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準備踏春

李鳳清這個人有點偏激。

小時候在宮裏凄風苦雨,只有一個兄長可以依靠,他不懂事的年紀也沒少給他哥添亂;長大了一點就看着他爹怎麽疼異母弟弟,真真偏心到死,他和李之戎、李幼虎三個幾乎不曾被逼到絕境;等他哥參政了,憑才華闖了片天地,他卻對他哥有了些念頭,只因畏懼世人看法,不敢承認,兼有孝貞貴妃的人從中挑撥,他哥為他好,說的十句話他有九句是不聽的;等到他知道自己錯了,知道自己的心事了,想和他哥重修舊好,他哥卻被他害到牢裏去了!好不容易登基了,和大臣鬥權術,和不甘心的太上皇鬥心眼,以為他哥可以給他點安慰吧,誰知把哥哥弄出來了才知道他哥對他的感情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可以說除了繼位這件事,就沒別的事順過李鳳清的意。他心裏那個憋屈啊……偏偏李之戎還感慨了兩句。

感慨別的也算了,哪怕是感慨他李鳳清皇位不穩萬一兩個人的事翻出來他保不住他呢,李鳳清也認了。這是事實。他的皇位确實還沒徹底穩固下來,上有太上皇壓着,中間一大堆弟弟虎視眈眈,底下的臣子也不安分,他确實沒辦法打包票說就能護得李之戎全須全尾——這也是他放縱忠順王黏糊李之戎的原因,李幼虎脾氣暴躁,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萬一他哥遇到點事,李鳳清礙于這個礙于那個自己不好出手,李幼虎卻是毫無顧忌随随便便就敢打敢殺的!所以麽,李之戎若是擔心将來有變,那還情有可原。可李之戎潛意思是說也許他這個帝王的許諾轉頭就可以不作數,他這個弟弟的感情随便就可以換個人來過。這不是質疑李鳳清的操守嗎?

當場,李鳳清的臉就垮了。

質疑他對李之戎壓抑了二十年的感情,比質疑他的能力更讓李鳳清生氣。

李鳳清心裏高興的時候對他哥尚且沒輕重,何況是生氣的時候?

于是李之戎就只能躺着出來了。

可李之戎到自己床上躺下了也沒想通他到底哪裏招惹得李鳳清不快活。

德貴聽他這麽一說,倒是知道怎麽回事,可他能怎麽說?還能直接把話挑明了啊?但是他又不能不說,李鳳清把他扔給李之戎真的只是為了照顧起居?

心裏兜兜轉轉想了幾十遍,德貴堆笑道:“請恕小的壞了規矩……小的覺得吧,這……聖上是操之過急了,不過主子未免,太小看了聖上。”

“這話卻如何說來?”

“聖上和主子十年不曾得見,換做旁人,哪怕有天高的情誼,也難保十年如一日的深厚。然而聖上遇主子可輕慢了一分?主子說要收養女,聖上就封了郡主,一句多話都沒有,哪怕和太上皇對上也在所不惜。可見聖上對主子一片真心,十年不見也不能有所改變。何以主子會覺得聖上會變心呢?”

“我何嘗這樣想了。不過就是對着古人的故事抒發幾句感慨。這也值得多想?我平日裏無事可做,也就看看書罷了,一天憐憫的同情的敬佩的仰慕的,沒有五十個也有四十個,聖上還要一一和我辯白不成?”

“可是,可是聖上并不知道啊。聖上聽見您感慨恩情易改,誓言見棄,能不以為主子是在譏諷自己嗎?主子就是喜歡把事悶在心裏,其實聖上也是,這才多大點事,聖上不說,主子也不說,本來是和和氣氣的,也因為都不說,反而變成一場閑氣。主子現在這樣,聖上能不心疼?小的看得真真的,主子要出宮的時候,聖上都把自己掐出血了。”

疼弟弟照顧弟弟幾乎是李之戎前半生的所有內容,聽說李鳳清把自己掐出血來,李之戎心裏慌了,一個翻身就要坐起來,還沒起來呢就龇牙咧嘴地摔回去,這也顧不上自己疼,只趕緊問:“到底怎麽樣?聖上怎麽了?受傷了,啊?”

