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貪心 你別不要我
從很早以前, 彭朗就知道自己不該幸福。
石漸青不斷用眼神告訴他:“彭郁因你而死,你憑什麽幸福。”
八歲那年的冬季,彭郁尾随哥哥去了郊外的水庫,彭朗在水庫中心的厚冰層上自由滑動, 忽而聽見背後有人喊他哥哥。彭朗回過頭, 彭郁一腳踩上水庫邊緣的薄冰, 冰面咯吱開裂,彭朗張開嘴, 警示危險的聲音還沒發出來,嘩啦一聲, 彭郁瞬間消失在彭朗的視野裏。
那天下了場大雪, 彭朗的睫毛上結出一層霜。他從不敢回憶冰天雪地的寒冷,石漸青卻坐在圓桌邊,口齒清晰地描述彭郁的小手有多冷。
彭朗的眼睛直直睜着, 一滴淚啪地打在季長善的手背上。她愣了一下, 轉臉去看彭朗,他臉色慘白, 整個人仿佛凍僵了,一動不動。
季長善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不再出言刺激石漸青。她拉住彭朗的大手, 用力拽動, 要帶他離開這裏。彭朗似乎喪失了一切行動的能力,季長善怎麽也拖不動。她面冷心焦,無計可施,只好擡手捂住彭朗的耳朵,絕不留一絲縫隙。
石漸青翹着嘴角,視線一直定在彭朗的桃花眼上, 言語一刻不止。
彭訴仁坐在她旁邊,頭低着,後腦勺上黑發白發斑駁。
他沉聲道:“夠了。”
石漸青自說自話,像一只開關失靈的機器。彭訴仁停頓四五秒,哐當摔了手邊的銀筷子,他提高怒音叫石漸青閉嘴,她保持名媛微笑,後來幾乎笑出聲。
石漸青轉頭盯向彭訴仁,“你以為你就很清白麽?你知道有多少個晚上,小郁窩在我懷裏問,他問,媽媽,爸爸是不是不喜歡我。我說怎麽會呢,小郁捏着我的頭發,好長時間沒說話。我以為他睡着了,給他蓋被子,他馬上開始抹眼睛,說媽媽不要難過,他不是哭了,只是太困了打哈欠,所以眼睛會流淚。”
彭訴仁讓石漸青不要再說了,嗓音若有似無地發抖。
石漸青非但要說,還要把這些年壓抑的樁樁件件,展開了撕碎了抖落在彭家父子面前。
她的嘴巴開開合合,彭訴仁怒目圓睜,砸了一只又一只盤子,圓桌廳裏四處狼藉,噼裏啪啦的破碎聲接二連三,彭朗重新置身童年中的某一天。
他像小孩子一樣無助,季長善捂着他的耳朵,眼見這瘋狂的一切,發現不管自己将彭朗的耳朵捂得多嚴實,他的心靈還是一幕不落、一字不漏地看到了、聽到了他父母的可怖。
季長善再次去拽彭朗,她雙手環在彭朗的大臂內側,指尖用力掐着他,她叫彭朗跟她走,随便去哪兒,反正得先離開這個地方。
彭朗紋絲不動,季長善低頭趴到他耳邊,眼睛望着彭朗凝固的視線,幾乎算乞求。
她說走吧,彭朗眨動一下眼睛,長睫毛又靜止。季長善抱住彭朗的左胳膊,費了一些力氣,終于把他拖起來。
彭訴仁又摔一只玻璃杯,碎片高濺,彭朗下意識護住季長善,手背教玻璃碎片劃出一道口子。
傷口大約一厘米,血絲滲透出來,彭朗根本沒發覺疼痛。
季長善從桌面上摸過一張紙巾,輕輕壓住彭朗的傷口。
她握住紙巾和他的手背,拉着彭朗往圓桌廳外走。彭家的阿姨傭人們圍在門外,門一開,大家四下散去。季長善瞥一眼那幾個人的背影,并不關心今晚的鬧劇要如何收場。
季長善匆匆前進,只想帶彭朗盡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他們走到玄關,季長善從挂鈎上取下彭朗的外套,踮腳幫他披上。
她牽住彭朗的手,出了別墅的大門,經過一盞一盞白色的路燈。地面上斜印着兩條影子,一高一矮,矮影子步伐小頻率快,高的那個慢慢落在後面,他的大衣袖子十分空蕩,随沉沉的步子一晃一晃。
