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提親

下人正在擺飯。

白氏和文鵑已經上桌, 見兩人此時回來了,白氏忙命人去加菜。

風承熙坐下的時候,順手把燈往葉汝真那邊推了推。

葉汝真瞧着他:“?”

風承熙下巴點了點桌上的菜,有一盤魚。

葉汝真:“……”

糟糕。這算欺君嗎?

她只是無意中裝了一回, 他就這麽記在心上了?

該怎麽告訴他, 她吃魚其實在行得很, 長大後就再也沒有被魚刺卡過?

白氏看着兩人無聲來回的眉眼官司,有點發愁。

文鵑盛了一碗湯放在白氏面前, 順便遞了個眼神過來:“老夫人喝湯。”

白氏知道文鵑這是提醒她莫要失态,畢竟郗明德是皇帝跟前的寵臣, 身上又懷有密旨, 不能得罪。

她微微點了點頭,示意文鵑,她理會得。

然後開口問葉汝真蕭家的情形, 末了, 問道:“可看到你寧伯母了?”

剛回蜀中的時候,白氏就去過一趟蕭家, 也一樣是吃了閉門羹。

葉汝真從蕭家離開之前,專門向蕭懷英提起,想去給寧氏請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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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蕭懷英說寧氏抱病, 大夫交待了要靜養, 最好不要去打擾。

白氏聽完,皺眉道:“定是叫這蜀錦給鬧的。蕭家那孩子也是,他母親什麽性子他不知道嗎?這麽關在屋子裏,越養越病,讓她早些出來打點鋪子,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壓服下去, 她的身子自然就好了。”

說着,長嘆一口氣:“她當初向我們家提親,咱們回拒了就把這事抛在了腦後,其實想想,她是個要強的人,從來不把懷英的病挂在嘴邊,也未見求娶過哪戶人家,咱們當時回絕得太輕率了,她面上雖然不顯,心裏頭指不定怎麽難過呢。”

文鵑道:“寧夫人是女中豪傑,事情過了便過了,咱們兩家後來還不是一樣好好的嗎?”

白氏:“若是真好好的,怎麽他們家出了事,咱們連見都見不上一面?這是擺明了把咱們當外人,不想牽累啊。”

桌上三個女人聊天,風承熙原本在一旁給一塊魚肉剔刺,此時忽然擡了擡手,讓廳上侍候的下人們退下。

然後恭恭敬敬開口道:“老夫人不滿意蕭家公子,不知晚輩可能入得了老夫人法眼?”

三個人俱是一愣。

然後白氏率先反應過來,眼中精芒頓時一閃,臉上卻依然是含笑的模樣:“明德你這是何意啊?”

“晚輩因為身負聖命,借助真真的身份,乃是不得已而為之,實出無奈。”

風承熙道,“但親戚鄰裏都知道真真招了晚輩做女婿,若是事成之後,晚輩便抽身離去,真真的名聲盡毀,就算将來在京城成親,也保不住有閑言閑語傳到來日婆家,讓真真為難。”

風承熙說着,離席而起,深深一躹到底,“所以,若是老夫人不嫌棄,待此間事了,晚輩便籌備聘禮,迎娶真真。”

“郗明德你——”

葉汝真才說了四個字,便在桌子底下被白氏狠狠踩了一腳。

白氏面上依然不動地聲色:“可你不是已經定親了嗎?”

“晚輩回京之後,便着手退親。只是從小定下的娃娃親,人家門高勢大,心裏也未見得想要這門婚事。”風承熙道,“晚輩既然毀了真真清譽,便自然要負責到底。”

“不不不不用!”葉汝真急道,“郗兄,我們都知道你的苦衷,你都定了親的人了哪能說退就——”

一只雞翅冷不丁堵上了葉汝真的嘴,白氏慈眉善目地向風承熙道:“明德這孩子,我當初第一眼瞧着就喜歡,難為你這麽有擔當,真不愧是讀書明理的正人君子……”

葉汝真打斷白氏,直接盯着風承熙:“先說好,我妹妹定是要招贅的,郗兄你當真願意入贅嗎?”

風承熙微微一笑:“我這不正入贅着麽?”

“我是說真的,真的入贅!”葉汝真道,“以後小孩子姓葉的那種!”

白氏趕緊道:“還得有一個姓白。”

“這個我說了不算。”風承熙道,“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都是真真辛苦,孩子的事真真說了算,她想讓孩子姓什麽,便讓孩子姓什麽。”

白氏已經有點控制不住臉上的神情了,眼眶開始濕潤。

葉汝真冷哼一聲:“我妹妹的孩子,絕不會冠夫姓,你最好死了這條心!”

