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溫誓其實不想接的。
但鈴聲在靜谧空曠的街道突然響起, 他慌亂中顧不上太多,手比腦子快,摁下了接聽。
“我出來散步。”話脫口而出他又後悔了, 人家還沒問呢, 他急着解釋什麽,反倒顯得做賊心虛。
方潋摁下挂斷, 把手機放回口袋裏,對他說:“聊聊?”
溫誓安靜看着她,心裏在猶豫。
踏進門檻的時候,他暗自想, 人活一世,有些話還是不能說得太絕對, 太容易打臉了。
方潋從冰箱裏拿了兩瓶啤酒, 遞給溫誓一瓶, 和他并肩靠在木桌邊。
她先開口打破沉默,說:“之前躲着你,對不起。”
溫誓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 要是方潋試圖找借口搪塞他, 說什麽“之前不是故意的”,那他還能狠狠心撒撒氣, 這一上來就道歉,語氣還這麽誠懇,讓他怎麽接?
溫誓握着易拉罐,沒說話。
方潋繼續說:“我就是覺得有點尴尬,不知道怎麽面對你。”
溫誓淡淡“嗯”了聲, 這個他能理解, 兩個人說實話認識的時間也不長, 對彼此沒那麽熟悉,要突然進入到親密關系的話,脫離掉暧昧的氛圍,感覺尴尬是正常的。
方潋撓撓腦袋,他今天出現得太突然,她還沒準備好,有點找不到話說。
“我......”
“方潋。”溫誓出聲打斷她。
“啊?”
“你能認真回答我一次嗎?為什麽不喜歡我。”
易拉罐冰手,方潋換了只手拿,把潮濕的右手拇指蜷進掌心。
她看着地上的瓷磚,輕輕開口說:“我沒有,不喜歡你啊。”
溫誓心跳空了一拍,收緊呼吸側目看向她。
“不都是借口嗎?”方潋擡眼,看着窗外的零星燈火,“每一個。”
溫誓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他感覺到了委屈,那種在成年之後就沒有再出現過的情緒。
方潋喝了口啤酒,把瓶子放到桌上,站直身子面向他:“胳膊給我看看,好的怎麽樣了?”
溫誓擡手遞給她。
方潋解開袖口的扣子,卷起襯衫翻折到臂彎。
結的痂已經剝落了,現在是片淡粉色的新肉。
方潋摸了摸,說:“還好,也不是很醜。”
溫誓簡直要被氣笑了,收回自己胳膊:“你不會說話就不要說了。”
方潋抿唇,重新靠回桌子邊。
溫誓整理着袖子,無奈道:“說實話,你把我搞得有點亂。”
“對不起。”
“不想聽這個。”
“那不說了。”方潋站到他面前,張開雙臂。
溫誓停下手中動作,擰緊眉頭看着她。
她是怎麽做到的,他想要通過深呼吸平靜自己的心跳,但沒有成功。
她到底是怎麽做到的,每一步都邁得在他意料之外,卻又讓他總是心甘情願着被引誘着跟上。
溫誓伸手,攬着她的腰把她抱到懷裏。
方潋往前踉跄一小步,手臂圈住他的脖子,讓擁抱變得完整紮實。
溫誓坐在桌沿,弓着背,把臉埋進她的肩窩。
突然覺得好累,他閉上眼睛,懶得追究這個擁抱在方潋那兒是什麽意義,安慰還是道歉,都不重要了。
“你真的是。”溫誓嘆了聲氣,認輸道,“玩不過你。”
方潋笑了笑:“幹嘛?一開始沒想動真心吧?”
她又說:“我也沒想。”
溫誓不想回答。
“诶,最後問你兩個問題。”
溫誓擡起頭:“什麽?”
方潋問:“你喜歡吃肯德基嗎?”
溫誓雖然覺得這個問題莫名其妙,但還是認真回答了:“還行吧,蛋撻挺好吃的。”
“嗯?”這回答和方潋預想的截然不同,她發起質疑,“你為什麽會喜歡吃肯德基?”
“我為什麽不能喜歡肯德基?”溫誓覺得有些好笑,“那我應該喜歡吃什麽?”
方潋還真準備了答案:“三百一條的河豚魚?”
溫誓挑眉。
方潋說:“你不是大少爺嗎?”
溫誓無語笑了:“實話告訴你啊,我十六歲之前真不知道我爸是有錢人,我都不知道他是誰。”
方潋想起來他說過,他是在南蟬州跟着他外公長大的。
她吸氣感嘆道:“天吶,公主小妹啊你。”
這又超出溫誓的認知範圍了,他問:“什麽?”
方潋搖搖頭,問出第二個問題:“那你大年夜都是怎麽過的?”
“在家裏過啊,每年都滿漢全席,不過來的親戚我都不熟,一般吃完飯就躲房間裏去了,熱鬧是他們的。”
“哦。”方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她嘀咕說:“那就是你了呀。”
溫誓沒聽明白:“什麽是我?”
方潋不太确定地開口:“男,朋友?”
溫誓這次反應得還算快,嚴肅臉色道:“你重新說一遍。”
方潋于是重複:“男朋友。”
溫誓不滿意,又要求道:“說完整。”
方潋感覺自己在上語文課,她刻意放慢語速、抑揚頓挫,把句子擴充完整:“你是我男朋友了。”
溫誓哼笑了聲,開始裝傻:“什麽時候的事?我答應了嗎?”
