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舒燕看着眼前的這個人,似乎比以前又多了幾分邪氣。那染着血的嫣紅唇角,應當只存在于妖魔身上。

那人挑着眉看他,“舒護法,你有事?”

一陣狂風卷起他的黑色長袍,烏黑的發絲四散開來,這平靜無波的語氣似乎只是茶餘飯後的閑聊,可他的腳下明明踩着魔教人的屍體。

舒燕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那人看了他一眼,繞過他,繼續走。

舒燕猛然回過神來,“教主,停下,不要殺了。”

“哦?”霍岚果真停下腳步,“舒護法來此,難道是為了與我為敵?”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這個人。

一身青色的長衫,颀長的身姿在這風裏巍然不動,筆直地站在那裏,像他小時候院子裏種的一棵梧桐樹。只是那一把火之後,一切都毀了。

“屬下不敢。”他依舊是這樣一句話。

不敢?有什麽不敢的?現在魔教已經反了,當他是教主的,恐怕就只有他一個人了。

“舒護法,我不殺你,你只要回去告訴所有人我的行蹤,我就死定了。你看看,我這麽一個人,那麽壞,逼你做這些惡心的事情。要是殺了我,你就是教主了,到時候只怕整個江湖都是舒護法一個人的。只要我死了,怎樣?”

他慢條斯理地說着話,引誘。

舒燕看着他,只覺得這個人的話字裏行間都是絕望。

即使他看上去再逍遙,也都是滿滿的絕望。

“不會。我不會讓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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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握着劍,手指關節都泛着白。

霍岚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來,笑彎了腰。

“舒燕,你可真是太有趣了。簡直像在講一個笑話。”他微微擡起手,手掌一揚。

舒燕沉靜地看着他,看着他笑,看着他揮掌。

你不相信對吧?

只不過這一掌始終沒有落下來,霍岚輕笑一聲,側身從他旁邊走過,低低說了一句,“下次你可沒那麽好運了。”

那風中一帶而過的血腥味兒還是沒有被放過。

舒燕眉頭都皺到了一起,“教主,你受傷了。”

霍岚繼續往前面走,沒有半點停歇。

舒燕一急,擡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霍岚轉過頭,冷冷地看着他。

“舒護法,你得意忘形了。”

“教主切不可再與人争鬥,你這傷不能再拖。”

霍岚有些不耐煩,掙了兩下,沒有掙脫。

“放手!”

舒燕真的聽話地放開了手,毫不遲疑。

霍岚忽然覺得失落,覺得整個人一下就涼了下去,周遭盤旋的風帶起地上的碎葉。他讪讪地笑了笑,繼續往前走。他說過,他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不是個活人,而是具屍體。

頃刻之間,他整個人都被一股大力扯得後退,他反應不及,對方将他緊緊擁住,溫暖的氣息戰栗地傳來,舒燕微微低下頭,吻|住了他的唇,舔|舐,啃|咬,溫熱的舌掃過齒冠,勾住他的,糾纏在一處。

霍岚有些遲疑,想要掙脫,卻不知這人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是壓住他肩膀的傷口處,使得他根本沒辦法分出心神來照看多餘的事情。

許久,舒燕放開他。

霍岚随意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舒護法這算是趁人之危?”

雖然他帶着傷,傷口的血已經浸濕了衣衫,但在那黑衣上卻并沒有顯現出來,以至于當他雲淡風輕地站着的時候,任何人都看不出來他是一個重傷的人。

忽然,林中響動傳來,若幹個蒙面黑衣人将兩人圍住。

舒燕神色一凜,利劍出鞘,發出一聲短暫的清嘯。

霍岚倒是絲毫不在意,笑道,“你們是哪個堂的人呢?只要你們告訴我你們堂主是誰,我就放過你們,怎樣?”

他低下頭,擺弄着自己的指甲,旁若無人。

但他确切的知道,自己是沒有能力滅掉這些人的。

但這種淡然應當是某種變相的生無可戀。

那些人還是被唬住,只怪此人的行事作風太令人膽寒,積威猶存。

不過這唬住也不過是暫時的而已,霍岚忍不住輕咳了兩聲,那一刀雖然是在肩膀上,但這內力遠遠不止于此,将他的內腑震傷。

有人看出了端倪,舉劍刺來,一時之間,天羅地網,林中落葉蕭蕭。

舒燕手中劍招不停,擋開黑衣人的攻擊,卻看見霍岚越發氣息浮躁,內息不穩。他迅速将距離拉倒與霍岚一丈以內,刀劍碰撞,發出尖銳的聲響。

“你們當真要判教?”

