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晚歌【完】

他又記起那些話來。世界上最好的戀情莫過于在世将緣分了盡,轉世互不相欠,他們欠了太多,淩生自己都無從知曉“晚歌”在他心中是不是之化為一種執念,已經與那個真正的女孩無關了。

緊接着這便是下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世世姻緣竟然那麽不一樣了。

珑國灤帝最後一名公主出生,十八年後嫁給了魯祀國太子,之後做了皇後,母儀天下,淩生走馬觀花如幻境般将這些曾經走過的歲月看完,他看着晚歌在皇宮裏的笑容,同樣也是明亮的。

視線重歸于酆都,他回到了原本的時間點。

估摸是鏡中仙将他送回了酆都城,街道中游魂鬼卒走過,見了他恭問一聲“無常大人”。他到崔判官那裏去查晚歌的命格,世世下來,果然改了姻緣改了生死,這一世嫁做了皇後,命數還未盡。

淩生笑笑,一陣陣無法述說的疲倦湧上心間,将他噬咬幹淨。

【捌】

數百年後。

酆都的夜不曾有過明月,他舉杯對這天空一笑,醉醺醺地将酒液一飲而盡,另一只提着酒壺的手摸索着巷子的牆壁往前走,最後支不住身子,搖搖晃晃靠牆坐下去。

視線漸漸模糊,夜色發白被淺灰的浮砂沾滿,他恍惚了一陣,發現自己坐于水面之上四周空白混沌,竟又是煙水胧月鏡中地。

白袍女子悠悠落在水面上,仍是那張毫無表情的白色面具。

“唷,鏡仙,咱們又見面了。”淩生漫不經心笑着,對她搖搖酒杯,“那之後過了幾百年了,我還沒有謝過你,要來一杯嗎?”

女子看着他,“你改變了過去,那個女子也生生世世得以有好的姻緣,只不過她此生從未認識過你,你如今這般頹廢又是為了什麽?”

淩生呵呵笑了兩聲,“我可沒有,只是覺得活得太長,膩了。”

女子道:“你現在還愛她麽?”

淩生搖搖頭,嘴角滞留笑意,“愛與不愛無所謂,晚歌她現在好就好,我答應過她一輩子不忘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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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低頭沉默一陣,長長的黑發落了下來,過了半晌才道:“如果我告訴你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呢……?”

淩生沒說話,用眼睛注視她。

女子聲音依舊淡漠,“黑無常,你只是逗留于鏡中地而已,光陰不曾如此容易能夠逾越,這數百年只是鏡中幻覺,現實并沒有改變,那個女子并沒有忘記你。”

魔鏡之所以被封印,因過于妖邪使無法接受現實的人沉溺于鏡中的過去與虛幻,上瘾的同時,剝奪他們的心智精血。

“那麽這幻境的數百年中,就算她得以回歸平常,你得到救贖了麽?”

淩生沒有說話,手裏握着酒杯。

“至始至終,你對她的還是最初的愛了麽,究竟是愧疚還是責任,亦或者是罪孽感,身為數百年的黑無常,你怎可不知道?……那些東西本就是你無妄加上去的枷鎖罷,一開始起你就沒有任何過錯,沒有必要因為你成了無常,她沒有忘記你,而将所有事往身上攬。”

女子聲音靜如珠玉,淩生擡頭依舊笑着,一點點懶散,他為人時是大不會做出這樣的神情的,站起身來,“也許你說得對,她和其他人一樣,死後一縷魂魄罷了,晚歌也不是我所認識的挽歌,即便如此我不能忘記她她也不能忘記我,也許我做的這一切并不是為了讓她忘記我,而是為了抹去烙印能夠讓我某一天忘記她罷。”

他累了,疲倦了,究竟是因為晚歌還是自己他認識不清,“也許在我心底我自私地認為晚歌對我是種累贅罷……”

他記得她的一颦一笑,記得她紅着臉讷讷道,公子喜歡什麽樣兒的,記得她手心的柔軟與溫暖,也記得她說,生生世世在一起罷。

這些再也不會有了,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因為他再也無法和她在一起,這些溫柔的镌刻到他骨子裏數百年的溫情才會變成将他腐蝕幹淨的毒藥。

是該放下的時候了,他已經努力過了,或許有一天他們還可以以凡人身份相見,那個時候她一定會認出他來的吧,無論是恨是愛,他都想見她。

女子輕嘆一聲伸出纖白的手指拈訣,“我送你回去罷,進了鏡中容易出去難,再多停留一時,別說你的修為,即便是你的魂魄也會被這魔鏡吃去,擅自動用‘煙水胧月’是冥府大罪,想必外頭正有一群鬼卒等着将你抓回去——即便如此,那才是現實。”

淩生手中酒杯落入水中,他思忖一會兒,盯住女子的面具說:“你是誰?”

不待她回答,淩生又抱拳一禮,“多謝仙人指點相救,淩生至此之後,會朝前看。”

女子催動法術,四周浮雲将黑衣男子包裹,“我最後問你一句。”風吹動她的長發和衣袖,她道,“你遇見她,至今這般結果,甚至你不敢見她,你可後悔過?”

他尚未回答,視線已經模糊,身體從幻境中抽離開來。

【玖】

一陣風刮過,浮雲與男子一溜煙兒消失在女子面前。

湖面恢複平靜。

女子擡起頭望着這空蒙一片的鏡中地,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白皙的指尖以她可以看見的速度裂開蜘蛛細紋,漸漸焦黑。

她如釋重負地垮下肩膀,輕輕舒口氣,半晌,一點點細小的哭聲。

“果然……是晚歌的錯啊,淩生。”

她捂住臉蹲下去,像個小女孩無助地哭了。

從一開始起就沒有什麽鏡中仙。

煙水胧月哪裏是仙鏡,她沒有說謊,的的确确的是噬人的魔鏡。一旦進入永世不可掙脫直至被魔鏡吸食幹淨。

地獄冥府的光陰本就與人間不一致。

她在酆都游蕩時有個提燈籠的女陰差找到她說,淩生去闖地獄十八層為取得魔鏡,結界艱險,魔鏡噬人,此程估摸是沒有回路的了。

女陰差又說:“淩生不取得魔鏡給自己一個了解,他是永遠不會安心的,地藏王菩薩的結界只對怨鬼與陰差有效,你魂力純粹,體質為陰又擁有與他一樣的魂力烙印,相比可以救他回來,只不過,回不來的便是你了。”

晚歌沒有猶豫。只覺得又可以再一次和他說話了。她用女陰差教她的術法動用魂魄之力先行進入魔鏡,僞裝成“鏡中仙”用魂魄張開結界制造出這番幻境,再動用最後的魂力将他送出去,取而代之。

他們終于再一次說話了,只不過他不知,她知,可這已經足夠了。

晚歌摘下面具抹了把眼淚,露出一張白皙的臉來——那是淩生生生世世不會忘記的臉,那張臉正從下巴和臉頰邊緣開始蔓延裂紋,即便如此也無法掩蓋她那一分擠出的微笑,明亮如淩生與她第一次相見。

“就算契約無法抹消……淩生你也可以忘記我了罷。”

她臉埋在臂彎間,閉上了眼,意識漸漸遠去。

白衣女子身體無聲地裂成碎片,鏡湖幻境的風掠過,如梨花花瓣紛紛吹落,不留一點痕跡。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晚歌》是初稿,《淩生》才是第二稿

愛到後來,究竟是不是愛,亦或者什麽才是愛。

嘛,撒個花兒呗,看千裏如此敬業地寫了兩種不同的版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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