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入冬的第一場大雪落下,跟往年比今年這雪稍稍有點遲,然後就在大雪紛飛的時候四姑娘到了莊子上。當時虞秋荻和小陶氏正陪着虞老太太摸牌,婆子突然來報說四姑娘來了,三人都有點沒反應過來,直到虞秋芸穿着大紅猩猩氈進到屋裏,三人才反應過來虞秋芸是真來了,還是在這樣的大雪天。

小陶氏和虞秋荻站起身來,虞老太太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冒着大雪過來,尤其是一直不怎麽跟她親近的四姑娘,只怕不會有好事。

“給老太太請安。”虞秋芸笑着跪下來給虞老太太磕了三個頭。

程媽媽扶着虞老太太從牌桌面前站起身來,丫頭們過去把牌桌收了,虞老太太揮手道:“起來吧,怎麽這時候來了,家裏出什麽事了?”

虞秋芸笑着從地上起來,道:“沒什麽事情,我只是想念老太太了,就過來給老太太請安。”

“難為你有心,冒着這麽大的雪過來。”虞老太太淡淡的說着。

虞秋芸笑着道:“我聽大哥說,老太太不打算回家過年,作為孫女本該在祖母膝下盡孝。本想着趁天氣好時過來陪着老太太過年,沒想到東西準備不及,大雪還是下了起來。我害怕雪越下越大,以後路上更難走,便冒雪來了。來之前我跟老爺說了,老爺特派了管事送我。”虞秋元現在并不在家中,不然她想過來也有一番麻煩。

“雪下了一天,你路上也辛苦了。”虞老太太說着,雖然她聽着虞秋芸的話總覺得有點怪。但孫女高高興興的來了說要給她請安,總比跪下哭着說家裏出什麽事強得多。

虞秋荻笑着道:“四妹妹既然想陪着老太太過年,難得的孝心,外面又下着大雪。我與四妹妹也許久不見,不如讓四妹妹先與我一同住下吧。”莊子上的房舍就這麽多,若不是她跟住,不管是跟虞老太太還是即将臨盆的小陶氏都不合适。

“也好,你們姐妹一起住吧。”虞老太太點頭,她現在是真心不想管了。

虞秋芸笑着道:“是,我也正想跟三姐姐一處。”

給廚房傳了話,晚飯多準備一份,除了虞秋芸的外還有跟着的丫頭婆子們。現在天短,一般晚飯後說會話就散了。結果今晚飯剛完,虞老太太就對虞秋荻道:“你帶四姑娘過去吧,她趕了一天路也累了。”

虞秋荻和虞秋芸起身行禮,虞秋芸又笑着向虞秋荻道:“勞三姐姐照顧了。”

“四姑娘客氣。”虞秋荻微笑說着。

姐妹倆個笑着攜手退下,進了西廂房,虞秋荻的笑臉就沒那麽好看了,聲音中也多少有幾分冷漠道:“你為何而來?為安姨娘?為自己?”

從私人恩怨上說,她與四姑娘無冤無仇,甚至于在安姨娘沒跟虞大太太徹底鬧崩前跟四姑娘還有幾分交情。但安姨娘跟虞大太太正式翻臉,虞家後宅嚴格的劃分為兩派,她作為虞家女兒就必須要站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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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是安姨娘四姑娘,那邊是虞秋翎,虞秋元,大太太太,虞秋荻就是跟二姑娘有點不和,也覺得大太太有點蠢,在這種情況下也只會站在正室這邊。她絕對不會因為四姑娘,去跟虞秋元過不去。

“三姐姐……”虞秋芸眼淚掉了下來,直直的對着虞秋荻跪了下來,哭泣着道:“三姐姐,我只為我自己,我并不求別的,只想侍候好老太太。”

虞秋荻看虞秋芸這樣跪着并不扶她,只是默然的看着她,有幾分感嘆地道:“你終于知道這個家裏到底要聽誰的了。”

