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額頭相抵 你不要怕,我會很快回來

“烈哥, 朝雁先生只讓我們找到他們,可沒讓我們對那個凡人下手……你這樣做,萬一惹朝雁先生不高興了顆怎麽辦?現在我們這可已經算是打草驚蛇了。”

夜裏山風盈滿竹樓, 廊上的女人站在欄杆前,看身邊人還在抽煙,她心裏有點煩躁。

“怕什麽?我只是讓那個凡人産生了一些幻覺, 我的這個本事對她又造成不了什麽實質上的傷害,她身上的地火當然也就傷不了我,”男人吸了口煙,偏頭看身邊的妻子, “我不也是急着想查出點東西嗎?哪知道那凡人太脆弱,被幻覺吓成那副樣子。”

下午的那場雨已經停了,但草檐還有水珠時不時地滴下來,拍打在欄杆上。

男人眯起眼睛, “我和媪婆雖然沒什麽血緣關系, 但她好歹養大了我, 算是我的姑母,我總是要替她報仇的。”

媪婆和他也算是同出一脈, 後來也是她帶着他拜入非天殿門下的。

“可是烈哥,我覺得你還是不能小瞧了那個男人, 不單單是你的姑母,跟他合謀的胥童最後不也被他殺了?再說那千戶寨鹿吳山的金措, 那也是個狠角色吧?不也死在他手裏了?”女人蹙着眉, 仍然有些憂心忡忡。

“我的幻術可不是只有那麽點效用,那凡人現在口不能言,精神恍惚,至少還要幾天才能恢複正常, 就只憑我留在她腦子裏的那麽點氣息,他也不可能那麽快找到我們。”

陳烈對自己與生俱來的致幻能力十分自信,這會兒也完全不将女人的話放在心上。

“朝雁說到底也只是個凡人,怕他做什麽?要是我們能将這事辦妥帖,那在彌羅大人身邊的,也許就是我們,而不是什麽朝雁了。”很顯然,他很瞧不上那個朝雁。

一個凡人,竟然也能做彌羅大人的親信,他憑什麽?

女人沒什麽反駁他的話,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回跟着他出來,總是心神不寧的,這會兒随意地掀了掀眼皮,便在青灰晦暗的天色裏隐隐約約的看到了一點亮光。

在将亮未亮的這片天色裏,

濕潤的霧氣在山林裏漂浮,濃綠的顏色仿佛也被這樣的霧氣浸潤得淡了一些,女人眼見着那一點朦胧的光亮越來越近。

那個年輕男人穿着黑色的風衣,裏面襯衫的衣領雪白無暇,他的發梢有些濕潤,像是沾染了山間的露水,而那模糊漂浮的光亮竟然是他衣袖裏流散出來的瑩光。

“烈哥……”女人眉心一跳,抓住了身邊男人的手。

陳烈也看見了他,在那螢火般漂浮的光影裏,那個年輕男人的側臉顯得有些過分冷淡,陳烈雙目微瞠,顯然已經認出了他是誰。

淩晨六點的時候,山上又下了一場雨。

可燒着竹樓的火,卻并沒有被這場雨熄滅,廊上死了一只黃鳥,旁邊的那具屍體身形龐大,手如利爪,嘴裏伸出來的舌頭極長,盤在地上。

火光不斷吞噬着這座竹樓,被燒斷了橫梁的砸下來,整座樓成了燒焦的廢墟,掩埋了其中的血腥。

酒店房間裏,姜照一從墜崖的噩夢中驚醒,

她精神恍惚,耳鳴得厲害,在被子裏縮成一團也不能緩解她渾身那種徹骨的冷,好像在夢裏狠狠砸在亂石堆上,被尖銳的石塊割破頸動脈的痛覺還是那麽清晰。

落地窗外是淋漓的雨水,高樓大廈的輪廓都變得很模糊,姜照一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醒來,卻沒在房間裏看到李聞寂。

她從枕頭邊拿起手機,撥通他的號碼時手指還在發抖。

電話接通,她張口想叫他的名字,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話,好像個啞巴似的,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她驚慌極了。

“姜照一。”

電話那端傳來他的聲音,好像他從來都如此冷靜。

“你不要怕,先不要嘗試說話,我會很快回來。”

他說話時,好像還有風的聲音也随之而來。

電話挂斷之後,

手機掉在了床下,姜照一忘了去撿,她在床上擁着被子縮成了一個小山丘,她盯着落地窗外順着玻璃往下滑的雨水痕跡看了好久。

房間裏靜悄悄的,她看起來呆呆的。

可是忽然間,她看到被雨水模糊的窗外好像有一道光越來越近。

驟然穿透玻璃,落在了她的眼前。

一個人的身形從光色裏顯露,他的衣衫近乎濕透,連發梢都還有水珠滴下來,他好像才從山間的雨霧裏經過,外套的邊緣還沾了些泥土的痕跡。

姜照一看見他,她就張開嘴巴本能地想說話,可是無論怎麽努力都還是沒有一點聲音,她眼眶紅紅的,幾乎要急出淚花。

他朝她走去,在床沿坐下來,伸手扶住她的肩,“姜照一。”

