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仙鴻樓上

一行人走走停停，穿過重重回廊，不一刻到了李鳳清所說的後院正房，只見好一處富麗堂皇的所在，雕梁畫棟，無一不精美。屋內陳設依然在，只少了一些東西，剩下的擺飾也都琳琅滿目地閃瞎人眼睛。

李鳳清嗤笑道：“我那皇後，原不是清貴人家的小姐，也不曾念過書，真是俗不可耐，好好的房子，竟和庫房一樣。少不得要哥哥你自己收拾了，這裏若不改動改動，只怕侄女兒的書山書海，都沒地兒可放。”

黛玉和李之戎均默然，他們兩個縱然有心說這裏很好不必改，面對此情此景，到底說不出口。

“才俊，記下，這些東西都造冊收庫房。回頭按大公主府的份例重新配置，除此之外，也不必金銀瑪瑙地堆砌，先從內書房調十五座虎尊書架來給林姑娘放書，叫人量一下房子的尺寸，着太常重新打家具，要揚州工和蘇州工，不要京工。京工打的都送到主院去。然後揀兩組二十六件的瓷器來，一組宋帝的雨洗天青，一組唐祖的海蓮白瓷，再拿世宗武皇帝時候的胭脂瓷、琺琅瓷各一組，成皇帝時的碧竹青玉器一套，太上皇當初收的貢品梅花白玉一套，等姑娘出了孝用，至于檀木屏、繡羅屏、水晶薔薇屏、八寶塔、金猊獸、玉石盆兒，你搭配着送過來。金銀锞子八寶珍玩，別落下。再拿今年進貢的緞子軟紗等等，各四十匹給姑娘裁東西玩。”

李之戎忍不住打斷他：“聖上……有些進貢之物，總計不過八十匹，小孩子家家，哪裏敢拿四十匹。”

他越這樣說，李鳳清越發犯左不想收回話，道：“有些東西，給別人才是浪費。那個山水畫兒妝花料缂絲名畫織金緞，就算給咱侄女兒當桌布，也好過給某些人做衣服。侄女兒，你看還有什麽不合意的？”

“皇伯父安排得極好，玉兒想不出還有什麽不合意的。就是太奢靡了些。”

“這算什麽奢靡，我還沒金山銀海呢你倒嫌棄起來。真和你爹一個性子，叫人又愛又憐，想恨也恨不起來。這裏橫豎是你自己住，回頭有不喜歡的你自己慢慢改，只別找外頭的工匠，有事找太常太仆那一幫吃幹飯的。”李鳳清道。

說話間，他們已經在院子裏走了一遭兒。這院子挺大，有屋舍十六間，主屋三間大氣，附屬房舍精巧，最外面還圍着一圈小花園，李鳳清讓人把花園的門與後面的大花園打通，中間以回廊相連。

出來出院，李鳳清先走了西客廂，并無甚可動，他也不關心，只叫人整修好，別丢了李之戎的面子，東廂房同理，還有獨門的四處大跨院，也都收拾妥當。

如此一圈走來，衆人看都看不過來，等回到主屋，各人才覺又渴又餓，才俊早有準備，将從宮裏帶出來的茶點等物呈上，大家小憩片刻，外面有人通報說：“啓奏陛下，忠順王殿下求見。”

李鳳清擱下手裏的粉彩茶碗，道：“他來得倒快。”

李之戎直覺他這話不太對，又說不上哪裏不對，正琢磨間，李鳳清已經發話傳人進來，李之戎按下心裏的念頭，才要起身相迎，讓李鳳清一把按住了：“你是哥哥他是弟弟，豈有哥哥迎接弟弟的道理。你再這樣，我立刻下旨恢複你親王品級，太上皇那裏怎樣，我可不管了。”

李之戎只得坐回原處，李鳳清不放手，就那樣按着他。

黛玉則站起來，垂手迎接。

很快，李幼虎就風風火火地沖進來了：“臣叩見陛下，請陛下安。弟弟叩見大哥，請大哥安。”

黛玉屈膝福一福：“侄女給叔父請安。”

“別多禮，坐吧。玉兒也別站着了，也坐。”李鳳清打發李幼虎在左手坐了，道，“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我這不是擔心你刁難侄女兒麽。”

李鳳清道：“你當我和你一樣，能跟個小姑娘過不去？玉兒是個好的，不必你來說情。我看你來看侄女是借口，來搗亂才是真的。”證據就是他一進來，他哥就把手縮回去了，原本“丈夫帶着夫人給女兒選房子”的氣氛也蕩然無存。

