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你是誰

根據裏包恩的說法，他們此刻所處的十年後的時間段并不是正好在十年後，而是九年零十個月，這中間有兩個月的差距。

楚書來到這裏之前，十年前的世界已經快進入冬季了。但是他們此刻所處的世界，卻到處充斥着秋天的氣息，枝頭的楓葉正紅，河岸邊的草叢也依舊翠綠，并未有半點枯萎的跡象。

流淌過大半個城鎮的河流蕩漾着細小的金色漣漪，在傍晚夕陽的照射下顯得分外柔和。

十年後的并盛町一如既往的寧靜和諧。然後，突然有一個黑色的身影墜入了河中，打破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

“楚書先生！”

京子跟小春一臉震驚地看着突然從橋上跳入河裏的黑發青年，方才拎在手上的那兩大袋子食材被他随意放在了橋邊。

這邊的動靜引起了不少過路人的圍觀，他們只看見一道矯健的身影潛入水中。

而後那道身影便如游魚一般靈活地在水中穿梭游動。而他前行的方向，正是先前那道黑影所墜落的地點。

雖說還沒有到寒冬臘月那種冰冷刺骨的程度，但是深秋的河水依舊冰涼，楚書屏住呼吸在河裏摸索了好一會，才終于找到了那個不斷墜落的身影。

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身體，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龐，那人緊閉着雙眼，以一中宛如殉道的方式任由周遭漆黑冰涼的河水吞噬着他的身軀。

纏繞在右眼上的繃帶被河水沖散，細長蒼白的布條在河水中靜靜搖晃，像是生長在河底的水草。

楚書朝着那人游了過去，伸手攬住他過瘦的腰身，低頭覆在了那兩片蒼白且冰涼的唇瓣上。

天際的斜陽西沉，絢麗的晚霞大肆渲染着整片天空，平靜的河面突然蕩開一圈圈激烈的波紋。

緊接着，河面上浮起兩個人的腦袋，把停靠在岸邊的黑色鳥類吓了一跳，發出幾聲粗嘎沙啞的驚叫聲後就撲棱着翅膀飛走了。

楚書将身旁的青年推到了河岸邊，随後才手腳并用地爬上了河岸，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将頭發往後捋了捋，省得頭發上的水老是往眼睛裏鑽。

做完這些事情後，他松了口氣，随便在河岸邊的草地上坐了下來，被河水浸透的衣服此刻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一陣微風吹來，楚書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Advertisement

他的異能空間裏倒是有替換的幹淨衣服。但是現在橋上正擠着一堆圍觀的群衆，他可沒有随心所欲到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公然換衣服。

楚書低頭看着被他救上來的青年，雖然外表發生了些許變化，個子也拔高了不少，好像跟他差不多高了，但楚書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

“我本來還以為要去一趟橫濱才能見到你，沒想到這麽快就在這裏就見到了。”

楚書伸出手，輕輕觸碰着青年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該醒過來了，我親愛的王子殿下。”

像是聽到了他的呼喚，躺在草地上的黑發青年眼皮子動了動，纖長的睫毛蝶翼般微微顫動。

“楚書先生！”

遠處傳來京子和小春的呼喊聲，兩名少女帶着一臉擔憂的神色朝着這邊趕了過來，楚書朝着兩個女孩子揮了揮手表示自己平安無事，等他再次回過頭的時候卻發現躺在地上的黑發青年已經醒了過來，不等楚書開口說些什麽，對方卻先出聲了。

“你是誰？”

蛻去少年時期的青澀聲線變得低沉而冷漠，那雙漂亮的鳶色眸子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盯着他看。然而楚書卻沒有從他的眼底找到自己的半點身影。

想要說的話硬生生堵在了喉嚨口，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剛從河水裏爬上來的緣故，楚書突然覺得身上一陣發涼。

……

“簡單來說，這就是平行時空所産生的效應。”

穿着一身黑色西裝的小嬰兒跳到楚書的辦公桌上，一臉嚴肅地闡述道。

剛把身上那套濕透了的衣服脫下來，正準備換上幹淨的替換衣物的楚書聽到裏包恩的這句話，換衣服的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

“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我們在平常做出的每一中選擇，都會延伸為不同的可能性。而這些可能性所構造成的就是不同的平行世界。”

裏包恩看着對面的黑發青年，漆黑的眸子裏沒有半點感情波動。

“就比如說你先前如果沒有因為好奇而鑽進十年火箭筒，跟着我們一起來到十年後的世界，那你現在應該還在十年前的世界生活着，這一個分歧點就構成了兩個不同的可能性，從而形成了兩個平行世界。”

“而這個世界的你，顯然在十年前，并沒有遇見那個男人。因此在十年後，那個男人自然是不認識你的。”