“小的就這麽一說,主子莫急莫慌。這……聖上傷在手上,主子就急成這樣。傷在心裏,卻比傷在肉體更痛百倍,主子為什麽不急呢?”

李之戎一時語塞。

德貴的品階是內侍中最高的,月俸拿雙倍,逢年過節賞賜也是雙倍。他是四大內侍中最得李鳳清歡心的一個。

事實證明,德貴完全對得起他的雙俸祿和雙賞賜和李鳳清的信任。

這不,三天過去,李之戎剛好些,就進宮來賠罪了。

李鳳清那股邪火已消得差不多,他哥再一哄,就徹底好了。李之戎誠誠懇懇道歉,李鳳清不肯受,道:“該我和哥哥賠罪。本是我拖哥哥進這泥潭,哥哥生氣原也應該,我還和哥哥吵架,真是枉受哥哥這些年照拂。”

“從何說起。”李之戎道,“牙齒還有絆着舌頭的時候,一家人哪有不吵架的。”

李鳳清聽他這樣說,心裏十分受用,道:“正是。其實我是多冷靜的人,怎麽一到哥哥面前就守不住呢?別的也算了,我又不關心,就是讓哥哥擔怒火,現在悔得不得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對了,聽說你受傷了,你的手,伸來我看看。”

李鳳清本想說這點傷算什麽,卻見李之戎關切的模樣,忽覺得也可以拿來利用利用,只深恨才刮破了油皮不是嚴重的傷,否則……哼哼。他順從地伸出手來,只見雙手掌心各有四個淺紅色的半月形傷痕。李鳳清擅長撫琴,雙手均不蓄指甲,這樣都能掐出八個傷口來,當時心裏的憤怒可想而知,他心裏的痛苦怕不比這點皮肉傷重幾百幾千倍?

李之戎說不出話來。以前他照顧李鳳清,那是叫蚊子叮一口都心疼呢。

李鳳清笑道:“一點蹭破皮的小事,哥,你別管了。倒是哥哥你——”

“嗯?我?”

“讓我看看你傷得如何?”

“我并沒有受傷哪。”

“是嗎,來我看看。”李鳳清沒多話,拉人就往隔壁寝室走。

李之戎跟他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麽,就是有十張老臉也挂不住,臉上立馬顯出惱怒的豔紅來,李鳳清不依不饒,直接按在床上扒衣服,二人自是和好如初,不需多言。

又次日,榮國府給黛玉下了帖子,說是元妃娘娘懿旨,命那府裏的姑娘都搬到大觀園去居住,賈母想着自家原系郡主外祖,不敢不給郡主留一處宅子,故而下帖子拜訪郡主,想請郡主挑一處住所,閑暇時也好去逛逛。

黛玉回了父親,李之戎自然是大手一揮随她高興,黛玉自由之餘,又有些不滿,自進京來,李之戎對她除了金尊玉貴地養着,其他的萬事不管,哪有正常人家做爹的對子女一概揮手說“随你自己高興便可”?然而就是這點不滿,也滿滿是甜膩的感覺。李之戎縱着她随心所欲,是因為真心喜歡她,也相信她不會亂來,所以才不舍得拘束她,她哪裏感覺不到?只加倍孝順父親也就是了。

第二天鳳姐兒親自上門拜訪,帶來當初修園子時的圖樣,與黛玉一處一處指着看了,黛玉忖度諸姊妹的脾氣喜好一一看去,最後定在了潇湘館——潇湘館原是最合讀書的地方,寶玉大約是喜歡那一段精致卻不中意那點書香的,又有千竿翠竹,一泉尺許,原是江南風味。鳳姐兒合掌道:“老太太那日在園子裏就說‘料定我那玉兒必中意此處’,真真說中了。”