虞家之争的勝負并不在于嫡庶之分,按正統思想說,嫡該是正統的,嫡系贏是理所當然。但天下間的事,但凡有争鬥開始,講的就是強弱。虞家的嫡系遠遠超過庶出,只看子女數量就能知道,虞秋芸有什麽,只是一個婢妾生母受寵。

當然虞老爺若是有衛二老爺的本事,虞秋芸指望着他還有點希望,偏偏虞家又是父弱子強。虞秋荻已經接到齊老太太的信,虞老爺被參的事并不是齊老太太做的,應該說是不等布好局,虞老爺就倒黴了。虞秋荻從來不相信世上有如何巧合,誰動的手不言而喻。

“三姐姐,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我不敬祖母,不敬嫡母,也不敬兄長,我現在什麽都不想,只想侍候好老太太。”虞秋芸哭泣着拉住虞秋荻的衣衫。

安姨娘不可能回來了,虞老爺也被虞秋元送來的春姨娘徹底迷住。撈出安姨娘的想法她已經不再有,她現在想的只有她自己。虞老爺已經被罷官,交際圈算是徹底完了。再加上迷戀新姨娘,只怕根本就想不起她的親事。

虞秋元也許沒有恨她入骨,但肯定不會管她死活。虞秋元也不用害她,或者怎麽難為她。只是不管她這一條就夠了,任由她年華虛度,到年齡大了就送到她庵堂裏出家。高門大戶裏有推不掉的婚事,或者家中主子特意看某女不順眼,便對外說身體不好,尋了替身出家卻不管用,只得親身出家躲災。

真落得那樣的結果,她這一輩子就是青燈古佛,沒有家族供養的尼姑,生活的會如何悲凄,她想都不敢想。

她知道虞老太太的身體狀況,也知道不該來打擾。但此時她眼前已經無路可走,若是繼續在虞家等待她的就是庵堂,虞老太太的身體不知道還能撐多久,現在全府上下除了虞老爺外,會跟她念點骨肉親情的只有虞老太太。若是現在不堵一把,最後真進庵堂,那真不如一根繩子吊死。

虞老太太也是家中最心軟的一個,到了此時此刻,她早就不想嫁個好人家之類的。她也不敢勞煩虞老太太給她找親事,她只希望虞老太太能看在祖孫的情份上,跟虞秋元說句話,不管好歹給她找門親事,她不想出家,不想被逼出家。

“敗至如此才說錯了,讓我說什麽好。”虞秋荻輕聲嘆息,卻還是伸手把虞秋芸扶起來,又道:“臨時抱佛腳……我真的很想問你一句,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反正還有虞老太太,你怎麽都不至于抓不着,所以才不管安姨娘怎麽鬧。”

虞老太太連安姨娘都處置不了,面對自己親孫女的時候只怕會更心軟。若是四姑娘打的主意是,若是歪打正着找到好親事了,那是命好。就是不成,反正最後總是有後手,也不用害怕會剩家裏。

“不是的,三姐姐你聽我說,我真的勸過姨娘,但她怎麽都不聽,我也沒辦法。”虞秋芸哭着說,要說最初開始她抱着這樣幻想,但後來就真沒有了。但安姨娘從莊子上回來之後卻是更加執意想她能嫁的好,她不是沒勸過,但安姨娘哪裏肯聽她的。

“你也沒辦法?那現在這筆賬算到你身上你也不要喊冤。”虞秋荻說着,又道:“你想在莊子上住随你便,老太太的身體你是知道,只是承歡膝下盡盡孫女的孝道,沒人會說你,若是……”

虞秋荻沒有繼續說下去,看着虞秋芸的神情卻是有幾分冰冷。虞老太太現在的身體就是過一天少三晌,她作為孫女能為虞老太太做的就是讓她高高興興過每一天。虞秋芸若是給虞老太太找不痛快,她馬上就讓虞秋芸不痛快。