可她不太聽話,或者說她沒辦法控制自己此刻的情緒,抓住他的手,可要說什麽都說不出來。

下一秒,

他卻忽然往前,前額輕抵她的額頭。

姜照一整個人愣住,好像這一刻什麽也忘記了。

“你只是暫時失聲。”

他卻在這一刻好像讀懂了她心裏的話似的,“過兩天就好了。”

此刻兩人這樣近,

他垂着眼睛,這樣近的距離,他沒有去看她的臉,“如果你看過《神異經》,那應該知道有種兇獸叫做傲因。”

“伺人獨行,辄食人腦,名曰——傲因。”姜照一幾乎是在聽到他的這句話時,腦海裏就想起了這樣一句話。

“蜀中有了地火,他無法再食人腦,但也多了一種異力,可吞夢,可致幻,你只是陷在他制造的幻覺裏了,你的嗓子很快就會好。”李聞寂又一次準确地讀出了她的心事。

她滿眼驚詫,又試探着在心裏問他:“你能聽到我想說什麽嗎?”

聽到他輕應一聲,

她呆了一會兒,又抓住他的手腕,在心裏道:“李聞寂,你說那都是幻覺,那我看到我自己死了……那也是幻覺嗎?”

李聞寂沉默兩秒,最終應了一聲,“是。”

她的身體好像在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瞬間松懈了許多,仿佛這個答案終于令她安心了一點。

他松開她的肩,也慢慢坐直身體,目光又落在她那張蒼白的臉,昨天下午在鳳凰樓前她哭得太厲害,眼睛已經有點紅腫。

“姜照一,我早跟你說過的,如果你一定要跟着我走,就難免會陷入這樣的境況。”

他的發梢,臉頰,甚至是脖頸間都還留有一些雨水,此刻他就坐在她的眼前,用一雙沉靜的眸子打量她,“現在,你總該知道後悔了。”

“明天我送你回錦城。”

他說。

祝融藤将他和這個凡人妻子綁在了一起,但他要走的這條路終究不适合她。

事到如今,

他也只能将自己從缦胡纓身上找回的那一縷本源之息放到她的身上,這樣也能讓她不至于受祝融藤牽制太過,即便他不在她的身邊,也能暫時保住她的性命。

李聞寂站起來轉身要走,

卻忽然被她拉住了衣袖。

他轉身時,正見她朝他搖頭。

她也許是想說什麽,張口才記起來自己短暫失聲的事實,她有點着急,在床上站起來,那只手一直拉着他的衣袖沒松開過。

她有點笨拙,

學着他的樣子,和他額頭相抵,讓他聽到她心裏的聲音。

“我沒有後悔,我只是有點害怕。”

“但是只要是人就都會有害怕的事,可我沒想過要因為這個,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她說,“李聞寂,我不回去。”

李聞寂稍怔,睫毛動了一下。

她是真的很執拗,即便是被一個傲因的一場幻境就刺激得魂不守舍,但她偏偏還是不知退縮。

“我知道了。”

最終,他輕聲道。

可是她還是沒有松開他的衣袖,站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生怕他說假話騙她似的。

“我只是去換身衣服。”

他說道。

他的衣衫是濕的,就連她抓着的衣袖也是,姜照一猶豫了一下,還是松開了。

一場雨很快收勢,李聞寂再回到姜照一的房間裏時,便見她躺在床上,已經熟睡。

大約是昨夜睡得不好,現在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了些,她就睡得很沉。

李聞寂在沙發上坐下來,

他的頭發只用毛巾擦過,看起來還有些濕潤淩亂,此刻靜靜地坐在落地窗前,放在口袋裏的,原本不屬于他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他站起來,撕了一包感冒沖劑倒進杯子裏,再慢條斯理地倒了半杯熱水。

熱氣熏染着他的眉眼,他仿佛此時才終于有了些興致,滑下手機的接聽鍵。

“陳烈,老子給你打電話你為什麽不接?朝雁先生交代你辦的事你到底辦得怎麽樣了?”電話一接通,那邊就傳來一個男人粗狂不耐的聲音。

“陳烈!你他媽啞巴了?說話啊!”男人久久沒有得到回應,語氣就更暴躁了。

可過了幾秒,他卻聽見電話那端傳來了一道陌生的,清泠的聲音:“朝雁先生?”

男人覺察出不對勁,忙道:“你是誰?”

“讓你們的朝雁先生,在旗源縣等我。”

也沒興趣再聽電話那端的反應,李聞寂按下挂斷鍵,随手将手機扔進了垃圾桶裏。

姜照一睡得迷迷糊糊的,聽見李聞寂在叫她。

她眼睛也沒睜開,本能地聽着他的話,一口一口地喝了他湊到她嘴邊的熱水。

有一點點苦,但是好像更多的是甜的味道。

她根本沒來得及去細想自己喝的到底是什麽,腦子暈暈沉沉的,沒一會兒又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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