“阿成,閉嘴。”

白氏緩了過來,收斂了激動的神情,親手拉了風承熙入座,再給風承熙盛了一碗湯,雙手微微顫抖,“好孩子,別理她,她就是舍不得妹妹出嫁,當哥哥的都這樣,回頭我說她。來,喝點湯,這湯熬了三個時辰,最是滋補了。”

風承熙謝過。

葉汝真還待再說,白氏已經一記眼刀,把葉汝真的話全堵了回去。

風承熙看葉汝真氣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将碟子裏剔好的魚肉遞過去:“喏 。”

葉汝真硬梆梆地推回去:“不敢當,郗兄自己用吧。”

風承熙這些日子扮演小心翼翼的上門女婿十分到位,什麽打扇端飯剔骨頭,樣樣做來相當順手,此時複又把那碟子放到葉汝真面前。

“葉兄不必着惱,我與真真成為夫妻後,今日為葉兄做的,來日便都會為真真做。若是哪裏做得不好,還請葉兄指教。”

這話又把白氏感動壞了。

葉汝真恨不能拿眼睛在風承熙臉上剜兩刀。

這頓晚飯在白氏對風承熙極度的噓寒問暖中結束。

葉汝真正要回去好好跟風承熙算一算賬時,白氏把她留了下來。

“真真,你到底是哪裏不願意?”白氏問她,“外祖母是老了,但還沒有瞎,你若是真讨厭他,能和他天天過得這麽好?”

葉汝真只得道:“我……我只是覺得他對個男的這麽好,別不是個斷袖吧?”

白氏也一凜:“你不是說他不是嗎?”

“那是從前,這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相處得久了,才容易覺出不對來……”葉汝真道,“外祖母,您不覺得他對我太好了嗎?”

這話倒是讓白氏沉吟起來,風承熙對葉汝真的體貼照顧,雖說是演給旁人看的意思,但未免也演得太自然了吧?

“他有沒有對你動手動腳?”白氏肅然問。

葉汝真立即搖頭:“沒有!”

“那不就結了?”文鵑笑道,“他若真有斷袖之癖,又對你有非份之想,像你們這般日日朝夕相處,共處一室,他哪裏能忍得住?”

白氏也松了口氣。

文鵑接着道:“真真,雖說你是奉旨行事,但老夫人一直在為你的聲名擔心。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眼下整個蜀中都知道你葉汝真招過女婿了,如何再嫁旁人?你不要他,打算要誰?”

葉汝真:“……回頭就說他死了吧,丈夫死了,我還不能再找個人——唉喲!”

她腦門挨了白氏手指一戳,白氏道:“你當換丈夫是換衣裳呢?一件壞了換一件?”

葉汝真低聲咕哝:“反正我真的不能嫁……”

白氏:“你是不是擔心他那未婚妻?放心,我看明德是個有擔當的孩子,說出來的話一定會做到。”

葉汝真靈機一動:“是,他的未婚妻來頭太大,我不敢跟她争。”

白氏便問是誰家的。

葉汝真道:“姜家的。”

白氏當場愣住了。

葉汝真心道這下總算行了吧,就聽白氏一臉震動,“我知道明德那孩子有擔當,沒想當竟然這麽剛猛,姜家的婚都敢退!真真,聽我的,這樣的男人才靠譜,不嫁就虧了。”

葉汝真:“………………”

葉汝真回房的時候,風承熙正坐在燈下翻閱崔複此番調查的卷宗,回過頭來看了看葉汝真的臉色:“外祖母認定我這個孫女婿了,是不是?”

葉汝真氣不打一處來:“陛下,臣說過,臣妹絕不入宮!”

“知道知道,你念叨得朕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風承熙道,“你看不出來外祖母在為這事懸心嗎?”

葉汝真一愣:“你是哄她的?”

“也不全是。”風承熙輕輕笑了,燈光照在他眼中,甚為明亮,“若是朕有命活着離開蜀中,回去端了姜家,那便是朕兌現諾言之日。”

葉汝真完全被他搞懵了:“你到底想怎樣?”

“我是想給自己留個念想啊葉卿。”

風承熙坐在椅上望向她,雙目微擡,眸子漆黑光潤到極點,“只要想着,我贏了這一仗便可以娶到真真,我就還可以再拼命一點。”

葉汝真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可能是因為風承熙在她面前總是嘻嘻哈哈沒個正形,總讓她忘記他來蜀中是有要命的大事,而不是來玩的。

能讓一國之君離開京城深赴腹地,能是小事嗎?

