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走在樓梯間裏, 方潋才想起來問:“那你這幾天都一個人住的啊?”

溫誓搖頭:“還有我的貓。”

“……我是想問,你這幾天都自己換藥的?”

“對啊。”

方潋咬了咬唇,愧疚感湧上心頭, 她原本想着溫誓那家裏又有仆人又有管家的, 怎麽着都有人伺候。

“你喜歡吃什麽水果?”方潋問。

溫誓想了想:“車厘子。”

方潋沉默兩秒:“應季的、便宜的。”

“那橙子吧,多補充點維C。”

“知道了。”

走到門口, 方潋朝溫誓攤開手,接過鑰匙開門。

房門拉開,她擡眸看見黑暗中懸浮一抹幽幽綠光,瞬時猛吸一口氣, 整個人被吓得腿軟向後跌。

溫誓扶住她的背,伸手摸到牆壁上的開關。

燈火亮起, 小黑貓見有陌生人來訪, 踮着腳跑回自己的窩。

“它到了晚上是比較吓人, 沒事吧?”

方潋拍着胸口緩過神:“沒事。”

她一邊進屋,一邊快速環視了一圈客廳。

如何形容呢,比起家, 這裏似乎更像博物館裏的展廳, 櫃子裏放着各種各樣的物件器具,牆上挂滿書法字畫, 電視機和沙發反倒顯得格格不入了。

溫誓看方潋伸長脖子東張西望,問道:“你找什麽呢?”

方潋眼裏放光:“那只碗呢?”

溫誓說:“不在這裏。”

“放銀行保險櫃了?”

“不是,被我埋在地下了。”

方潋有些懵:“哪裏的地下?”

“南蟬州老房子門口的樹底下。”

“......你在編故事騙我嗎?”

“沒有啊,真的。”

方潋滿臉寫着問號。

溫誓把腓腓抱到懷裏:“坐。”

方潋坐到沙發上,看着溫誓, 等他給一個解釋。

“那只碗本來就是我們家的東西, 是我外婆的嫁妝, 不小心流落在外頭的。”

“哦。”方潋撓撓脖子,忍不住好奇追問,“那這麽貴重的東西你就放心埋那兒啊?”

“其實不貴重,清朝留下來的東西,市價不到二十萬吧。”

方潋疑問:“可你不是花了一百八十萬買下的嗎?”

“嗯,有個人跟我較勁來着,确實擡得太高了。”

方潋不自覺提高聲音:“那你還要?太虧了吧。”

溫誓撓着腓腓的下巴,告訴她:“虧也不虧,那碗本來是一對的,我外公年輕的時候出去創業了,我外婆一個人帶着三個小孩長大,有一年我小阿姨生了病,需要手術費,寫信等着我外公寄過來就來不及了,我外婆以前也算是富人家的大小姐,有傲氣,寧願賣掉自己的嫁妝都不肯和別人借錢。”

方潋手撐着腦袋,認真聽他講述:“那後來呢?”

“小阿姨沒救過來,我外婆身體也開始不好了,等我外公賺到錢回來,沒多久她也走了。那個時候我外公再讓人去找那只碗,已經不知道轉手賣到哪裏去了,我也是等了好久才等到。我外公以前老是說,那對碗就像他和我外婆,總有一個得流落在外頭,聚不到一起。老人家就這麽一個心結,我得替他了了,而且,”溫誓頓了頓,目光輕輕落到方潋的眼睛裏,“我不覺得虧,在我眼裏那就是我的東西,花多少我都得帶走。”

話是含蓄的,但他的眼神太直白了,方潋承受不住,低頭躲避。

溫誓笑笑,又說:“不過後果确實比較慘重,我當時身上根本沒有那麽多錢,還是和我媽借的。”

方潋緩緩點了下頭,原來是這樣嗎。

她問:“那另外五百萬呢?”

溫誓其實不喜歡和別人分享自己的過往經歷,但她是方潋,她願意問,就是對他這個人好奇,這是個好消息。

他回答說:“我媽借錢的時候和我談條件來着,要麽搬回家住,要麽去家裏公司上班,我一想回家住不得和我爸天天見面,所以選了去公司上班。”

方潋似乎已經猜到了接下來的劇情。

“那個項目一開始聊得還可以,但對方心裏不太看得起我,說了幾句難聽的話。”

方潋插話問:“你不會把人家揍了吧?”

溫誓笑了:“你當我是你啊,就是甩臉走人而已,不過單子也黃了。”

有很多細節他沒告訴方潋,比如一開始他是打算忍下來的,但接下來對方提到了秦昭。

溫瀾生把他藏了十六年,他可以被人議論,被人指指點點,被人說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但他沒辦法聽到別人這麽說秦昭。

那天去松月茶室取車時,溫誓和吳松月聊了一杯茶的時間。

吳松月告訴他那晚包廂裏的情況,多的她沒說,溫誓也沒問,他也不想從別人那裏了解方潋。

他能理解方潋為什麽會那麽用力地掐陸偉的脖子。

就像他對秦昭的感情很複雜,有愛也有恨,但他清楚一點,他對母親的愛,很大程度上是源于漫長歲月裏母愛的缺失。

他想方潋大概也一樣。

她也愛着那兩個人,即使他們在她的生命裏并沒有什麽存在感。

那種愛隐秘而羞恥,痛苦而濃烈,別人不懂,但他明白。

天邊閃了道光,緊接着方潋聽到一聲悶雷。

她一下子坐直身子看向窗外,緊張道:“怎麽感覺要下雨了?”

