯了,監察禦史悄悄地道:“舊年下官曾在青雲閣與大人有一面之緣,大人才華蓋世,風采無雙,叫人一見難忘。只是想着大人此時應在宮中伴駕,所以下官還以為是自己認錯了。”
監察禦史官職雖然只有從七品,連列班朝拜的資格都沒有,但奉旨監察,各處都去得,眼前這位身上顯然有差事,奏折能直達禦前,葉汝真說什麽也不能認,只道:“大人确實認錯人了。”
“下官就算錯認了大人,也不會錯認這牌令牌啊。”監察禦史道,“這種禦令世上只得三塊,便是禦史中丞代天子巡狩四方,也用不上這種令牌。天下除了葉大人,誰還有這樣的聖寵呢?”
跟着低聲道,“大人放心,大人微服私訪,不想叫人知道身份,下官崔複,與大人一樣是奉了密旨行事。”
葉汝真心說就連驿丞都知道你是禦史了,這還叫“不想叫人知道身份”?
不過他一提姓名,葉汝真倒想起來了。
風承熙不知為何對于蜀錦之事一直耿耿于懷,太守的折子也沒叫他放下此事,命禦史臺派了監察禦史,專門查清此事。
這位被派出來的禦史,正是崔複。
只是按日子算,崔複離京得有兩三個月了,人竟然還沒有入蜀,速度之慢,也是叫人嘆為觀止。
若是換作從前,葉汝真定要替風承熙問一問情況,但此時話到嘴邊還是咽回去了,只道:“我說了,我不是葉汝成。”
崔複臉上一垮:“大人,舊年咱們還在青雲閣把酒言歡,你還贈我新詞,怎麽此時相見卻如此無情?”
葉汝真真不知道自家哥哥跟他還有這麽一段交情,只是這會兒還顧不上頭大,雨聲中忽然又傳來了馬蹄聲。
衆人都擡起了頭,以為是府兵去而複返,因為這一隊的馬匹一樣雄壯,一看都是好馬。
但近了就發現不是,馬背上的人雖然一樣身手矯健,但既沒有披甲,也沒有帶兵器。
但若說這隊人是尋常百姓,這些高頭大馬可不大像。
若說是商旅,又沒帶貨物。
若說是達官貴人,那至少也該有一輛馬車。
總之大夥兒便猜測起這隊人馬的身份來。
這崔複顯然也是個好打聽的,脖子伸得比誰都長。
葉汝真正慶幸有人打斷了他的敘舊,忽見那隊人當中的一個身形很熟悉。
其實在雨幕中,一隊人都裹着鬥篷,戴着兜帽,且身量都十分高大,一色兒矯健兒郎,看上去并沒有太大不同。
但葉汝真就是有一種奇異的稔熟感,這感覺萦繞不去,她不自覺就把脖子伸得和崔複一樣長。
一隊人大踏步入內,為首的那人一疊聲命驿丞:“快些上茶上熱水,再把上房騰出來,讓人來烘衣裳。”
說着出手寬綽,一大塊銀子抛給了驿丞。
驿丞下意識瞧了葉汝真一眼,見葉汝真只呆呆瞧着門口,并沒有不滿的意思,這才敢接過銀子去張羅。
孰不知葉汝真只是單純被雷劈了。
當中那人擡起手解鬥篷。
那雙手修長白皙,濕透的鬥篷系帶縛得緊緊的,頗費了點力氣才解開。
兜帽随之摘下,被雨水打濕的臉龐露出來,皎若冰雪,眉眼含着鋒利的光,臉上帶着點不耐煩的神氣,把鬥篷扔到了一邊。
像是忽然察覺到視線,一點不錯地向葉汝真這邊望過來。
葉汝真:“!!!!!!!”
不,不可能,一定是她花了眼。
她立即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望去,沒有錯。
真的是風承熙!
她看完這一眼便立即回了頭,但風承熙已然注意到了,一身濕衣緊貼着身形腰線,擡腳向她這邊走來。
此情此景,葉汝真現在只盼望地上能突然裂開一條大縫把自己吞進去,又或是天上降下一道霹靂,把風承熙劈暈。
天上暴雨如注,電閃雷鳴,只可惜一道也沒有劈進來。
崔複看完了熱鬧,又在葉汝真旁邊絮絮叨叨:“……大人你不記得了嗎?咱們可是一聊聊了半夜,那闕詞下官還記得……”
葉汝真手遮着臉,瘋狂想擺脫崔複,聲音壓得極低:“大人真的認錯了,我說了不是就是不是,大人請回吧!”
崔複十分委屈,十分失望:“果然是人情冷暖,等閑故人心易變……”
葉汝真瞧他起身走開,正要松一口氣,就聽背後響起了久違的聲音。
“這位大人,你确實是認錯人了。”
風承熙的聲音不大,只夠這桌上幾人聽見,“這位确實不是葉汝成葉大人,他是葉大人的雙生妹妹,葉汝真。”
葉汝真背影一僵,像是被鞭子抽了個正着,全身骨頭在瞬間鏽住,一動也動不了。
“真真,你以為你扮成你哥哥的樣子,我就認不出你了嗎?”
風承熙忽然俯下身,把僵直的葉汝真抱了個滿懷,“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不論是跪算盤還是跪搓衣板我都行。”
葉汝真:“………………”
也許天雷早就劈中了她的腦子吧?
為什麽她莫名聽到了奇怪的東西?
崔複在旁邊很熱誠地請教:“那請問您是葉大人什麽人?”
“這還看不出來嗎?”
風承熙抱着葉汝真,夏日的衣裳單薄,他衣服上的濕意很快就透過衣裳傳到了葉汝真身上。
葉汝真只聽他的語氣再自然不過——
“我是葉大人的妹夫,葉家的上門女婿,郗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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