裏包恩瞥了一眼對面若有所思的黑發青年，“我以為你應該早就想明白其中的緣由了。”

“大致能猜到一些。”

楚書伸手将衛衣的帽子從自己的脖子裏拉了出來，他看着鏡子裏那張自己看了二十年的臉，嘆了口氣。

他怎麽可能沒猜出來呢，那個人，雖然從長相到聲音都和他所知的那位少年相差無幾。但他看向他的眼神卻是平靜的，平靜得得近乎冷漠。

“你既然猜出來了為什麽還要把他帶回這個基地？”

裏包恩皺了皺眉，有些不滿地看着楚書，“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我們現在處于一中多麽特殊的情況，無關人員是被禁止帶入基地的。”

“我知道。”楚書點點頭。

“可他生病了，我總不能把他就這麽丢在河邊不管。”

這個時代的太宰對楚書說完那句話後就再次昏迷了過去，楚書注意到他的臉上泛着不太正常的潮紅，估計是剛才在河水裏泡了太長時間，現在又被河岸上的風一吹，受了風寒。

看樣子不管是哪個時代的太宰，都是一副弱不禁風的病弱體質。

雖然被這人那句冷漠的“你是誰？”給傷得不輕，但是看到他此刻虛弱的模樣時，楚書終究還是不忍心就把他丢在這裏不管，他根本沒有猶豫多久就把人帶回了這個彭格列基地。

“我假設你應該知道你還有一中選擇是把他送去外頭的醫院。”

裏包恩冷冷地注視着他。

楚書眨了眨眼，這個選擇他不是沒有想到，只是這個想法只在他的腦海中飛速閃過了一下，連一秒鐘的時間都沒有停留就被他給自動略過了。

“行了，裏包恩，我答應你我在這邊付出的勞動力全都免費，等回到十年前的世界，我也不會向彭格列索要半點報酬，這樣總行了吧。”

楚書有些無奈地率先做出了妥協，先前他跟裏包恩談過，他在這邊所付出的勞力并不是白工，等一切塵埃落定回到十年前的世界後，他會向彭格列索取報酬。

但是此刻，他主動放棄了那份所謂的報酬，只為了能把這個時代的太宰暫時留在這個彭格列基地。

裏包恩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他仿佛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低頭看着正閉着眼睛躺在醫療室那張單人床上靜靜輸液的黑發青年。

“看樣子這個人對于你來說有着非同一般的意義啊。”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裏包恩算是摸清了這個叫做“楚書”的中花青年的本性，雖然看上去一副溫柔随和，人畜無害的模樣，但事實上卻比誰都要冷靜理智，總是游刃有餘地維持着那副溫和的表象，是個不折不扣的“明白人”。

但是此刻這位一向理智的“明白人”卻突然願意在他面前示弱，示弱的理由不用想都知道是躺在病床上的這名病號。

“是啊，他對我來說确實意義非凡。”

楚書毫不猶豫地點頭承認，他完全不擔心這個內裏跟他的穿着一樣黑的小嬰兒會利用太宰來制約他。

雖說這位晴之屬性的彩虹之子在實力上無可挑剔。但是論心機跟腹黑程度，他未必能贏過此刻躺在病床上的這個青年。

裏包恩大概也想到了這個可能性，他壓低帽檐冷哼了一聲，随後從楚書的辦公桌上跳了下來，離開了醫療室。

“真是個麻煩的小嬰兒，還是我師父比較可愛。”

看着醫療室的大門被關上，楚書撇了撇嘴，随口咕哝了一聲。

被當作臨時醫療室的房間裏此刻只剩下了楚書跟躺在床上輸液的太宰，楚書看着病床上雙眸緊閉的黑發青年，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他們兩個人初次見面的場景。

說起來當時他如果沒有想着要躲到垃圾桶裏，或者是再跑遠點躲到另外一個地方的垃圾桶裏，或許就不會跟他相識了吧。

這個時空的自己，在十年前大概就是這麽錯過了與他相識，所以才會成為陌生人。

陌生人啊……

楚書看着面前那張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雖然說過了十年，這張臉發生了些許變化，但是他依舊能從上面找到許多十年前的痕跡。

那樣熟悉，一如往日。

楚書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觸碰，卻在即将碰到的時候硬生生收回了自己的手。

楚書盯着他看了好一會，随後突然從椅子上站起身，轉身朝着門口走去。

輸液結束大概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他打算趁這段時間給躺在床上的這位病號先生熬點粥。

而幾乎就在楚書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的那一瞬間，原本一直閉着眼睛昏迷不醒的黑發青年突然睜開了雙眼。

太宰側着腦袋，看着楚書消失的方向，鳶色的眼底閃過一絲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