黛玉笑道:“外祖母最疼我了,豈能不和我想到一塊兒呢。”

鳳姐兒讓丫頭收起圖樣,和黛玉定下二十二來接,一時前面李之戎叫丫頭傳話說讓黛玉留飯,黛玉便留鳳姐兒用了午膳方打發人送回去。

至二月二十二日,黛玉帶着四個丫鬟兩個嬷嬷,由四個健婦八個小子護送着來到榮國府。她自沒有拿出郡主的儀仗,榮國府卻也不敢怠慢,鳳姐兒、李纨、尤氏出迎,四個姑娘在上房候着。黛玉進了上房,給賈母見禮,幾個姑娘卻得和黛玉道安,一時亂紛紛吵嚷嚷,半天方靜下來,賈母道:“時候也不早了,今兒是正日子,那就搬進去吧。我老婆子就不到裏頭讨嫌了。可不準淘氣,天冷小心着涼。”

黛玉幾人一齊應下,遂歡歡喜喜地遷入大觀園,潇湘館一塵不染,陰涼幽寂,竟比黛玉猜想的樣子更合心,仿佛天生就是給她做書房的一樣——相比之下,自家那個書房倒更像書庫了,倒不是李之戎沒審美……而是聖上潛邸,雖然說是給了李之戎随便他們折騰,但是李之戎和黛玉敢亂改動嗎?

在大觀園裏和姐姐妹妹說說笑笑吟詩作對的日子過得快,卻也容易枯燥,如此過了七八日,得預備着清明祭掃了,黛玉便辭別賈母等人返回家中。

這日清早李之戎也和李鳳清辭行,李鳳清滿心舍不得,直說該讓黛玉在她外祖家多住些日子的,李之戎道:“往日珍善在家,也沒見陛下收斂。十天倒有八天我們父女兩個是見不着的。好在有周媽媽他們,不然珍善可靠誰教養?”

“你若舍得只管送到宮裏來,我這連公主都教養得,何況是郡主?”

“免了。珍善并不是貨真價實的郡主,可不敢按宮裏的規矩教。我只求她嫁得良人,夫妻和睦,家事順心就好。相信師兄也是這樣想的。”

“夫妻和睦,家事順心,就是你的願望?倒不難。咱們現在這樣,只要你不和我争執,不就是你希望的日子麽?”

“這是我希望給珍善的,不是給我自己的。”李之戎沒說他自己想過的日子是什麽樣,直覺說了沒有好結果。看吧,他還沒說呢,李鳳清的臉就陰得和烏鴉一樣。

李鳳清确實叫他堵得沒話說,槽牙磨了兩圈,一心憤怒都變成了沮喪、無奈,最後彙總一句話:“好了,我知道了,我送你出宮。”

在馬車裏搖搖晃晃的時候,李之戎就翻來覆去地想,想自己的過去,現在,未來。

他自己希望過的日子,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女兒乖巧,他得自由,兄友弟恭,不就很好嗎?當然如果沒有現在這尴尬的關系,就更好了。他不太明白李鳳清的想法,李鳳清做了皇帝,要什麽樣的人不行,為什麽偏偏要他做男寵佞幸?一旦翻出來,可不是史書上記兩筆就完了,這是亂倫,即使百官要求李鳳清斬了他,李鳳清也不一定能反對。他死事小——若只是畏死,十年前他也不會站出來頂罪,關鍵在于這事絕對會給李鳳清的政敵提供把柄……到底是什麽讓李鳳清願意冒此風險,也一定要把他變為他的——

李之戎沒有往情情愛愛的事上想,李鳳清自從被繼皇後坑害過後,就成了冷血無情的代表,對李鳳清的狠,李之戎看得真真的。李鳳清能頂住太上皇的壓力,犧牲一些東西換取他出獄,在李之戎看來,已經是兄弟之情泛濫的表現,他萬萬想不到,李鳳清是當真因情起意。最幹淨簡單的理由,竟是李之戎第一個排除的理由。

一行走,一行思,不多時到了家中,棄車換辇,黛玉早早迎出來等在垂花門裏,親手攙着父親下步辇,李之戎道:“才回來,怕還累着,你為什麽不去休息,倒在這兒等我?”

