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傘檐之下 我來接你啊
“青蛙叔叔, 你還好嗎?”
姜照一蹲在藤椅旁,看着那只被小道士放在椅子上的小青蛙,他看起來和普通的小青蛙有點不太一樣, 綠得很純粹,除了肚皮白白的,身上就沒有什麽多餘的花紋, 它的眼睛也圓圓的,沒有別的青蛙那麽凸出,有點像她以前玩過的一款小游戲裏那只常常出門旅行的小青蛙。
可是他看起來很沒精神,趴在小道士給他鋪的毛巾上, 動也不動,姜照一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他開口說人話。
“他受傷還挺嚴重的,一時半會兒是說不了人話的。”小道士換掉了那身髒兮兮的道袍, 穿着一身休閑的衣裳, 發髻也不再用一根木簪紮着, 這會兒長發散下來,還有點濕漉漉的。
他遞了一杯熱奶茶給她。
“謝謝。”姜照一回到玻璃圓桌另一邊的藤椅上坐下來, 她穿的毛衣比較寬松,袖子長到手掌, 熱奶茶正好隔着袖子拿在手裏,也不太燙。
“那他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好啊?”姜照一喝了一小口奶茶, 又在看旁邊椅子上的小青蛙, 他正用一雙眼睛在看她,也許,是在看她手裏的奶茶。
“過段時間吧,”
賀予星咬着珍珠, 随口說了句,他也許是也注意到小青蛙的舉動,他就笑了聲,“趙三春,你現在可是只青蛙,青蛙喝什麽奶茶啊,別看了,你喝不了。”
“你看這吸管,對這會兒的你來說,這吸管是不是就跟水泥管子似的,你嘴也張不了那麽大啊,死心吧你就。”
小道士嘴有點碎。
姜照一看見小青蛙艱難又緩慢地轉過身,拿屁股對着他們,好像是在無聲地表達他的不滿,她忍不住笑了一聲,可是下一秒,她又收斂笑意,忽然說,“為了應夫人,他把自己搞成這樣,好像真的連死都不怕了。”
“你是不是也覺得他像個傻子?”
賀予星一邊的手肘撐在欄杆上,“我呢,是為了我覓紅姑姑走這一趟的,那仗的是我身為凡人,身上有地火,當然是不怕那些精怪的,但是他可不一樣,他跟那些精怪幹起仗來,那就是真的拿命去拼了。”
他說着又喝了口奶茶,“我小小年紀,當然是不可能明白他栀子zhengli獨家那些情情愛愛的,但是你知道這只青蛙跟我說啥?他說他活了一兩百年,就喜歡過這麽一個人,”
“你說他到底看上應夫人哪點了?反正我印象裏,我就沒見過那女人幾回,但是我還挺感激她的,她養大了我姑姑,我姑姑呢,又和我師父一起養大了我……要是她當初沒撿我姑姑,我爸媽車禍死掉之後,我應該是要被送福利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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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照一重新打量起眼前的這個小道士,她忽然有些好奇,“可是你怎麽會跟青蛙叔叔做搭檔呢?”
“你是不是電視劇和小說什麽的看多了?”賀予星朝她笑,“以前嘛,據說九百多年前還是存在上界的,那時候修道的凡人可多了,但是後來上界沒了,凡人修道成了條沒結果的路,慢慢地也就沒有什麽人願意做道士了,凡人身上有了地火,我們這些道士哪還能靠這個吃飯……我們現今修行的人,又用不着靠跟妖怪勢不兩立來證明自己的道心,再說了,我也不是那麽不講理的道士,趙三春手上沒沾過血,我跟他啊,是不打不相識,他爽快,我們目的又是一樣的,同路搭檔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姜照一點點頭,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但随即她又想起應天霜,“那非天殿呢?關于非天殿你又知道多少?應夫人很和善,跟你們同在青梧山上也是和平相處的,但是為什麽鹿吳山的金措,還有那個朝雁,他們卻又不太一樣?”
明明同出非天殿,但朝雁就那麽輕易地将應天霜殺了。
“我聽我姑姑說,應夫人以前也是凡人來着,後來好像是他丈夫臨死前把所有的異力灌注到了她的身上,絜鈎擁有轉移自身能力的本事,所以即便她是個凡人,也承接住了他的異力,但結果就是,她不再是個凡人了,也說不清她到底是個什麽,我姑姑常聽她說自己是‘四不像’,也許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吧。”
賀予星嚼了幾顆珍珠,又接着道,“我聽說他們非天殿也是要區分再誰手底下做事的,像應夫人,她入的是非天殿裏一位叫彌羅的大人門下,和朝雁同出一門,那像這坤城的馮家呢,他們跟非天殿裏另外一位大人糜仲是有些關系的,不管是彌羅還是糜仲,這兩個家夥都是出了名的狠毒,當然非天殿裏也有比較溫和的派系,我聽說,有個山衣大人,是個女人,聽說她跟那兩位還挺不一樣的。”
“山衣?”