過了進地庫前的最後一盞燈,季長善終于放慢步速,貼到彭朗身邊。她擡頭打量彭朗的神情,他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季長善原本牽着彭朗的手,現下轉成挽他的胳膊。她手心裏攥着沾血的紙巾,空餘的那只手摸一摸彭朗的手背,避免接觸他的傷口。
“手疼不疼?”她語氣中藏着兩三分憐惜。
彭朗搖了下頭,沉默不語。
季長善用兩條胳膊抱住彭朗的手臂,仰臉望着他問:“你想去哪兒?我陪你去。”
他沒有回答,季長善只好自作主張,叫了一位代駕,把目的地設在西瓦臺。
兩人上了車,季長善剛坐穩,就重新環住彭朗的胳膊。他盯着副駕駛座的頭枕出神,季長善掃一眼他左腕上的鯉魚墜子,結合石漸青今晚所說的一切,其實已經順藤摸瓜,猜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她沒料到彭朗有過一個弟弟,假如以前知道的話,便不會在他面前擺臉子,說什麽有兄弟姐妹是一種不幸。
季長善抱緊彭朗的胳膊,不清楚說些什麽才能安慰他。生離死別這種事情,任憑旁人把道理講得再透徹,他自己放不下,那就是放不下。季長善不去打擾彭朗的沉寂,只是安靜地陪在他身邊。
他們回到西瓦臺的公寓,彭朗洗過澡就倚在床頭,季長善從藥箱裏翻出一盒創可貼,看沒過期,便取了一片回房。
她坐到彭朗身邊,拉過他的左手,指尖很輕地将兩頭膠布在彭朗手背上按服帖。彭朗低垂着睫毛,若有所思,又仿佛只是在發呆。季長善斂回視線,握住他的大手,十指緊扣。
彭朗沒有反應,季長善用拇指摩挲他的傷口,輕聲道:“你可以難過的,不說話也沒關系,我不會生氣。”
房間裏只能聽見客廳的鐘表嘀嗒嘀嗒走針。
不知過去多久,彭朗似乎才從一個遙遠的地方回來。他摸過床頭的手機,要點外賣。季長善了解彭朗的飯量,他在彭家別墅吃了一碗雜糧飯,已經充分飽了,怎麽還得點外賣?
季長善怕彭朗暴飲暴食傷胃口,按住他的手,問明天再吃好不好。
彭朗不能聽從太太的建議,深夜點了一份清炒西蘭花和一份蔥爆羊肉。他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慢慢地咀嚼。
原來他自己住的時候,公寓廚房的冰箱裏總擺着一捧西蘭花與一盒凍羊肉卷。彭朗很少下廚,不過偶爾有那麽一天,會取出這兩樣食材放在廚臺上。
他先是靜靜地看,随後鋪好案板,把西蘭花切成一小朵一小朵,有時候也用手掰。
西蘭花翠綠,像一棵棵小樹,郁郁蔥蔥。彭朗小時候并不愛吃西蘭花,彭郁是他的雙胞胎弟弟,兄弟倆在飲食方面格外有心電感應,彼此對視一眼,就知道對方也在考慮偷偷倒掉西蘭花。
他們配合作業,由彭朗裝肚子疼引開阿姨,彭郁按哥哥事先說的,先看看門口有沒有人,沒人的話,就趕快抱着兩盤西蘭花去倒。
彭郁跟哥哥一起幹了很多壞事,經驗造就平穩的心态,行動也越發随機應變。
他翻出一個垃圾袋,先倒掉哥哥的那盤西蘭花,随後才倒自己的。他迅速把垃圾袋揉成球,使勁塞進垃圾桶的邊緣,必要時,還會挪動旁邊的果蔬皮進行掩護。
一次兩次這樣的配合作業後,阿姨似乎察覺了端倪,彭朗和彭郁當即一唱一和,裝傻充愣地糊弄過去。
當天晚上,兄弟倆罩在一床被子裏,彭郁用電工叔叔送他的小手電打出一束白光,床單上的紙張被照透了,彭朗拿油畫棒在紙上複盤“清除西蘭花運動”敗露的原因。
他畫了兩只空盤子,認真思考一陣,問彭郁記不記得前兩天聽過的寓言故事。
故事說,農民夫婦養了一只母雞,母雞每天早上都會下金蛋,農民夫婦很貪心,想一次性拿到所有的金子,就剖開母雞的肚子,他們什麽也沒找到,還因為殺雞失去了每天一枚的金蛋。
彭朗那時已經會舉一反三,于是同彭郁說:“我們不能太貪心,下次再倒西蘭花,只能倒一半。少吃一半也是很好的,這樣還不會被阿姨發現。”
