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櫻桃
“楊叔, 是我!”
葉汝真認出了府兵的首領都尉楊勁,“我們就是來看看懷英。”
蕭宏身為大将軍,按例可以擁有一百員府兵,但蕭宏常說軍人服役乃是為了保家衛國, 而不是守在蕭府, 因此府兵大多是随他留在軍中, 平時只有二十來人常駐蕭府。
這些人平日裏和尋常家丁沒什麽分別,此時今日卻是铠甲森森, 長/槍銳利。
楊勁:“少爺不見客,葉姑娘請回吧。”
“這是我夫君。”葉汝真一把把風承熙拉到面前, “夫君, 這是楊叔,快叫人。”
風承熙只聽得“夫君”二字,不知怎地, 骨頭就了酥了酥, 端端正正一躹到底:“晚輩見過楊叔。”
葉汝真從未見他把禮行得這麽周正,心裏頭吃了一驚。
楊勁下意識便要擡手去扶人, 然後才想起自己手裏還握着槍,臉色一陣不自然。
葉汝真又問道:“楊叔,你看他生得俊不俊?”
風承熙珠冠玉帶, 風采照人, 對着這般口貌,楊勁實在很難說得出“不”字,點頭道:“俊得很。”
他這一開口,肅殺氣氛頓時消去不少,葉汝真又道:“懷英以前跟我說好的,若是尋到可心的夫君, 就要帶過來給他瞧瞧。我如今尋到了,當然要帶過來給他看。楊叔,你就放我們進去吧。”
楊勁看着面前女孩子明麗的面龐,想起從前,每逢白氏祖孫上門做客,少爺總是比往日顯得高興些。
楊勁撤回槍,府兵的包圍圈讓開:“去吧。”
白氏和寧氏雖然年紀上差着輩份,身份上也有官商之別,但性情相近,又都是早年喪夫,自己一手拉扯孩子一手做買賣,因此一向很說得來,兩家時常走動。
葉汝真很熟悉蕭府,經過花園的時候,發現庭中花木開得肆意,地下也長出了不少雜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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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汝真忍不住輕聲道:“那盆羅漢樹是懷英素來最喜歡的,而今都半枯了。”
風承熙望過去。
已是夕陽西下,那只盆景沿牆而立,占據園中最好的位置,被夕陽鍍上了一層緋紅的光,枯了的半邊倒像是開出了片紅花。
蕭懷英的屋子在花園南面,侍女撫青是蕭懷英房中的大丫環,迎出來的時候眼圈微紅,像是哭過。
葉汝真低聲問:“懷英又發病了嗎?”
“倒不是。是我想讓少爺出去見一見姑娘,少爺不肯。現在楊叔能放姑娘進來,再好不過了。”
撫青說着,微微笑道,“還未恭喜姑娘覓得佳婿。”
“撫青。”屋內傳出聲音,“我說了不見,便是不見,讓他們走。”
聲音并不大,微帶一絲虛弱。
撫青擔憂地望着葉汝真。
葉汝真安撫地拍拍撫青的肩,走了進去。
屋內一切如舊,只是花架與幾案上再沒有了各色盆景,藥氣在屋內浮動,蕭懷英半靠在床上,身形削瘦,一臉病容。
“懷英。”
葉汝真輕勸喚了一聲。
蕭懷英望向葉汝真身後的撫青:“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嗎?”
“是我硬要進來的,楊叔都攔不住我,何況是撫青?”
葉汝真道,“你從前說過,我成親的時候,你有一份大禮送我,現在我已經成親了,你的禮物呢?”