“嗯,查生寺好像就是她手底下的,除了她和那兩位,非天殿裏還有其他三位,一個叫葉蓇,一個叫繁雲,還有一個容震是常跟在他們那個神秘的殿主身邊的,至于那個殿主,聽說這好幾百年來都沒露過真容,外頭也就更沒人知道他的名字。”
這已經是賀予星所知道的,所有關于非天殿的事了。
非天殿裏除卻殿主和那個容震,剩下的五個人幾乎都将整個蜀中掌控在了手裏,他們同出一殿,但又暗自較勁,鬥争不斷。
姜照一聽了,低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片刻後她擡頭,“既然這個非天殿勢力這麽龐大,你們也敢去找朝雁報仇?”
“那總不能因為害怕,就當這件事不存在吧?”小道士的奶茶已經喝完了,可他還在拼命吸底下的珍珠,“應夫人怎麽說,這一輩子也沒真的害過什麽人,她當初入非天殿,是彌羅逼她的,結果最後死,也是彌羅讓朝雁殺的……她生前,我姑姑跟她相處得不好,但那份情還是在的,姑姑放不下她的死,那我也不放不下。”
“非天殿造惡太多,但這蜀中的精怪要麽入了非天殿,要麽就是零零散散地縮在人類社會或者深山裏,根本不敢和他們鬥,那未來呢?未來要怎麽辦?”小道士的神情變得有點嚴肅,“我不認為非天殿裏的那些家夥,他們會甘于被凡人掌控世界,而他們只能背着光,當地縫裏的灰老鼠。”
“我和趙三春兩個人當然是沒什麽力量跟非天殿抗衡的,但是殺一個朝雁,我們還是敢的。”
而姜照一聽着他的話,卻忽然覺得這種跨越山水,一定要去堅持的複仇,好像在他的這番話裏忽然就籠上了一層悲觀色彩。
一個朝雁死了,對彌羅,對非天殿根本造不成絲毫的損傷,但他們仍要去報這個仇,也許就是一種無奈的反抗。
有點天真,有點草率,但好像他們也真的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這一瞬間,
姜照一忽然發現,好像籠罩在蜀中的陰雲,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深厚,現在的凡人看不到,但那并不代表,以後的凡人也看不到。
小青蛙好像睡着了,姜照一的目光再落在他的身上。
下午的坤城下了好大一場暴雨,天色陰沉暗淡,雨水不斷沖刷着屋檐,朦胧雨幕裏隐約映出對面那條江河之上的吊橋的霓虹光影。
“李先生,希望你能厘清這裏面的利害關系,糜仲跟我們彌羅大人不一樣,你殺了馮欲仙,斷了糜仲的這條財路,你覺得糜仲他會放過你嗎?”
電話那端的人久久沒聽到回答,便又自顧自地添了一句,“我當然知道先生的能力和手段,但是先生也不要小瞧了糜仲,就算先生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你的妻子,還有……你的那兩位朋友?他們應該算是你的朋友吧先生?”
“他們三翻四次想殺我,這回我來馮家,他們居然也跟來了……我都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才沒有對他們下狠手,希望先生多加小心,最好盡快離開坤城,糜仲應該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按下挂斷鍵,那端的聲音戛然而止,李聞寂站在公交站臺上打量那一顆顆從檐上墜下去的水珠,臉上神情冷淡。
才收起手機,要轉身要再走入雨幕,他卻又在那泛着薄霧的雨幕裏看到一道撐着傘,迎着強風艱難走來的身影。
明明打了傘,
但傘檐被風吹着往上的瞬間,李聞寂看見她的頭發已經濕透。
這樣糟糕的天氣,路上幾乎少有行人,他在檐下,靜默地看着她一步步地從朦胧的天色裏朝他走來。
“你來做什麽?”當她真的走近,他才輕聲問。
姜照一仰着頭看他,“我來接你啊。”
這麽大的一場暴雨才剛下,她就急得拿上酒店的傘,跑出來了。
“我可以再回去買傘。”
李聞寂看了一眼身後遠處的便利店。
他手上提着她想吃的關東煮,還有一大袋子的零食,只是透過塑料袋看了一眼,姜照一就知道裏面都是她最常吃的那些。
他的手機裏好像有一個備忘錄,所以他總能精準地記得她在生活裏,每一方面的喜好。
“那你也還是要淋雨的啊。”
這一番風雨陣仗很大,她也沒想那麽多。
李聞寂看着她,她的确是打了傘來的,但這傘對她來說到底也沒多少用處,她還是渾身都被淋濕了,片刻後,他伸手接過她手裏的傘柄,手臂繞過她的肩背,将她納入傘下。
“以後不用這樣,我就是不打傘,也不會生病,但你不一樣。”
他帶着她往潮濕的雨幕裏走去,同時溫和沉靜的聲音又落在她的耳畔。
而她有點聽不清他的聲音,
淅瀝的雨聲太近太大,她只顧看傘檐下,他的側臉,被動地跟着他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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