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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行人就這麽絕塵而去了。
将九如獨自抛在了塵埃裏。
秋夜裏的冷風,帶着濃重的水氣,将黯淡的塵埃驅趕得四下裏游蕩,而那些低矮的樹木,也在濃濃的夜裏縮成一片越來越重的陰影,漸漸和夜色混為一體。
九如茫然的坐在地上,竟一動不動。天高露濃,衣衫被露氣打透了,涼涼的黏在身上,亦渾然未覺。
九如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那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被抛下了。只是記憶深處的雙明亮的眸子,又灼灼的照在了心間。那感覺,就好像好容易将心尖的那團火壓成一點猩紅的火星,卻又瞬間得了勢,燒的她四處都痛的分明。
她不管不顧的躺倒在濕冷的地上,蜷縮成一團,抱緊了自己。仰面瞧見一彎月牙,正靜靜地挂在西南。清冷的月光是那麽幽黯,繁星卻越發燦爛起來。九如看着,不由就笑了,恍惚就回到了漠北的草原,恍惚正在溫暖的秋陽底下躲在草甸子裏發呆。
耳邊缭繞起馬頭琴高亢的聲音,九如縮了縮身子,竟慢慢的睡着了。
她做了一個夢,又夢見了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一個秋日,澄清的天一塵不染,衰黃的草一望無邊。她穿了一襲紅色的袍子,袍子上面是她驕傲的如花一般的臉。父親的赤玉馬跑的快極了,只是三兩個回旋,便已經将那些人遠遠的甩在身後。她回身瞧着望塵莫及急得亂七八糟的衆人笑得無比嬌蠻。再回頭的時候,就撞上了一雙眼。
那一年,她不過十二歲的樣子,卻一眼記住了青骢馬上那個男子。他年紀不大,面色蒼白,眉目如畫。遠遠的,九如看見了他異常璀璨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眸子……
“九兒,九兒?你醒醒!你醒醒!”
不知是誰抱住了她的雙肩,固執的将她擁在懷裏,那人溫熱的氣息襲上來的時候,九如竟好像被燙到了一般,猛然驚醒。
四處都是一色的黑,只有月亮輕微的光懶散的照着,秋蟲鳴鳴,啾啾有聲——九如的視線,好半天才聚集道眼前這人身上,“名?”她這麽叫了一聲,迷迷糊糊的擡手揉眼睛,就好像剛剛睡醒的孩童,待看清了眼前之人,九如扁扁嘴,伸手抱住了那人頸項,委屈之極的喚他,“名,名……”
莫名緊緊的抱住她,只是語無倫次的喊她,“九兒,九兒!”他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肩膀,細細審視着她,“九兒,你怎麽可以這樣任性!不管不顧、任意妄為!非要把莫名逼瘋了不可麽?”話說得嚴厲,可他的語氣卻是十足的溫柔。
“名,名。”九如俯進他懷裏,伸手握緊了他的衣裳,“我這不是回來了麽?”
“回來了?我眼見着車隊進了陳府,忙不疊的托人打聽,卻說你并不曾回來,我急得什麽似的!這才沿路的尋了來……”莫名蹙了眉,雙手捧住她的臉,迫她直視着自己的雙眼,“九兒,那人來了——你還是見着他了?”
九如的目光躲了兩躲,沒躲開,沉沉嘆了口氣,略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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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氣惱的将她抱起來,又脫了自己袍子緊緊的裹了她,“咱們說好永不進京的,更絕不見他,你忘了?還是故意的?”
九如猛的擡起頭來看他,卻又慢慢垂下頭去,“不是的……我沒有。”
莫名緊緊握了她的冰涼的手,“九兒,咱們回不去了,難道事到如今,你還忘不了嗎?”
九如愣住,許久才緩緩的擡起頭來,“名,事到如今,九如哪裏還有什麽忘不了呢?”
“那,咱們走,好嗎?”
九如努力揚起笑來,慢慢點頭。莫名溫柔撫順她頭發,躬身将她背在背上,慢慢的往辰州走去。
溫暖。
那種貼心的溫暖,竟讓九如再次睡着了。
那個夢卻還在繼續。
她策馬沖過去,揚起小小的馬鞭,“你是誰?”
