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一直到昨天, 溫誓都覺得一切進展順利。
今天這頓飯是副校長喊他過去的,他起先不知道會來那麽多領導,但人已經站在包廂門口了, 只能硬着頭皮走進去坐下。
簡駿寧的父親在二中教物理, 雖說任職幾十年了,但充其量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師。
溫詞托他去打聽, 第二天教導主任就說想見溫誓一面。
現在一想,靠的也不是這層關系,靠的是他姓溫。
“我覺得我被pua了。”溫誓越想越不對。
方潋背過身面向他,後腰抵着桌沿:“怎麽了?”
溫誓回味着今天聽到的那番話, 學給方潋聽:“小溫啊,其實我們學校現在是不缺老師的, 這不前兩天剛拒了一個北大的應屆畢業生。但是呢, 咱都知道蔚瀾對木樨州的城市發展做出了多大的貢獻, 如果溫先生以後對教育事業感興趣,我們是很樂意合作的。”
這裏頭的深意不難讓人聽出來,方潋問:“什麽意思?讓你爸給學校投錢啊?”
溫誓點點頭:“怪不得前兩天去學校, 和我說什麽學校有計劃要新建圖書館, 搞什麽現代化教育模式,原來在這等着我呢。”
熱水燒開了, 方潋拎起水壺,和溫誓走到客廳。
“那現在怎麽辦?”她盤腿坐在沙發上,“還有機會嗎?”
溫誓沒有感情地笑了聲:“我爸捐棟樓就有機會。”
方潋驚了:“那你這是帶資進校啊?”
這話就是一把刀紮心上,溫誓向後倒在沙發背上。
論資歷論能力他都不差,怎麽就淪落到要當關系戶了呢。
早知道這社會會卷成這樣, 當年就算趕他走他也要扒着一中校門的鐵杆留下。
“一棟樓, 應該不止幾百萬吧......”方潋抿了抿嘴唇, “你怎麽在敗家上還争創新高了呢?”
她這離奇的關注點,溫誓捂住耳朵,不想聽。
方潋拽他胳膊:“木樨州那麽多學校,其他的呢?”
“也找了,有一個城鎮的中學倒是在招人,就是太遠了,路上開過去要個把小時。”
“那是不太方便。”
方潋抱着抱枕,看他一眼,輕輕開口問:“你最近就在忙這個啊?”
“嗯。”
她用玩笑的語氣想假裝自己不在意:“我還以為你是追到手就冷淡了呢。”
溫誓偏頭看她:“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方潋說,“我遇到過談戀愛就是為了集郵的。”
溫誓沒聽懂:“什麽集郵?”
“就是,我問他為什麽和我在一起,他說他還沒談過天蠍座的。”
溫誓沒忍住,哼哧哼哧笑起來。
方潋一掌打他胳膊上:“不許笑。”
她拉遠距離,上下打量溫誓:“你沒醉啊?”
“我說我喝醉了嗎?”
“那你在電話裏哼哼唧唧的。”
溫誓提高聲音,铿锵有力道:“我那是心裏難受撒撒嬌!”
方潋眨了眨眼睛,噗一聲笑了。
溫誓又不好意思了,別過臉,把靠枕抱到懷裏。
“诶。”方潋挪到他旁邊,問,“你很喜歡當老師嗎?”
溫誓回答得毫不猶豫:“不喜歡。”
回想起初入職場的那兩年,那些心酸往事他現在還記憶猶新:“年輕老師是最好欺負的,誰有事都第一個找你代課,我那段時間潤喉糖吃的比飯還多。這就算了,學生們才讓我頭大。明明上節課強調無數遍,做作業的時候該錯的還是錯。上課吃東西的就不說了,至少耳朵還在聽,要是輪到上午第1節 課,後三排能有一個坐直的我都感恩戴德。有時候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在認真記筆記的,走到他身邊一看,原來是在打數學作業的草稿。還有抄作業抄岔了行的,簡答題寫了五百字沒一個得分點的。”
方潋聽着聽着,突然“嘿嘿”笑了聲,說:“這些我好像都幹過欸。”
溫誓:“......”
方潋收斂笑容:“你繼續說。”
溫誓長長嘆了一聲氣:“也沒什麽要說的了。”
方潋問他:“那幹嘛要回去受罪?你離家出走你爸把你卡停了?”
“沒有啊,我又不花他的錢。”
方潋疑惑:“那你都哪來的錢?”
“我外公給我留了一條街。”
他的語氣太稀松平常了,反應過來後方潋尖聲問:“什麽?”
溫誓說:“在南蟬州,和南街差不多規模吧,每年都能拿到固定的租金,還有一些另外的分紅。”
方潋咬着下唇,在心裏嘟囔:tmd,方學益怎麽就不知道争點氣呢。
“那你幹嘛要急着找工作?”
“不是你說的嗎?‘穩定工作’。”
“我那不是借口嘛。”
溫誓垂下視線,低聲說:“那也得找個班上了。”
如果說當時從學校辭職是無奈之舉,那這兩年他就是存心想擺爛。
他比大部分人都幸運,家底豐足,不愁衣食,有随心所欲的資格和底氣。
以前聽外頭的人說他敗家子,說他游手好閑、不求上進,聽別人替溫家惋惜,他都覺得爽,覺得那些話罵的不是自己,是溫瀾生。
一個十幾年沒管過自己的父親突然要插手他的人生,溫誓不樂意,所以說遲來的叛逆也好,還是單純想要報複也好,只要溫瀾生不高興他就高興。
但現在不一樣了。
一來孟凡告訴他,這兩年經濟下行實體店生意難做,街上的店鋪倒閉了近一半,光啃老肯定不是長久之計,何況他還有個燒錢的愛好。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有方潋了。
他不想也不能再爛下去,他希望方潋能有個更好一點的“溫誓”。
而不是連怎麽介紹他都不知道。
倒的熱水涼得差不多了,方潋拿起杯子遞給溫誓、說:“別有壓力,大不了來益木坊。元叔估計看不上你,你去求陳徹,讓他收你當徒弟。”
她的安慰也另辟蹊徑,溫誓接過杯子,彎唇笑笑:“我謝謝你啊。”
“真沒喝醉?”方潋向他确認。
“沒。”
“你酒量很好哦。”
“大學的時候被鍛煉出來的。”溫誓說,“室友都是北方人,一個比一個能喝。”
方潋起身說:“那你趕緊去洗澡睡覺吧,我回家了。”
“哦。”
方潋走到門口,突然停下腳步,瞪大眼睛回頭:“我沒拿鑰匙。”
溫誓回頭看向客廳:“你放哪兒了?茶幾上?”