“陛下,您來蜀中,到底是要幹什麽?”

風承熙笑了一下:“怎麽?怕了?還是擔心真真守寡?”

葉汝真頓時很想拿個枕頭砸他,自顧自去屏風後梳洗。

風承熙的聲音隔着屏風傳過來:“葉卿,我不告訴你的事情,你就別問。這年頭,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懂麽?”

葉汝真沒好氣:“臣是陛下的人,陛下真出了什麽事,臣還能有活路嗎?”

“自然有了。教你一個法子,等到我看起來必敗無疑的時候,你就趕緊給姜鳳聲送一盞宮燈過去。”

葉汝真隔着屏風對天翻了個白眼,她才不會送呢。

“其實更好的法子,是你拎着我的人頭去見他,那才足夠有誠意。反正我既然事敗,這顆人頭留着也無益,不如送給你做個人情……”

風承熙的聲音舒緩得很,就如往常聊閑天那般自在,葉汝真聽着卻有說不出的逆耳,扔下巾布,大步沖到風承熙面前。

她的釵環已經卸下,長發披散,鬓角發絲尚帶着零星水跡,眼睛過于清亮,眸子裏像是燃着一團火焰,臉上漲得有點紅。

好像……是生氣了。

風承熙的腦子轉動得極其緩慢。

但就連生氣,也這麽好看……

“怎、怎麽了?”

風承熙難得地磕絆了一下。

“………………”

葉汝真也不知道怎麽了,要是他真的是她家贅婿就好了,她一定要痛痛快快罵他一頓。

然而他非但不是贅婿,還是當今天子。

葉汝真只得把火氣咽下去,生硬地道:“睡覺!”

風承熙一面起身,一面忍不住回頭看。

怎麽連兇起來都這麽可愛?臉頰氣鼓鼓,眼睛瞪得滾圓。

“葉卿,真真生氣也是這般模樣,對不對?”

葉汝真一把扯過被子,翻身朝裏,只當聽不見。

風承熙在美人榻上躺下,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好端端地,生什麽氣?”

葉汝真告訴自己要忍一忍,不要跟皇帝一般見識,因為皇帝說話,從來不會考慮聽的人高不高興。

但肚子裏的那把無明火越燒越旺,她忍不住道:“陛下既然覺得臣是個随時都會背主投敵的小人,何必還要留臣在身邊?”

風承熙一愣:“朕何時說過你背主投敵?”

“你不是讓我提着你的人頭去見姜鳳聲嗎?!”

風承熙這才明白過來,哈哈一笑:“我若真要死了,留着顆腦袋幹什麽?送給你保住榮華富貴,也算是物盡其用。你不知道感恩戴德便罷了,竟然還生起氣來,葉卿,你莫不是洗臉的時候不小心把水灌進了腦子裏?”

葉汝真只是單純想到那樣的畫面,便覺得呼吸不暢,一肚子都是火氣。

懶得再跟他說下去,葉汝真滅了燈,把被子拉過頭頂。

“葉卿,葉卿。”

風承熙喚了幾聲。

葉汝真故意打起呼來。

風承熙安靜了一會兒,忽然又道:“不對。”

他這話說得鄭重其事,葉汝真不由問:“怎麽了?”

“這被子不對。”風承熙的聲音滿是嫌棄,“她們洗曬過了,全是皂角的味道。”

葉汝真:“……”

很想再朝天翻個白眼。

“咱們去江州這些日子,被褥定然要重新洗曬過,不好嗎?”

漿洗得幹幹淨淨的被子,散發着太陽散過的清香,你嫌棄個什麽勁?

“不好。”風承熙的聲音斬釘截鐵,“朕今晚要跟你睡。”

他說着便起了身。

葉汝真:“!!!”

葉汝真:“風承熙!”

這三個字喝住了風承熙,風承熙委委屈屈地道:“那你再睡會兒,把你的被子換給我。”

“……”葉汝真無語,“你到底想幹什麽?”

“被子上沒有你的味道了,我睡不着。”風承熙不耐煩地道,“要不你趕快在被子裏打幾個滾,反正多沾上一點,我好睡。”

“………………”

葉汝真全身的血液都往腦袋上沖去,臉上燙得要燒起來。

幸虧方才滅了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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