“三姐姐放心,妹妹再不會如此不懂事了。”虞秋芸說着。

丫頭侍候着姐妹倆梳洗睡下,虞秋芸的衣服帶的并不算多,西廂三間雖然不大,但兩人住也算足夠了。姐妹倆個一張床,丫頭榻上守夜侍候,拉被子躺下時,虞秋荻又叮囑一句:“二嫂子快要臨盆,你有什麽事只管跟我說。”

“我……我不敢此時去麻煩二嫂子的。”虞秋芸低聲說着,想起以前小陶氏跟她說過許多話,是句句為她好,她聽是聽了卻沒往心裏去。

大雪下了三天,把外出的虞秋元下回來了,他這趟出門本來去給二姑娘尋親事的。結果大雪封路,虞秋元只得先回來,等到年後開了春再出門。先回莊子上去給虞老太太請安,進莊子的時候就從管事那裏知道四姑娘來了。

虞秋元眉頭當即皺了起來,以他的傲慢不管是安姨娘還是四姑娘,就把虞老爺也算上,他都不是很當一回事。虞老爺是蠢材,安姨娘和四姑娘則是一對蠢母女,但虞老太太就偏偏因為這種蠢材生氣。

“四姑娘在莊子上住着倒是乖巧的很,天天把老太太哄的高興。”管事的對虞秋元悄聲說着,虞老太太都這個年齡了,多個孫女在身邊看着也是高興的。

虞秋元倒是笑了,道:“她倒是聰明了。”四姑娘若是不乖巧,虞秋荻和小陶氏只怕早把她弄走了。

說話間虞秋元進到虞老太太屋裏,小陶氏月份己大,只在旁這坐着,虞秋荻和虞秋芸兩個陪着鬥牌,程媽媽在旁邊看着,玩的倒是開心。

“見過老太太。”虞秋元上前行禮。

虞秋荻,虞秋芸還有小陶氏也都跟着站了起來。虞秋元看向小陶氏道:“快坐下吧。”

牌也不打了,衆人入坐,虞老太太就道:“這麽冷的天突然出門去,哪裏這麽要緊的事。”

“只是去見個朋友,這不馬上回來了。”虞秋元笑着說,不提給虞秋芳找婆家的事,只是道:“最近天冷老太太也得注意保養才是。”

“我沒事,好着呢。”虞老太太笑着說,又道:“正好你回來了,過幾天顧家大爺要成親,顧家的帖子也送來了。雖然來的婆子說,禮到人不到就好,不過我想着,跟顧家這些年的交情,世子成親,我們不去人怎麽行。”

“祖母身體不适,天氣又冷,怕是去不成了。”虞秋荻笑着說,又道:“顧老太太那樣疼我,又與年家姐姐相交一場,她成親我如何能落下,我是一定要去的。”

虞秋元笑着道:“我帶妹妹去最好。”

雖然他跟顧家的男人沒有任何交情,但兩家女眷交往頗多現在顧惜風成親,虞家若是沒派個人去也實在不合适。他做男客過去,而女客除了虞秋荻之外,虞家女眷裏并沒有合适的,那不如虞秋荻自己一個人去,省得麻煩也全了兩家交情。

“如此最好。”虞老太太說着,這也正合她的心意。

顧家喜事雖然還有幾天,但準備工作卻得早早開始。賀禮之類倒是簡單,虞秋荻列下單子就好,麻煩的是人要過去。雪雖然停了,但外面積雪卻不可能馬上融化,別說坐車就是虞秋元騎馬也不敢太快。

提前一天就要過去,晚上就住在虞家,白天去赴宴,回來再在虞家住一天,然後次日早上再回來。這麽折騰一下,就是完全不耽擱,也要三天時間,其中兩天在路上。

衣服穿了一層又一層,下面坐墊更是墊的厚厚,手爐也是拿好的。饒是如此,虞秋荻坐到車上時仍然覺得冷得很,就這樣坐一天車,實在是有點太考驗了。本來以虞老太太的意思,讓虞秋荻也跟着坐車,虞秋元想想還不如騎馬,越是坐着越是冷,還不如騎在馬上好。