方潋摸着空空蕩蕩的褲子口袋,重複道:“我說,我沒拿鑰匙。”
“哦。”溫誓反應過來了。
兩個人錯開視線,一個低頭一個擡眸,氣氛變得有絲微妙。
“那,怎麽辦?”溫誓問。
方潋抓抓頭發:“這麽晚房東阿姨應該睡了。”
“那,只能委屈你......”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方潋出聲打斷:“別裝純情了,給我去找身衣服,我困了。”
來的路上出了汗,她重新沖了把澡,換上溫誓拿給她的T恤。
他的褲子方潋實在穿不了,腰上雖然有松緊帶,但褲腿長了一截,她幹脆就沒穿。
方潋洗漱完出來,朝客廳喊了一聲:“我好了,你去吧。”
都快十一點了,方潋走進溫誓的卧室,鑽進被窩裏,打了個哈欠。
她強睜着眼皮沒讓自己睡着,刷着朋友圈等他。
聽到外頭的動靜,他應該是洗好澡了,卻一直沒進來。
方潋感到奇怪,掀開被子下床。
客廳沒有人,她找了一圈,發現書房亮着燈。
“你在幹嘛呢?”方潋輕聲開口問。
溫誓從電腦後擡起頭,問她:“怎麽還沒睡?”
方潋打了個哈欠:“等你啊。”
“你先睡吧,我寫個東西。”
方潋朝他走過去:“什麽東西?”
溫誓嘆氣說:“校長明天要開畢業生大會,讓我幫他寫演講稿。”
方潋看了眼屏幕上的文檔,同情地拍拍溫誓。
她說:“我還以為你慫了呢。”
溫誓打着字問:“慫什麽?”
“......沒什麽。”
鍵盤敲擊聲停了,溫誓擡眼,懂了。
方潋被那道目光盯得不自在,拍拍他肩:“那你繼續寫吧,我先睡了。”
溫誓啪一聲合上筆記本電腦,笑着問方潋:“你慫什麽?”
“我沒慫啊。”
“那走吧。”他站起身才看見方潋底下沒穿褲子,“喲,都準備好了?”
方潋屈起胳膊向後肘擊:“滾。”
溫誓抓住她胳膊,順勢彎腰把人橫抱起來。
方潋瞪大眼睛驚恐地看着他:“你別給我瞎來。”
“不是你讓我別裝純情的嗎?”
“那你也別給我發情。”
溫誓抱着她進卧室,把人放到床上。
“诶,人民教師。”方潋提醒他注意身份。
“誰啊?”溫誓裝傻,“反正不是我。”
他跪在床沿傾身靠過來,身體用胳膊撐着,沒讓自己的重量都壓在方潋身上。
卧室沒開燈,兩個人面對着面,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方潋說:“今天不太合适。”
溫誓看了她一會兒,笑了笑:“知道。”
他躺到她旁邊,剛就是逗她的,今天不合适,也沒這個心情。
方潋側過身,胳膊枕在腦袋下,安靜地看着他。
稿子還沒寫完呢,溫誓親了親她的額頭,坐起身說:“快睡吧。”
“诶。”方潋拉住他,“我希望你做任何事都是為了你自己。”
她說:“我不會因為你是富二代就喜歡你,也不會因為你是無業游民就不喜歡你。”
溫誓緊追着問:“那你為什麽喜歡我?”
方潋想了想,回答說:“不知道。”
“我一個拿得出手的優點都沒有啊?”
“不是這個意思。”方潋搭着他的肩膀站到床上。
溫誓仰起腦袋扶着她站穩。
“我文化不夠,不會表達。”方潋說,“但是,你是我遇見過的所有人裏,和我差距最大的一個,但卻也是我相處起來覺得最輕松的,可能是因為你的一切都很真實。”
元叔後來才告訴她,溫誓聽說他腰腿不好,定期都會給他帶貼的膏藥,說是有朋友是這方面的醫生,很管用。
那會他還在追方潋的階段,但他從來沒和方潋提過,他對人好就是對人好,不獻殷勤,也不圖回報。
胳膊因為她受傷了,也沒在她面前喊過疼,不讓方潋覺得欠了他什麽,不拿這個當把柄威脅她。
從不遮掩自己的過去,也不掩飾自己的情緒,不假裝強大,也不故意示弱。
他的一切都很真實,所以讓人心安。
方潋親了親溫誓的嘴唇,說:“不要因為喜歡我而變得辛苦,我們在一起是為了讓對方更快樂的。”
溫誓摟緊她的腰,否認她的前半句話:“沒有。”
比起無所事事的日子,比起較一些根本就沒必要的勁,現在的生活更讓他感到快樂。
不是變得更辛苦了,是變得更踏實了。
“謝謝你喜歡我。”溫誓說得很認真。
方潋重新低下頭,溫誓手掌覆着她的後腦勺,慢慢加深這個午夜的吻。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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