方潋不慣着他這股嘚瑟勁,推開他肩膀起身:“那算了。”
“诶诶诶。”溫誓抓住她胳膊把人扯回來。
方潋挑釁地擡眉。
溫誓投降認輸:“好,我是你男朋友了。”
“哦。”方潋把目光挪向別的地方。
溫誓咳嗽一聲,也沒看她,氣氛陷入詭異的沉默。
“我說的吧,是會尴尬的。”方潋出聲說。
“閉嘴。”
他說:“過來。”
方潋聽話地往前挪半步。
溫誓站直身子,方潋的個子已經算高的了,這麽站近一看她發現溫誓還要比自己高出不少。
“你怎麽這麽高?”她忍不住發出疑問。
“你第一天認識我嗎?”
“沒和你離那麽近過。”她頓了頓,又補充,“站着。”
溫誓勾唇笑了,說:“我小時候要是不乖,我外公就罰我跳起來摸五十下門框,摸到才算一下。”
方潋覺得稀奇:“你還會有不乖的時候呢?”
“當然有,他老人家沒少被我氣。”
方潋笑起來:“我們家老頭也是,每次放學回來看見他在削木條我就知道我要完蛋了。”
溫誓向她證明:“看吧,也沒什麽尴尬的。”
方潋用力點頭。
“走吧,送你回家。”
“那你等我一下。”
“嗯。”
方潋進了裏頭收拾東西,溫誓環顧一圈,目光最終落在店裏的照片牆上。
很多天沒來,他好像發現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溫誓邁步走近,站到牆前,微微彎下腰。
很快方潋挎着包從辦公間裏出來,她摸到牆壁上的開關,啪嗒一聲,屋裏暗了下來:“我好了,走吧。”
溫誓回頭用目光找到并鎖定住她,問:“什麽時候貼上去的?”
方潋朝他走過去,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一直在上面啊。”
只是之前被藏在另一張照片下,最近才被她分了開來。
“拍得不錯。”
“我也覺得。”
屋外的光瀉進來,溫誓看着方潋,心裏暖暖脹脹的,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表達,他擡起手掌放在她的腦袋上,往下壓了壓。
方潋縮着脖子躲:“幹嘛?”
“今天看你好像特別順眼。”溫誓說。
方潋“呵呵”了一聲:“那哪天看我不順眼?”
“那天。”
方潋懂了。
“還怪我呢?”
“還有那麽一點。”這話一半是真,一半就是他想撒個嬌讨點哄慰。
“哎。”方潋擡手,拍拍他胳膊,言辭誠懇道,“做男人格局要大一點。”
溫誓無言以對,他就不該抱有什麽期待。
方潋拉下卷閘門,掏鑰匙上鎖,想起什麽,她問溫誓:“你今天怎麽過來了?”
“回家的時候路過,看見店裏這麽晚還亮着燈,走到街口了,實在不放心,過來看看。”
方潋把鑰匙放進包裏,說:“吃完晚飯太困了就睡着了。”
“看見了。”溫誓伸出手,“回頭想走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傘桶了,我自己都吓一跳。”
方潋牽住,坦言道:“我還以為你特地來找我的。”
“想的美,我還沒消氣。”
方潋舉起另一只手,五指收攏又打開,提醒他:“格局。”
溫誓深吸一口氣,臉色陰沉。
方潋聳肩縮脖子,繃着五官作害怕狀。
溫誓把臉撇向一邊,抿唇憋笑,認慫得倒是很快。
“車呢,停哪了?”方潋問溫誓。
“沒開車,我待在家裏無聊,下樓走走。”
“真出來散步的啊?”
“對啊。”
“那怎麽散這兒來了?”
溫誓沉默片刻,回答她說:“習慣吧。”
兩個人走在路燈下,長夜安寧,晚風涼爽,野貓蹿進花叢裏發出響動。
方潋牽緊身邊的人,一路上步子慢慢悠悠。
走着走着,她發現不對:“那前面不就是你家了嗎?”
溫誓說:“我等會再回來。”
方潋笑了:“初中生啊,別折騰了,這次就當我送你回家。”
溫誓不放心:“那你一個人走回去啊?”
方潋嗯了聲:“這條路我都走了二十年了,除了我方圓百裏沒有惡人的。”
溫誓被她逗笑:“那也得小心一點。”
走到小區門口,方潋松開手,面對着溫誓站定:“進去吧。”
溫誓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麽了?”方潋問。
“你就不想和我多待一會兒嗎?”
“明天又不是見不到了。”
溫誓愣了愣,掀起嘴角釋然一笑:“嗯,明天見。”
“走了啊。”方潋揮着手倒退兩步,轉身沿着馬路繼續往前走。
走到下一個路燈的時候,她停下腳步。
她在心裏和自己打了個賭,賭溫誓現在還在不在原地。
方潋攥着肩包帶子緩緩回過頭,下一秒嘴角浮現出笑容。
她揚着那張笑臉,揮臂邁步跑過去。
站在原地的男人張開雙臂,穩穩接她入懷。
“怎麽沒進去?”方潋喘着氣問。
溫誓回答說:“賭你會不會回頭。”
“賭對了嗎?”
“嗯。”
“那獎勵你一下。”方潋踮起腳,親在他的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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