黛玉在一旁抿嘴一笑，她剛才有看見李鳳清捉住父親的手，卻沒多想，只當他們感情好，李幼虎一進來，李之戎就拘謹起來，李鳳清不高興，黛玉也看出來了。

李幼虎道：“天地良心！我是聽說聖上帶大哥看宅子，特特跑到仙鴻樓定了晚膳，等了半天不見你們出來，這才過來看看你們是不是被絆住了，哪裏是搗亂來的？皇兄也太冤枉弟弟了！”

李鳳清笑吟吟地看向他：“怎麽定在仙鴻樓？我記得你一直說它宰客，一世也不想去。”

李之戎聽了，暗道不好，李鳳清是對李幼虎起了疑心，懷疑他刺探他的動向。李幼虎仍是大大咧咧的，說道：“仙鴻樓貴是貴了點，但是大家都說口味是正宗的江南味，我想着大哥和侄女兒應該喜歡才是。”

“是嗎？”李鳳清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下去，繼續喝他的茶，等黛玉休息夠了，一行人便起程前往仙鴻樓。

李幼虎殺到王府裏找人，确實是存着搗亂的心思。進門前他見那三人言笑晏晏像一家子，他反成了外人，心裏十分不痛快，更慶幸自己接到消息就趕了過來，不然早不知道被李之戎忘到哪裏去了。

仙鴻樓的店主是江南人士，屢試不第，家中定好的親事也黃了，那閨女家拿了北邊一個進士的聘禮，便将女兒聘給人家做三房，店主一怒之下，棄文從商，在京城開了家食肆，因為口味地道，是京中首屈一指的江南風味，竟然叫他做出了名堂，成了京城三大酒樓之一。他家的菜工細，重視食材本來的味道，又擅長清淡的做法，對吃慣了大油大肉的京城人來說，就顯得十分昂貴而不值了。

這家店是李之戎下天牢之後才開張的，所以他也不曾來過，一進大廳，就覺得這店主果然非同凡響。

只見大堂牆壁上，全是詩詞文賦，筆法或雄渾，或張揚，或娟秀，或清矍，墨色鮮亮，竟像要從牆上跳下來一樣。每堵牆四角有裝飾花，或是寫意的壽山蘭花，或是蜻蜓戲蓮，或是一路連科，或是工筆的牡丹富貴，又或是楊柳春風，又或是古寺晨鐘，每一角都不一樣，十分精致。大堂裏整整齊齊放着十八張酸枝木的雕花桌，每桌配四張同樣雕花的官帽椅，桌子抽屜裏有紙張和筆墨硯臺，士子前來用膳時，可以當場揮毫賦詩作畫，雅致非常。

李之戎素來重文士，多看了兩眼，李鳳清道：“咱們還有女眷，不便久留，竟是早些上去的好。”李之戎道一聲“對不住”，收回視線跟着上樓去了。

仙鴻樓從二樓起，均是雅間，每個房間的名字都是一句詩文。

李幼虎定的房間是“風景依稀似舊年”，位于五樓，李鳳清在雅間門口唏噓了一下才進去，黛玉也是一臉若有所思，只有李之戎未受影響。

房間被分為兩部分，以屏風隔開，一部分靠窗，推窗即可以看見繁華的帝京街道，一株大海棠樹的枝條在窗外擺動，影子映在窗上，如畫。

另一部分靠門，牆上挂着一幅千裏寒江落月圖，一角提着詩，是房間的名字。

黛玉單獨坐在靠窗的桌子上，李鳳清帶着李之戎、李幼虎坐在外面，德貴、才俊等人仍然像在宮裏一樣服侍。

第一道菜是涼菜花雕醉雞，第二道菜還是涼菜，桂花糖藕，第三道菜是生魚脍，依然是涼菜，都不是貴重的菜，卻都是淮揚的家常口味。黛玉打離家進京，還是第一次吃到這樣合心意的菜，心裏又好好感激了李幼虎一番，又擔心李鳳清喜歡不喜歡。

李鳳清自己是無所謂喜歡不喜歡的，他從來不在吃穿上下工夫，李之戎也是，他覺得仙鴻樓的菜好，與其說是對胃口，不如說是因為會勾起一些回憶，所以兩人都只是淡淡地挾了幾筷子，不多也不少。李幼虎是不喜歡的，不過能讨好黛玉，讨好李之戎，那就夠了。

四個人正優哉游哉地享受着江南美食，忽然聽見附近一個大嗓門的男人說道：“壞了事的明親王打江南回來了，未知諸君可曾聽說？”

作者有話要說：

前方nc狗血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