“女兒不累。女兒就是想父親了。”黛玉乖巧地說道,“女兒迎接父親回家,不是理所應當嗎?怎麽反而需要理由?”

“你呀,和你爹一樣,伶牙俐齒。”

“伶牙俐齒,可不是好話。父親莫要嘲笑女兒。”

“怎麽不是好話?子女肖父,怎麽不好。師兄在天有靈,必然也是滿意的。”李之戎邊說邊走,不多時到了上房,左右無他人,便叫人一會把黛玉的午膳也擺過來,又道:“前些日子你不在,我找你父親留在京城的幾房人回鄉打點祭掃的事情。清明時也別悶在家裏,出城踏個青,就咱們父女兩個,啊。”

黛玉聞得可以出城,抿嘴一笑:“都聽父親的。”

“別都聽我的,也說說你的想法。咱們去哪兒踏青?城東芸薹花好,城北,梨花好,城南有桃花萬畝,城西是賞海棠的地方,又有沿河楊柳堆煙,池邊的玉蘭芬芳,城西北山上杜鵑豔豔千裏,城東北的山澗有一處極為清甜的山泉,上有幾樹百年的杏花,正是花蕊豐饒的全盛之時,處處美不可收,咱們可去哪兒呢?”

黛玉便猶豫起來,桃花也好,杏花也好,芸薹花也好,竟一處也舍不得。

李之戎身上不适,德貴給他換上軟榻,放上軟枕依靠,他斜靠在枕上,低頭慢條斯理地調着一碗杏仁茶,不時偷偷擡眼看黛玉的神色,只見她小小一個人兒,一時笑,一時蹙眉,左右都舍不得,為難的樣子,十分可愛。

黛玉糾結了半日,終究哪個也放不下,道:“要不……今年去城東,明年去城北,後年去城南,再後年去——”

李之戎笑道:“再再後年,你都十六了,該出嫁了,自有我的好女婿陪你,那可不是哪兒都去得?”

黛玉陡然羞紅雙頰,手裏的帕子擰了又擰,一雙翦水眸左顧右盼,就是不敢看父親,李之戎忍俊不禁,笑聲從指縫裏漏出來,黛玉才輕聲嗔道:“父親,您怎麽能拿女兒取笑呢!”

“好好好,不逗你了。清明節前前後後一二十天呢,哪兒都行。今年我身上不争氣,恐去不得幽僻寂冷之所,就先往城南賞桃花,再往城東看芸薹。芸薹附近都是農田,這季節麥子稻子都該長得很好了,你也去認認,看看平民百姓是怎樣生活的。當今陛下以仁孝治天下,愛民如子,以百姓之喜樂為自己之福運。陛下疼你遠勝宮裏的幾位帝女,那麽,珍善是不是應該效仿陛下,關心民間疾苦呢?至少得分得清麥子和韭菜吧?若再有時間,便去賞海棠。京城風景是看不盡的,再過月餘,牡丹芍藥接踵而至,再過月餘,荷花争豔……都是游玩的好日子。”

聞言,似有那城外的春景如畫軸展開一樣,讓黛玉好生心神向往之,道:“女兒都聽父親的安排。”

“如此,就這樣罷。”李之戎吩咐身邊的小厮做安排,又道:“德貴,我從宮裏帶的白茶,一會兒叫拿給周媽媽,給珍善換換口味。”

“是,大爺。姑娘,大爺說的白茶,是今兒聖上特別叮囑,請大爺帶給姑娘的。姑娘嘗一嘗,倘若有一二分如意,也不枉費聖上的一片心意。”

黛玉忙口稱謝恩,李之戎看着時間差不多了,叫人擺了飯來。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存稿有一個壞處……發錯了章節很難發現,所以今天是2合1的5k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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