那人冷笑一聲,“我們并不是判教,只是清理門戶,舒護法再攔着,不要怪我們手下不留情。”

舒燕略一抿唇,知道這次必然逃不過去,方才說一說不過是懷着僥幸地心理。

他縱身一躍,如燕子一般迅速攀上一旁的一棵樹,劍鋒猛的一劃,淩烈的劍勁竟然将碗口粗的樹幹砍斷!黑衣人只見這漫天劍雨從上方呼嘯而來,已經有人避不過,眼看着利箭般飛來的木塊生生紮進了皮肉裏,似乎可以聽到經脈破裂的聲音。

卻只見男子一身青色長衫,黑色的長靴踩住一枝青色枝桠。

舒燕連忙躍下,穩穩扶住霍岚,“快走!”

霍岚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很快又消失了。

山間露水頗重,泥濘又滑,再加上霍岚受傷,兩人根本就走不了多遠去。此時後邊刺客不息,眼看就要追趕上來。

舒燕皺起了眉頭,這山間山口洞府極多,只要找到地方就可以遮蔽。

眼看追兵将至,舒燕将他扶至一處山洞,又将随身攜帶的傷藥給他,道,“教主,你有傷在身切不可肆意妄為。屬下出去查探情況,等到風聲平息之後,教主才可以出來。”

他提着劍要走,卻忽然回過頭道,“教主切不可再回楚劍山莊。”

霍岚看着他離去,忽然覺得煩悶不已,當年,他大哥就是一去不回的。如果他在這裏等,也許就再也等不到這個人回來。

他坐立不安,起身要追出去。不過卻又停住了,嘲諷地笑了笑。坐下來,将手中的傷藥抹在傷口上,琢磨着差不多是時候了,就往山下走。

他現在才發現自己的傷到底重道什麽地步,手臂,大腿,多處劍傷,加上肩膀上的劍傷和之前中的一掌。不過在拼鬥中卻全都忘了,以命搏命從來都是他的打法,他說過,痛,已經不記得了。也許他想,某一天死了,也無所謂。

沿着溪水一路往下行走,額上都是冷汗,偶爾看見斷骨屍體,也全都視作無物。誰知道在這裏躺着的又是當年哪個叱咤風雲的人物。

他有些茫然,去哪裏?

站在山林之中,蟲鳴鳥叫,樹木繁茂,卻無容身之處。

也許,當年那一場火之後就再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了。

################

霍岚已經沒有辦法再脫下他那一身華麗的黑衣,有時候似乎只有裹在那樣一襲華麗的黑衣裏才能感到安全,那厚重又濃郁的黑色,那奢華又威嚴的金線将所有的一切都埋起來。

所以,當他一身黑衣出現在楚逾面前地時候,楚逾完全愣住,不知言語。

這個人不是那個黏着他的溫柔又膽小的阿弟,他細弱的聲音似乎回蕩在耳邊。這個人是魔教的教主,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浴血奮戰,游走在邊緣。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大哥……”

他伸出手,楚逾遲疑了,并不是畏懼,是離得太遠。

霍岚猛地咳了幾聲,讪讪地笑了,竟然透出幾分蒼涼。

楚逾從來沒見到過他這種笑容,只覺得陌生。但還是走過去,扶住他,明知故問,“小岚,怎麽受這麽重的傷?”

霍岚溫柔地笑了笑,“大哥,你知道的,我是魔教的教主。”

楚逾不說話,将他往屋子裏扶,“你別說話,先處理一下傷口。”

然後他又找來紗布給他包紮,只怕他受傷的時候從來都是自己包紮的,怪不得那時他包紮的手法那麽熟練。

熟能生巧,這個詞也許用在某些方面是可悲的。

“你早就知道我在懷疑你?”

霍岚笑了笑,不置可否。

“大哥,你想殺了我吧,現在。”

楚逾看着窗外,“胡說。大哥怎麽會想你死。”

“呵呵。”

姑且相信吧。

“你安心養傷。”

楚逾走出去,關上了房門。

霍岚看着窗外的垂絲海棠,那粉色竟然在夕陽下紅得如血。

#############

青色衣襟已經被血染成了黑色,那持着劍的手微微發抖,卻始終不曾放下。倒下的屍體上染着血,卻不知是自己還是別人的。冷冽的風吹着,林中樹葉沙沙作響。

舒燕趁着來人一劍刺來之際,微微測過身去,那劍鋒擦着他的脖頸而過,帶着一股冷意,一縷發絲被割斷,他順勢反手一劍,正刺向那人的胸口,那人應聲倒下。舒燕只覺得腿腳發麻,一個趔趄,單膝跪地,用劍撐住身形,擦去嘴角的血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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