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葉修醒的很早。裂縫裏的清晨靜悄悄的,他躺在那裏,開始思考人生。

以前聽老師講課的時候,為數不多的幾個學生經常會被要求寫日記,對于其他小孩來說這項目挺煩,不過葉修對此一向駕輕就熟。他的日記雖然出自小學生之手,卻充滿了科學與簡潔的美感,兼具嚴密的邏輯性,讀了的老師常常被迫用撓牆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贊嘆之情。

舉例來說,小葉修的日記起先都是這麽寫的——“今天和幾個研究所周圍的小碰友打架了,把他們揍了一頓。被揍的名單下附。”“今天把小賣部附近的不良少年欺負哭了。哭了的名單下附。”“今天博士哥哥帶我去吃飯了。吃的東西下附。”頁尾跟着一串表單。

因為日記一般要求寫整頁,葉修同學的下附名單從上往下一行寫一個詞,輕松愉快地就能寫滿一頁紙。

後來老師對于這種投機取巧的方式表示了嚴正抗議,于是葉修同學退而求其次,開始用詳細的方式描述他一整天的行程。

至于這種詳細的程度是有多詳細呢,他會從早上睜開眼睛的第一時間開始描寫——“我在鮮血一樣紅的枕頭上醒來”“我在飄滿白大褂鬼鬼的房間裏醒來”“我在鐵床上不高興地醒來”然後從穿衣服洗漱開始寫,一般還沒寫完一上午這頁紙就滿了。

現在葉修回想着小時候的日記,不禁感到一陣憂愁。如果現在他還被要求寫日記的話,可能就是這種開頭了:

“我在某人結實的胸肌上醒來,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是天天跟我打架的韓文清同學。”

真是充滿青春活力和友愛啊,葉修默默給自己打了個滿分。

他仰視着晨光初現的天空,趁着被當枕頭的人還沒醒,近距離好好感受了一下在“聯盟你最想摸的胸肌TOP10”榜單裏常年名列前茅的金牌産品。大家的心态就是這樣,就算原本沒當一回事,但是當你到手的東西其實被很多人虎視眈眈的時候,不可避免會産生一種暗爽感——哥不僅摸了,而且還睡了!不僅睡了,還睡了一晚!

而且好像還有點睡落枕了……果然廣告不能信。

隔着一層襯衫,葉修能感受到那平穩而悠長的心跳,還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他頓時産生了點實驗精神,左右轉了轉頭,發覺人似乎還是沒醒;為了驗證排行榜上面形容的彈性,他又小心翼翼地上下颠了颠。

韓文清的呼吸節奏很快變了,從緩慢而從容的睡眠模式,一路飛馳向起床氣與被人當彈床的不爽綜合起來的怒火中。

葉修嗖地坐了起來,一臉平靜:“早上好啊老韓。”

韓文清剛醒,過了一會兒視線才聚焦在他身上。“你剛才做了什麽?”他懷疑道。

“什麽都沒幹啊!”葉修疑惑地問,“你感覺到什麽了?”

“夢裏有人給我胸口碎大石。”韓文清緩緩說。

葉修:“……”剛才應該沒那麽用力吧。

韓文清看着那從旁邊俯視的臉,黎明的光照亮了他半個笑眯眯的表情。他的頭發梢上沾着點露水,輕輕一晃就啪地掉在了胸前。

這種在同一個早晨醒來的感覺,說實話挺奇妙的。

“我餓了。”葉修咕哝道,“這裏不負責提供早餐的?”

“我在這裏好幾天也沒感覺餓。”韓文清坐起身,“你那就是心理作用。”

“早上起來要吃早餐才是正常反應,”葉修正色道,“馄饨生煎雞蛋面牛腩面魚片粥皮蛋粥煎餅果子都行啊!”

“……”韓文清惱怒地發現自己也餓了。

“算啦。”葉修又說,“反正BOSS關也快到了,打完這個異種就回去吃飯吧。興欣酒吧早上有賣手抓餅的,我們老板手藝可好了。”

韓文清想哪有酒吧早上開門賣手抓餅的,話到嘴邊就變成了:“你請。”

“行啊,”葉修爽快地說,“我還欠老板一麻袋的煙錢呢,不差這點了,記我賬上!”

韓文清:“……”聽起來怎麽變成了跟他一起去蹭吃蹭喝了。

他正準備把外套穿上,就聽到一陣幹擾性極強的雜音自遠及近,轉眼間穿透了這片區域。所有在這廢墟裏休息的獵人都擡起頭,看到了背對着漸漸升起的朝陽的巨大身姿——數條覆蓋着洋紅色鱗片的蛇頸挺立着,有些之間還互相纏繞在一起,将扭曲的陰影投射在這片遺跡中。

“皮帶!”遠處傳來方銳氣急敗壞的大喊,“老林我的皮帶呢!不我是說皮帶!我去啊你別拽我褲子——”

“哈哈哈哈你就作吧!”黃少天中氣十足地嘲笑道,“當年的野外生存課你們都躺着過的嗎!光顧着找蛋白質充足的野生動物了吧!”