那少年眼中閃過一絲玩味,伸手握住了她的鞭子,“你又是誰?”
她挑了唇笑,“不告訴你。”
他也挑了唇笑,“我也不告訴你。”
便聽見父親的怒喝,“不得無禮!”
她使勁的瞪了父親一眼,策馬跑了,那銀鈴般的笑聲卻留在原地,繞梁三日。
她天天纏着他,只要他稍微有一點空,就要在一起,誰說都沒用。
後來他走了。她策馬追了許久,抄捷徑一直追到了城門口,她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焦躁的四顧,可偏偏就看不見他的影子。
急得要哭出來,卻聽見身後駿馬輕巧的馬蹄聲。她興奮地轉身,只将眼角的淚都甩出去,拼命的揮手,“哥哥,哥哥!”
那人看見了她,擡手略微揚了揚馬鞭。
她站在城牆上看他,眼見着他就要出了城門,她着急的大聲喊他,“哥哥,哥哥!”說話間,竟翻身自城牆上一躍而下。
那人驚呼出聲,自馬上飛身而起,輕點在侍衛身上借力,向着她飛撲而來。
那女孩飛速的往下落,卻絲毫都不害怕,只一味的看着他笑。
他将她緊緊抱在懷裏,一向不羁的眸子裏寫滿關切,落地的時候竟出了一身汗,“你怎麽這麽頑皮!”
女孩子卻只是用力摟着他的脖子,咯咯的笑,“哥哥,哥哥,你在我不會有事的,是不是?”
那男子略微側了側頭,笑道“你怎麽知道?”
女孩子高高的昂起頭來,“哥哥不舍得!”
他朗聲笑出來,狠狠打在她臀上,“誰說我不舍得!我最舍得!”
女孩子也不知羞,雙腿盤在男子的腰上摟着他的脖子笑,陽光落在她臉上,蔓延出一片無邊無際的安寧。
“你猜這個是什麽?”她伸出手來,将掌心裏的東西呈在他面前。
那人細細的看了看,“狼牙?”
她便又笑出來,使勁的摟住他的脖子,“哥哥竟然知道狼牙!不過這東西,是、也不是……”
男子被她頑皮的樣子逗笑,徑自側過頭去。她卻任性的将他的頭扳回來,“我六歲的時候偶爾在烏格爾河裏得的,是一快極像狼牙的白玉。漠北的老人們說,這叫牙石。如果換牙的時候能得到白色的牙石,那麽烏格爾的女神會保佑她一生平安。”她非常不雅的呲牙,指着自己潔白的小犬牙,“你看,那時候我剛好換這顆牙齒。”
男子實在忍不住,徑自笑出聲來,挑了眉問她,“然後呢?”
“然後!”她拍着他的肩膀挺直了脊背,“然後我就把它送給你了!你要帶着它,什麽時候都不許摘下來!烏格爾的女神會保佑你!”她俯下身去,摟緊他的脖子,在他耳邊笑,“帶着它,你就不會忘記我,是不是?”
那人無奈,“是,是,我不會忘記你。”
“那,等我長大了嫁給你,你要不要?”
他又伸手打她一掌,“不要!你頑皮死了!”
許是打疼了,女孩猛的探起身子,“沐雲旸,欺負我就這麽好玩嗎?”
九如一驚,身子猛然一顫,竟從夢中驚醒過來。茫然的看着無邊的黑暗,她呢喃出聲,“沐雲旸,欺負我就這麽好玩嗎?”
她伸手緊緊的抱住莫名的脖子,“欺負我就這麽好玩嗎?”
“小姐,忘了吧。”莫名頓住腳步,一動不動的站在冰冷的秋風裏,聲音也是這樣的冷,“忘了吧。”
九如狠狠的閉上了眼睛,拼命的搖頭,她想說“我忘了,早就忘了”,可是她張不開嘴,她怕一張嘴,嗚咽就會不管不顧的沖出來。
拼命的咬住莫名的衣服,她兀自忍淚,忍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那麽疼,“名,名……哥哥,哥哥……”
終于,她忍不住痛哭出聲,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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