她的語氣輕松,神情如常,一如從前那些過來竄門的日子。
蕭懷英一向拿她沒什麽辦法,無聲嘆了口氣,命撫青開了箱子,捧出了一只錦匣。
錦匣不大,但很是沉重。
葉汝真打開一看,裏頭是一只黃澄澄的金碗,裏面滿滿一碗瑪瑙做的櫻桃,足能以假亂真。
葉汝真一下子就笑了出來:“是這個啊。”
蕭懷英淡淡道:“禮送了,你可以走了。”
葉汝真把風承熙推過來一點:“懷英,這是我夫君。”
風承熙從踏進房門起,心裏便窩着一團說不出來的悶氣,然而這聲“夫君”一叫,風承熙那口氣忽地就飄然遠去。
他甚是和藹地道:“蕭家弟弟,在下姓郗名明德,你喚我一聲‘姐夫’便好。”
“……”葉當真趕緊道,“他是禦下密使,專門來查看蜀錦之事。懷英你有什麽內情直管說出來,他會替你做主的。”
蕭懷英靜了靜:“看來真真你嫁得不錯。”
風承熙攬住葉汝真的肩頭:“承蕭家弟弟吉言,那是自然的。”
葉汝真:“……”
“沒有什麽內情,外頭的人罵得都對。”蕭懷英道,“一切都是我命中注定。這事用不着你們管。”
他的神情與聲音皆十分平靜,葉汝真不由問道:“是不是蕭将軍已經有法子了?”
蕭懷英笑了一下,然後道:“是。祖父早已想好怎麽做了。”
葉汝真頓時松了一口氣。
想來也是,蕭家只有蕭懷英這麽一根獨苗,蕭宏無論如何也會保住他。
風承熙忽然道:“娘子,你先去外面等為夫,為夫有些話要問蕭家弟弟。”
葉汝真知道他是為了蜀錦一事,便帶着撫青一起離開。
房內靜了一會兒,蕭懷英道:“郗兄既是密使,查到什麽就是什麽,我無話可說。”
風承熙:“你喜歡真真,是嗎?”
蕭懷英慢慢地道:“我若真是喜歡,就沒有郗兄什麽事了。”
“這錦匣明明是放在箱子深處,棱角卻微微起了毛邊,想來是有人經常摩挲。那位侍女的眼睛很像真真,聲音也有幾分相似,不會單純只是巧合吧?還有,你明明比她小,為什麽一點規矩都不講,不喚葉家姐姐,而要喚她的名字?”
當然,最重要的風承熙沒有說出來——從葉汝真走進房中第一刻起,蕭懷英的視線就沒有落在過旁人身上。
蕭懷英背脊僵硬,沉默良久,最終道:“郗兄請放心,在真真眼裏,我永遠只是一個兒時伴她長大的兄弟,你才是陪她一生的人。”
風承熙拖了把椅子過來,在他面前坐下:“嗯,我知道,就沖你因為身體有疾終止了這門婚事,也沖你不想連累真真所以一個勁兒趕她走,姐夫我認你這個弟弟。”
“……”蕭懷英忍不住道,“你查過我?”
“這還用查嗎?你是将門之後,原該同官家小姐結親,但因為身上有病,所以退而求其次,願意求娶商賈之女,若真是有意做成這樁婚事,白氏能說拒就拒?”
風承熙道,“好了,現在将冤情如實禀來,我自會還你公道。”
蕭懷英的目光透出一絲訝然。
方才葉汝真在時,風承熙仿佛一只花枝招展的大蝴蝶,又像一只緊緊偎在主人身邊的大狗,此時葉汝真不在,風承熙身上卻像是有什麽東西被喚醒,那是一種久居上位的人自然而然便擁有的威壓。
“你為何相信我有冤情?”
“因為他相信你。”風承熙答得再自然不過,“既然他信,那我便不妨先站在你這邊。”
蕭懷英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複雜,低聲道:“可是沒有冤情。我說過了,一切都是我的命。”
風承熙:“蕭懷英,人若要他救,須得先自救,懂嗎?”
蕭懷英輕聲道:“我本就不該生在這世上,如此正是順應大道,讓塵歸塵,土歸土,救來做什麽?”
風承熙看他一眼,不再說話,起身離開。
“郗兄,”蕭懷英道,“能否讓我和真真再說幾句話?幾句便好。”
半刻後,房門外,撫青一臉無語地看着風承熙把耳朵貼在門板上。
撫青忍不住道:“郗公子,這樣是不是不大好?”
“有什麽不好?”風承熙道,“我家娘子在裏面,萬一那小子做些什麽,我好沖進去救人。”
撫青:“……”
聲音隐約傳進房內,葉汝真嘴角抽了抽。
她完全可以想象撫青的表情,撫青很可能認為她給自己招了個傻子。
屋內一片安靜,蕭懷英說是有話要說,但一直沒有開口,只是無聲地望着葉汝真,目光一如從前那般寧靜溫和。
“懷英?”