虞老太太身體不好,小陶氏挺着大肚子,本來說不用送了,虞秋芸卻是堅持送兩人出門。虞秋荻看着只是笑,臨走之時還向虞秋芸揮揮手。

抱着手爐坐在馬車,半天坐下來,虞秋荻覺得腿都僵了。坐車她是習慣了,但這種天氣長時間坐車真是好冷好冷。中午飯樁打尖吃飯,這麽冷的天肯定得吃熱飯,再吃冷的只怕真受不了。

虞秋元翻身下馬,丫頭扶着虞秋荻下車,車駕自有管事的去打理。兩人正要進客棧門,身後卻是傳來賀子章的聲音:“喲,還真巧。”

虞秋元聽得心中一驚,怎麽這麽不巧遇上賀子章了。虞秋荻聽得也愣了一下,順着聲音看過去,看到賀子章的臉時心裏不自覺得冒起了寒氣,長的是很好,但不知道為什麽虞秋荻總覺得他臉上刻着“陰險”兩個字。

賀子章是一身便裝,身邊兩個随從,虞秋元上前小聲拱手道:“見過侯爺。”

虞秋荻就在虞秋元身邊聽到這個稱呼心中一愣,雖然是頭一次見也知道是誰,尤其是賀子章跛着腿,這個标致比較好認。跟着上前見禮,賀子章卻是看向虞秋荻:“虞三姑娘?”

“正是小女子。”虞秋荻低頭說着,心中驚詫賀子章怎麽會認得她,安遠侯府閉門謝客不是一天兩天了。

賀子章己經從馬上下來,随手把馬匹交給随從,剛想開口說什麽,突然身後又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那不是虞大爺和妹妹嗎?竟然又在這裏遇上了。”

這回賀子章也跟着回頭看去,只見白匹白馬過來,正是羅慕遠和羅慕白兩兄弟帶着小厮過來。說話招呼的就是羅慕白,本來只是遠遠的看到虞家兄妹,就忙着揮手招呼,誰想到走進過來就看到賀子章了。

安遠侯府賀家雖然是閉門謝客狀态,那只是對一般人,有些大親友還行走還是行走,就比如虞秋元,不然哪裏有機會認識。賀家與羅家同樣是四家侯府之一,就是最近兩代沒有親緣關系,要是仔細算起來,肯定是出不了五服的。

賀子章年齡在這裏擺着,按輩份算也高了羅家兄弟一輩。羅家兩兄弟看賀之章竟然會出門就十分意外,與虞家人招呼認識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羅慕遠與羅慕白翻身下馬,拱手向賀子章行禮,賀子章微笑己對,道:“顧世子成親,确實是個大日子。”不管是羅家兄弟還是虞家兄妹此時往京城趕,只怕都是為了這麽一件事。

羅慕遠掃一眼旁邊站着的虞秋元和虞秋荻,虞秋元拱手見禮,虞秋荻只得再次上前行禮。羅慕遠還禮微笑己對,又對賀子章道:“外頭風大,不如進門去。”

賀子章揮手道:“走吧。”

論身份輩份自然是賀子章打頭,羅慕遠和羅慕白稍後一步,虞秋元和虞秋荻則跟在最後。虞秋荻心情多少點有郁悶,她在車上凍半路了,現在下車休息吃飯,她是真的想休息一下,怎麽也沒想到會遇上這兩波人馬。

“我們這邊包廂裏喝酒,還請掌櫃另外準備包廂給虞三姑娘。”羅慕遠突然轉頭吩咐着身邊掌櫃。

掌櫃馬上道:“有,就有旁邊。”這種大雪天根本就沒人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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