幾秒鐘後,橫貫天際的耀眼劍光向上一挑,在靠近過來的一只蛇頭頸部留下了深深的傷口,黏稠的鮮血潑水般地奔湧而下,鮮腥的氣味隔着很遠都能聞的清清楚楚。

與異種的最後一戰,就從這裏打響了。

雖然獵人們全都一副剛睡醒的模樣,但是這不妨礙他們飛快地進入狀态。話說回來,之前他們對這個心靈似乎挺脆弱的異種有過諸多猜測,可是包括曾與其戰鬥過的張佳樂在內,都沒想到它的本體竟然是多頭的大蛇。

“不過想想也可以理解了。”黃少天一邊在噴灑的毒液下左閃右躲,一邊唠叨道,“腦袋分太多就容易精分,精分就容易變傻,就像大眼你們那邊的反派BOSS似的……”

“我們那沒有這種反派。”王傑希的掃帚從他頭頂一掠而過,嚴肅地辟謠,“這種說法絕對是誤解。”

韓文清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到了其中一個蛇頭頂上,一拳轟在它金黃色的眼珠裏。那個頭部發出不像爬行類的凄厲吼聲,猛烈掙紮起來,讓所有蛇頸都跟着一起甩動。

葉修撐着傘從旁邊滑過,給韓文清搭了一把手,把他扔到了另一邊的蛇頸中間。他又低頭看了一眼下方的張佳樂——對方抿着嘴唇,子彈打得還是慣常那樣激烈又燦爛,但是葉修總覺得有什麽地方挺微妙。

他喊道:“你昨晚沒睡好?”

“好的不得了!”張佳樂回喊。

葉修聽着他聲音還挺精神,稍微放下了一點心。他在蛇皮光溜溜的鱗片上一踩,借着沖力斜飛出去,肩上扛着的長柄傘旋轉着開火,又打穿了一對凸出來的眼珠。

聯盟衆多頂尖獵人合作起來戰力非同小可。遺跡X型在聯盟的記載中雖然危險性極高,但還沒排到等級最高的名單裏面,可現在這種群毆也只能跟它大概持平,顯然和當初留下的數據嚴重不符。

蛇皮的防禦十分強力,獵人們又要不斷躲避襲擊過來的其他頸項,一時半會還沒有哪個蛇頭受到了致命傷害。不過沒過多久,張佳樂就找到了一個機會,趁着離他最近的蛇頭雙眼都被擊盲時,他将一波子彈傾瀉進了鮮血直冒的空洞眼窩裏,硬生生把它也不知道有沒有的腦子打成了一團豆花。

可就在他一擡槍口的時候,後面有好幾個聲音異口同聲地喊道:“小心!”

張佳樂不假思索地背着風聲襲來的方向躍起,但從凜冽如刀的氣流變化上他能感覺到,他沒法完全躲開這次的攻擊。他在直擊蛇眼之前早已經看好了各處方位,而這個襲擊卻是從完全預料之外的地方出現的。

他來不及察看下面發生了什麽,附近的其他幾個獵人卻看得非常清楚。原本張佳樂的方位掌握得十分巧妙,足以避開旁邊任何一個蛇頭的襲擊,可就在他打穿目标之後,從顯然已經失去生機的頸部分支上忽然又伸出了一只新的蛇頭。它就像絲毫不需要成長時間那樣飛快地膨脹伸長,轉眼間就擁有了和被損毀的那個蛇頭同樣的大小,然後目标明确地一口咬向張佳樂。

葉修早就收起了傘,靠着重力一路飛快下墜,此刻正從長柄傘裏轟出幾發炮火,卻只來得及打在蛇頭的邊緣,來不及對它造成足夠的傷害。

“這特麽是什麽玩意兒!”方銳破口大罵,他離着張佳樂最近,竭盡全力地往這個方向靠攏,卻還是差了不少距離。對面一言不發的喻文州裹着陰影疾速前進,但他的位置更遠,眼看着那個蛇頭就要咬在張佳樂身上。

鮮血猛然迸濺而出。

所有人都感覺心髒停跳了那麽一下,然後張佳樂的聲音在寂靜中響了起來:“我沒事。”

眼前的場面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了張佳樂的不是別人,正是那條多頭蛇本身。當新長出來的蛇頭馬上就要咬到他身上時,它旁邊的另一個蛇頭忽然彎折過來,正好擋在獵人面前;新的蛇頭收口不及,一下咬住了這個蛇頭的頸部,兩邊都發出了痛苦的哀嚎。

“這是怎麽回事?”連葉修都愣住了,“蛇頭中出了一個叛徒?”

很快他們就發現,其實并不是那個見義勇為的蛇頭叛變,因為在被自家兄弟頭咬了一口之後,那個叛徒蛇頭立馬調轉腦袋朝着張佳樂沖了過去。不過這時候張佳樂已經有了足夠的餘暇,沒費多大力氣就擺脫了它。

好幾個獵人在心裏猜測這個精分蛇是腦子被打傻了,才會搞那麽一下神來之筆的。

這回雖說他們弄清了多頭蛇異種的自愈方式,可戰況并未因此而好轉。新的蛇頭總會在令人出其不意的地方突然冒出來,一時間也讓場面險象環生,不過在這糟糕的狀況中,這條蛇卻重複了好幾次剛才那種莫名其妙的舉動。

獵人們發現,每當他們遇到措手不及的險情時,總會有那麽一個附近的蛇頭忽然抽一下風,跑過來吸引注意力給他們留下緩沖的機會,然後很快又迅速恢複兇殘狀态繼續追着咬。如果說一次兩次可以說是這條蛇腦子不好使,這麽多次下來,再怎麽也該感覺到不對了。

就好像這條蛇不止由一個意識操縱那樣——其中占據主導的那個無疑是想把他們都咬成渣,而另外一個偶爾會出現的控制者,卻似乎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

【題外話·那些不為人知的小事情】

喻文州:(對肖時欽)你的眼鏡怎麽碎了?

肖時欽:這個嘛……

王傑希:(平靜地插話)因為他的起床鬧鈴是萬物死。

喻文州:?

肖時欽:……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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