“真真,你還記得你一次來這裏,是幾歲嗎?”
葉汝真記不太清了:“六歲?七歲?”
“是八歲啊。”蕭懷英道,“老夫人和母親在花廳裏說話,讓下人們帶咱們去花園裏玩兒,你擡手就折了祖父精心養了十年的羅漢松。”
葉汝真笑了:“我想起來了,當時楊叔差點兒就要拿槍捅人了。”
蕭宏閑暇唯一的愛好便是侍弄盆景,蕭懷英這項愛好便是跟着蕭宏學的。
蕭懷英臉上露出來了微微的笑容:“我當時吓得要死,但你卻半點不怕,還跟我說,這世上的花本來就是開給人看的,果本來就是給人吃的,樹當然也是給人玩的啦。”
葉汝真都不記得自己說過這些了,“哈哈哈,因為在我家确實是怎麽折都沒事,我哪裏知道自己動了蕭大将軍的心肝寶貝。還好蕭将軍寬宏大量,并沒有跟一個小孩子計較。”
“從那以後,我既盼着你來找我玩,又怕你來找我玩。”
葉汝真訝然:“為什麽?”
“因為我怕我若是當着你的面發病,你就再也不來了。”
“胡說,我可沒帶怕的。”
“是啊。”蕭懷英眸子裏閃動着清澈至極的溫柔,“你的膽子可真大。”
葉汝真和風承熙離開蕭府的時候,天已經全黑。
葉汝真坐在馬車上咕哝:“真小氣啊,都這個時辰了,也不留我吃頓晚飯。”
還不讓走正門,只偷偷摸摸開了道後門給他們走。
“你說蕭将軍到底有什麽安排?”葉汝真問道,“是不是在蕭将軍眼中看來,這就是小事一樁,根本沒放在心上?”
風承熙沒有回答,只瞥着她一直抱在懷裏的錦匣:“他為何送你這個?成親送瑪瑙櫻桃,是蜀中習俗嗎?”
葉汝真笑着告訴他:“不是,這是有一年他來我們家玩,我給他摘了一碗櫻桃,他說‘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得了我一碗櫻桃,将來要送我一碗用瑪瑙做的櫻桃,我就說那還得是金碗才行。”
風承熙眼皮跳了一下:“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這小子原來那麽早就動了念頭……”
葉汝真雖說是不怎麽讀書,到底被白氏押着在私塾裏念完了《詩》,知道他想岔了——,正要解釋,忽然見他臉色一變,盯着她道,“等等,櫻桃是你摘的還是真真摘的?”
“自、自然是我摘的,不過是真真端給他的。”葉汝真連忙找補,“都是小時候開玩笑嘛,沒想到他真的說話算數,備好了金碗櫻桃。”
風承熙直到下馬車時還甚是不悅:“可我都沒吃過你摘的櫻桃。”
“那不是沒趕上時節嘛。”
“櫻桃樹還在嗎?”
葉汝真指給他看,“喏,那棵就是了。”
一株大樹挺立在院中,綠葉滿枝,晚風拂過,沙沙作響。
“要是早來兩個月,上頭就結滿了果子,紅裏帶黃,跟這個一模一樣。”
葉汝真的聲音充滿了懷念,“可好吃了,我和外祖母都覺得,家裏這棵櫻桃比京城的好吃一百倍。”
她一面說,一面往裏走,踏了臺階,才發覺風承熙沒有跟上來。
風承熙站在樹下,仰着望着高大的樹冠,晚風吹動他身上的蓮青色紗袍,上面的銀線刺繡在月光下微微閃爍着水一般的光澤。
“我有點嫉妒那位弟弟了。”風承熙輕聲道。
葉汝真忍不住笑了:“不就是一碗櫻桃嘛,等明年這櫻桃結了果,我摘一籃子給你,好不好?”
風承熙沒有答話。
他嫉妒的,并非單純是那碗櫻桃。
還有葉汝真那漫長的、清澈如溪流般的少年時光。
他永遠無法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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