兄弟倆達成共識,此後又不斷完善他們的計劃,例如卧薪嘗膽,先老實吃幾次西蘭花,等阿姨消除戒備再行動;例如聲東擊西,适當地誇獎西蘭花真好吃,又說糖醋排骨有點兒太甜了,他們不怎麽喜歡。
他們亦真亦假,配合默契,支開阿姨的招數也越發豐富,最後竟然瞞天過海,一次行動也沒暴露。
彭朗以為他們能一直配合下去,可那年冬天過後,他就必須吃掉每一盤西蘭花了。他還有那麽多新點子沒實踐,但是一個人确實沒辦法瞞天過海。他吃着一朵一朵西蘭花,所有快樂的記憶都變成悲傷的,西蘭花嘗起來很鹹,可能是蘸上了眼淚的味道。
長大以後,彭朗留學或者搬出去自己住,再沒有誰管彭朗吃不吃西蘭花。他還是會買西蘭花自己炒着吃,每次炒都放一些羊肉卷。羊肉是彭郁的天敵,他聞到膻味就要吐。彭朗把這兩樣彭郁的噩夢放在一起炒,每吃一口,就希望彭郁離他遠一點兒。
他只有最想彭郁的時候,才會做這道菜。
如果他不能停止想念彭郁,就祈禱可怕的味道能吓退彭郁。
後來彭朗發現,彭郁膽大包天,連西蘭花和羊肉卷都不怕了。
彭郁就這樣在他腦海中四處亂竄,彭朗的心亂成一團毛線,長針一點點刺破毛線團,另一根長針閃着鋒芒,從別的角度再次紮穿。數次穿透,千瘡百孔,彭朗盡力驅散寒冷的記憶,使出渾身解數,壓抑身體的戰栗。
他咽不下西蘭花,胃裏反着酸水,嘔吐感堵在嗓子裏,眉心憋出一抹淡紅。
季長善強制性收走彭朗的外賣,連他手裏的筷子都搶走。
彭朗的胳膊肘撐在桌面上,兩只手交疊着擋住眉眼。季長善站在他旁邊,撫一撫彭朗的後背,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牆上的鐘表照舊走針,嘀嗒嘀嗒,彭朗慢慢站起來,垂眼望向季長善。
他的睫毛緩慢扇動,季長善目不轉睛與他對視,彭朗細致打量季長善的眼睛,她的眼珠深邃而黑,心裏有十分情感,眼中也只冒出一分。
季長善伸兩手握住他的左手,彭朗感受着季長善手心的溫度,十幾秒過去,彭朗低下桃花眼,平靜地問:“我憑什麽幸福?”
她鼻子一酸,雙臂擡起來摟住彭朗的腰。他被季長善抱了一會兒,她的身體溫暖柔軟,清幽的香氣四溢。人實在很貪心,稍微嘗到幸福的滋味,就失控地想要更多更多,甚至忘了自己不該幸福。
石漸青的微笑烙印在彭朗的腦海中,像他這樣的人,彭郁死了,他憑什麽幸福。他該像從前一樣,每一天都活在寂寞的懲罰裏,直到死亡将他也收進小匣子。
彭朗把住季長善的胳膊,輕輕往下拉,季長善用側臉緊貼彭朗的左胸口,指尖攥住彭朗腰後的毛衣,越攥越使勁兒。
她擡高音量,威脅道:“你這次再敢跑了,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彭朗的眉頭逐漸攢起來,嘴角下垮幾度,快要哭出來。季長善摸着彭朗的後背,說那些事情都不是彭朗的錯,她又詳細描述了彭朗的二十個優點,連他長得不錯都要算進去。
她很急切地證明彭朗值得幸福,怕他沒聽完就跑了一樣,用力抱緊彭朗,不允許他有一絲一毫動彈。
季長善說着說着,眼眶發燙。
從彭朗在圓桌廳掉淚開始,季長善就怕彭朗跑了,他跑了,她不就又被抛棄了一次麽?
她抱着彭朗,臉孔深埋在他的胸前,季長善狠狠重複一遍:“你這次再敢跑了,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一聲嘆息從彭朗嘴裏顫出去,消匿于秋涼中。
他擡胳膊摟住季長善的背部,一只手覆蓋季長善的後頸,力道很輕地捏一捏,“我能跑到哪兒去?你別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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