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仙鴻樓下

這話頭才起，又有幾人笑道：“早回來快兩個月了，大傻個怎麽才知道。”

“嗨，我前些時候在江南……聽說他收養了前任江南鹽政老爺林探花的閨女兒？”

“這也不是什麽新鮮事，是舊聞了。咱們都為那林千金痛心着，一夜之間，從鹽政老爺的千金，大家閨秀，變成了刑餘之人的女兒，知道的是明白，那是鹽政老爺顧念那位爺是自家師弟，不知道的還當他林家走投無路了呢。”

李幼虎一拍桌子站起來，李之戎一腳将他的椅子踹回去，又讓他跌坐在椅子上：“我都當沒聽見了，你急什麽。”

隔壁那第一個人又說：“這就是你們不懂了吧！我就說，你們在京城足不出城的能知道什麽。你們可知林老爺留了多少財産給女兒？”

那邊靜默了一下，有一人嘆道：“是我等只顧着計較壞事的那位，倒忘了鹽政肥缺，清知府還能有十萬雪花銀，鹽政焉能沒有百八十萬的家産？”

“百八十萬？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第一個人道，“我因為好奇，找人打聽過，林家老宅裏的珍玩怕就不只千萬之巨，眼下可不都歸壞事的那位攥着？也不知他那一世修來的福氣，竟能哄得林鹽政把女兒托給他，将來嫁出去，滿破花上幾十萬，誰不誇他忠義？他倒白拿了那幾百萬！這樣劃算的買賣，咱們就是想，也沒個鹽政那樣的好師兄啊。”

那邊的人齊齊抽了口冷氣，便有人冷笑：“年前聽聞那位遇赦出獄，還想着都是徹韋老人的門下，該走動走動，只不知道他住哪，倒罷了。後來聽說林師兄重病，我等還商量着什麽時候上門拜訪，就聽說他拿了主上的特許，不顧自己病重，連夜南下。彼時咱們幾個還很感動了一回，說他惦念故人，到頭來是為幾個臭錢！那是個什麽人，連上皇都說他不孝無義，果然上皇是沒看錯人的。依我看，這林家小姐只怕難過了。将來選人家，京城高門不嫌棄有這麽個親家？且也怕婆家追究嫁妝之事，自然是不能嫁太高的，可憐林鹽政幾代清貴養出的嫡女，竟不知要淪落到哪個小門小戶去了。”

“能陪一份嫁妝就不錯了，我內子聽榮國府的人說，林千金體弱多病，不拘什麽原因死了，也怪不到他頭上，可不是連嫁妝都不必陪了？”

“怕做不出這樣愧對朋友的事吧？”

“大節有虧，豈能在小節上獨善？張兄把人想得太好了些。”

“可嘆哪，金尊玉貴的千金，竟似柳絮浮萍了……”

……

李鳳清手一抖，李之戎手疾眼快，拖住他，道：“這樣的人，多以诽謗滋事取樂，帝京城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你和他們計較，計較得過來麽？”

李鳳清一哼，李幼虎站起來，踢開凳子，提起劍就出去了，李之戎按住了李鳳清沒按住李幼虎，急得起身欲追，卻被另一個人拉住衣袖，回頭一看，卻是黛玉。只見黛玉兩眼含淚，道：“父親平白無故受人侮辱，女兒只恨自己不是男子，不能為父出頭，讨回公道，父親大人何必攔着叔父？女兒知道父親大人不願意和這起子人計較，一則怕開了這個頭，将來士子論政，譏謗時事，亦不免被打壓，反而阻塞言路；二則擔心聖上在此，節外生枝，惹來麻煩；三則咱們是清清白白的人，本不和俗物同列，正是鴻鹄在天，不需鴉雀理解的道理，故咱們行事，不必與他們交代，也不需他們誇贊，是以父親大人不欲生事。然而做女兒、做弟弟的，焉能不計較？他們言語之中，辱及先父先祖清明，做後人的又豈能不維護林家的聲譽？女兒聽了這些話，心裏正難受呢，不叫女兒發散出來，只怕回去，大夫就要說郁結于心了。那人好生無禮，竟連內宅事也一并拿到大庭廣衆下說，叫女兒以後怎麽做人！倒讓叔父出面解決了，好去一去女兒的心病，也是叔父敬愛父親大人的一番好意，父親大人，如何呢？”

若說之前，李鳳清接受黛玉，是愛屋及烏，那麽此時，就是真喜歡這個七竅玲珑心的小姑娘了，道：“侄女兒說的很是，這一番心思，你沒有白疼她。今日這事，交給朕來處理。你是朕的哥哥，頭幾十年，是你保護我，現在，該輪到我保護你了。你要是不同意，就是當我是不孝無悌之人，不懂得跪乳反哺的道理。”

“聖上，正是剛才小女所言，白龍魚服，若是出點狀況，怎麽了得？這本不與什麽大道理相關，實在是萬乘之尊，不可踏險地呀。聽方才幾人說話，言語很不客氣，怕不是講道理的人，吵鬧起來，一者不免威脅聖上安平，二者，所謂虎不與鼠争，贏也是恥，輸也是辱，白叫人看笑話，三者，言官可畏呀！”

李鳳清聽了，心裏恨得咬牙切齒。他既不是恨李之戎退讓，也不是恨外邊那些粗人，他是恨自己無能。若他有能耐，自然能護住眼前這個人，叫他不受一點點委屈，而不是現在這樣，明明遭人辱沒，還要瞻前顧後的不敢為自己的名聲說一句話。思及此處，李鳳清忽然冷冷一笑，他是顧慮太多，才會聽了李之戎的勸，然而他有什麽可顧慮的？他是皇帝，大小事務，悉聽裁決，他要做什麽，還怕別人怎麽說不成？這樣轉過彎來，李鳳清便吩咐才俊道：“你馬上去找五城兵馬司的人來，就說這裏有人诽謗內廷，嘲諷後宮，沖撞聖駕，圖謀不軌，着立即下獄審問，任何人不得探視，說情者同罪！”

才俊“喏”一聲應了，轉身就去。

李之戎臉上青了白白了青，李鳳清冷笑道：“言官固然可畏，朝臣固然有威，我偏要叫他們看看，我不理他們是給他們面子，不是拿他們沒辦法！言官要谏言，随他們去！就怕谏不到點子上，我這還有幾十大板等着打人呢！”

說話間，李幼虎已經找到說話之人所在的房間，一聲怒喝，接着就是叮叮咣咣一通亂砸，夾雜着呼號求饒的聲音、勸解拉架的聲音，吵得人頭大，大約過了一炷香，才俊帶人沖進來，直接抓走了那幾個倒黴催的。李鳳清餘怒未消，哪裏還吃得下飯，給店主補了二百兩銀子修繕房間，直接帶人回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