溫誓把小黑貓放到地上:“沒看天氣預報嗎?今天晚上有陣雨啊。”

方潋瞪大眼睛:“那你剛剛怎麽不告訴我?”

溫誓不知道這算什麽大事,懵怔地眨眨眼。

察覺到自己的語氣過重,方潋弓背垂下腦袋,說:“我下雨天開不了車。”

溫誓愣了愣,沒有追問原因:“那我叫輛車送你回家。”

“不用。”方潋招招手,讓他坐回去,“應該下不了太久,等雨停了我再走吧。”

“你今天的藥換了沒?”她問。

溫誓搖頭。

方潋坐到他旁邊,拿起茶幾上的藥和繃帶,問:“要怎麽做?”

溫誓找出塗抹的膏藥和棉簽棒遞給她。

方潋先替他揭開紗布,被燙的那塊皮膚顏色變深,起了小水泡,根本沒好全。

方潋看得心髒都揪到一起去,咬緊後槽牙強裝鎮定。

“就這樣你今天還喝酒?萬一醫生給你開了頭孢呢?”她忍不住埋怨。

兩個人離得近,方潋一擡頭差點撞到溫誓的下巴。

看到他翹着嘴角在笑,絲毫沒有悔過之心,方潋說:“反正身體是你自己的。”

“這水泡要挑嗎?”

“不用,醫生說讓它自己吸收就行。”

“哦。”方潋拿起新的紗布給他包紮。

她想到什麽,問溫誓:“那你怎麽洗澡的啊?”

溫誓拎高手演示給她看:“這只手舉着,随便拿水沖一沖。”

“頭呢?”

“樓下洗頭店。”

方潋面露同情:“那不是很麻煩?”

溫誓挑眉:“意思你來幫我洗?”

方潋撇開目光:“謝謝,沒這個意思。”

很快聽到雨點砸在防盜窗上的噼裏啪啦聲,雨勢似乎不小。

方潋盤腿坐到地毯上,把溫誓的貓抱到懷裏。

小家夥還是有些怕生的,方潋撓了撓它的下巴,它才逐漸放松下來,安逸地伏在她的手臂上。

怕她無聊,溫誓打開電視機,随便放了部片子。

酒精讓他的思維變得遲緩,腦袋也越來越重。

溫誓打了個哈欠,在沙發上躺下去,他耷拉着眼皮,看着地毯上的一人一貓,突然有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他被填滿了。

“你困了就進去睡吧。”

溫誓閉着眼搖頭,輕聲說:“沒事,雨停了叫我。”

方潋放下腓腓,起身去裏頭卧室拿被子。

看見床頭擺着一排蘑菇,她腳步頓了頓。

不說是給外甥做的嗎?

方潋把被子蓋到溫誓身上,關了電視機,又走到門口把燈光調到最暗檔。

她還是坐回地毯上,後背靠着沙發,從口袋裏拿出手機。

腓腓好像也困了,回了貓窩睡覺。

方潋把手機靜音,抱着膝蓋玩消消樂打發時間。

雨聲淅淅瀝瀝,她機械式的點擊屏幕,頁面又彈出“失敗”二字。

方潋剛要重啓對局,突然聽到身後的人悶哼了聲。

她回頭看向溫誓,他的眉心蹙起褶皺,看上去睡得并不安穩。

方潋輕輕出聲問:“傷口疼嗎?”

他沒有睡着,回答她說:“嗯。”

方潋咬了咬下唇,真誠發問:“這個吃布洛芬管用嗎?”

她這腦回路真可以,溫誓掀唇一笑:“沒事。”

方潋低下頭,目光回到手機屏幕上,卻沒了玩游戲的心思。

她重現擡起頭看溫誓,問:“那要我給你止疼嗎?”

溫誓睜開眼睛,從被子裏伸出手給她:“好啊。”

方潋把手機放回口袋裏,翻身用手掌撐着地爬了過去。

那姿勢讓溫誓想起了他的貓。

方潋跪在他身邊,并沒有給他手。

她傾身向前,前胸壓住他的胳膊,低頭直接親在他的嘴唇上。

那十多秒的時間裏溫誓都沒呼吸,腦子裏的神經麻了木了。

他幾次試圖找回自己的意識,但每次感覺到方潋近在咫尺的氣息他就又死機了。

溫誓前不久剛過完二十九歲生日,現在卻覺得這個吻比他十年前第一次親女孩還刺激還要人瘋。

她在幹什麽,她在幹什麽,她在幹什麽。

方潋擡了擡頭,把滑落的發絲夾到耳後。

屋裏光線昏暗,他們勉強能看清彼此的臉。

溫誓啞了,愣着沒動,這止疼藥太猛了,他現在什麽感覺都沒了,只有心髒在胸膛裏瘋狂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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