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難安

白日玩笑了一天，黛玉的身子有些撐不住了，這日早早給李之戎請安，回房裏逗了一回鹦鹉，點了點姐妹們送來的針線書畫等小禮物便可睡下。誰知清點到鳳姐兒的禮物時，那單子竟十分豐厚，很有些名貴香料、玉石珠寶、首飾洋緞等物件，黛玉不敢擅專，叫嬷嬷告知李之戎，一時嬷嬷回來，李之戎哪管這些女眷往來，橫豎就一句話：女兒你自己看着辦。黛玉不知該高興他這麽放心自己，還是氣憤他萬事不管撒手太痛快。

李之戎若是知道了，一定大呼冤枉。鳳姐兒的禮物單子上的貴重物品幾乎都是南洋以南以西諸番邦來的，在京裏也許很貴，但是在原産地絕對不算什麽。這些天她夫妻兩個專做這個生意，李鳳清非常滿意，他也有所耳聞，賈琏在外頭也沒少送過謝禮，一是謝他提點，二是求他庇護。李之戎一看那單子就知道鳳姐兒是刻意維持和他家的關系，那還有什麽可不放心的？

次日李之戎和黛玉進宮謝恩，李之戎特別提到賈琏夫婦的事兒，李鳳清笑道：“大哥看人倒準，他二人見機快，知恩圖報，是個人才。以後不必如此小心，官場上的人情往來，我能不曉得？早許了大哥随意，大哥只管放寬心就是了。”

李之戎與黛玉忙謝恩，李鳳清道：“太後娘娘聽聞今日珍善進宮謝恩，特別囑咐我記得讓珍善給她請安。時候尚早，我叫仁重送珍善。”

黛玉和太後不過見了幾面，送過幾份節禮，太後素來冷淡人情，卻喜歡她一身冷清清的谪仙氣質，尤其太後本家重詩書文采，黛玉的滿腹才華又合了太後的偏愛。故太後對黛玉比對尋常宗室女還要好些，就是上皇留下的幾個公主也不一定比得上黛玉合她心意。畢竟上皇的幾個公主都是其他妃嫔所生，上皇的妃嫔中，只有一個王太嫔于李鳳清等有恩，然而王太嫔只得一個兒子，并無公主。黛玉和宮中女子并無瓜葛，親近她不會戳了李鳳清的肺管子。李鳳清自己的公主年紀小，或是沉默溫柔的性子，或是爆炭一樣的霸道，于詩書上也不過才開竅不久，她們并不是太後的親孫女，對她們，太後不過是一分長輩的心，也比不得因對黛玉文才的欣賞。

黛玉年紀小，懂事聽話，又深得李鳳清喜愛，太後當然也願意和她往來。只因李鳳清原非太後所出，當年太後不過是李鳳清之母的遠房族妹，皇後去世後，這位族妹才入宮，多年無寵無子，被繼皇後打壓得灰頭土臉，直到李之戎下獄、繼皇後倒臺、李鳳清登基前逼死繼皇後，力主她繼任皇後，才有如今的太後。

太後現在和太上皇、皇帝、諸王都只是面子上的關系。她不蠢，太上皇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身體又不好，她才三十多歲，身體又健康，太醫都說是長命百歲的相，随便算算，總歸是在皇帝手裏讨生活的時間長于在太上皇那兒讨生活的日子，太上皇又沒有權力，她又不和太上皇住一個宮裏，她不讨好皇帝陛下，還讨好太上皇不成？

論理，太後和李鳳清的母親可是同族，就是看在同族的份上，她不腦抽，李鳳清絕不會害她。李鳳清在逼退太上皇時已經有了不孝的名聲，如果她能好好配合李鳳清演母慈子孝的戲，再在大事上頂住壓力幫李鳳清一把，那就是鐵杆的李鳳清的人馬了，将來只會更好，絕不會出問題。

正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太後才一直緊跟着李鳳清的步伐，處處以李鳳清的喜好為喜好。

所以，太後殿下在黛玉和元春起了一點小小的沖突時，沒二話，把元春攆回鳳藻宮去了。

賈元春是太上皇塞給李鳳清的，雖然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手段被封為賢德妃，反正她是太上皇一系的人，這是跑不掉的。

太上皇的人和李之戎的女兒起沖突，太後自然會站在李之戎背後的李鳳清這邊。

賈元春一向很沉得住氣，這次沒忍住，在長樂殿裏和黛玉起沖突，主要是黛玉父女兩次駁了她的顏面，還引來皇後下谕旨申斥。

還有一件更嚴重的，黛玉和她是表姐妹，她是皇帝陛下的妃嫔，黛玉卻是皇帝陛下的侄女兒，輩分岔開了！她這個妃嫔不是皇帝陛下自己要的，是別人塞的；黛玉卻是皇帝陛下親自認的。有人拿輩分說事的話，皇帝陛下豈會覺得是自己認下的黛玉不好？到頭來還不是嫌她這個被硬塞到後宮的妃子不對。

事實上自打正月黛玉的冊封禮行過之後，元春就沒少受這份氣，三天兩頭地被人譏諷說帶壞了陛下的名聲，是以見太後對黛玉倍加關心時，元春沒忍住，刺了兩句，于是立刻就被趕回去了。

黛玉有點擔心，太後動怒，她和一幹妃嫔都忙不疊地站起來請罪，太後卻和顏悅色地拉着她的手道：“不關你們的事，你們何罪之有？都坐下吧。皇後等會請安完畢，去鳳藻宮看看元妃。”

“是，妾身明白。其實……元妃妹妹近來身上不好，早些回宮，也可免得沖撞了他人。”皇後溫柔一笑，“別的倒算了，就怕珍善郡主受驚吓。”

“回皇後娘娘，并沒有。”

“沒吓着就好。都知道你是……”皇後頓了一下，李之戎名譽未恢複，爵位也沒有，怎麽稱呼，倒真是個大問題，不過她很快就想到了，“都知道你是大哥的掌上明珠，萬一在宮裏受了驚，咱們這些做弟妹的，可拿什麽臉去見大哥呢。”

太後笑道：“去，別拿本宮的好孫女兒打趣。珍善臉皮薄，你還調撥她呢。珍善，你皇後叔母是最好不過的，就是嘴巴活潑。沒事兒大可往皇後殿裏走動走動。”

“珍善記下了，少不得要叨擾皇後娘娘，還望娘娘莫嫌棄才是。”黛玉說着，向皇後福了一福。

皇後聞得她肯來，心裏十分高興忙道：“你來，我高興還來不及。我指望我那小女兒，長大能有你三分氣質，那我可真要阿彌陀佛了。”

這話她說得倒是十分真心。黛玉自拜了義父來，身上的不足之症早調理得七七八八，又被先孝文皇後的侍婢尊養了這些日子，一身仙靈氣度，何止是恍若谪仙，換上薄羅衫兒绫子裙軟紗褙子立時就能飛上天去，她念了許多書，見識不凡，談吐不俗，有書香世家的儒雅，也曉得些人情道理，傲歸傲，又不是浮躁不懂事的假清高。說傲，女孩子是該有點尊貴的傲氣，誰家有身份的閨女沒這點驕矜的傲氣？見了權貴就要奉承的人，也不值得皇後看在眼裏，更對不起身上的品級诰命。

容貌不俗氣度不凡儀态優雅詩書滿腹靈動于外神秀于骨，誰家當娘的不想要這樣的女兒？更何況皇帝陛下喜歡這個侄女兒，也就是說，她這樣的女孩兒，容易得到皇帝陛下的青眼。

皇後當然希望自家女兒也能變成這樣，讨皇帝陛下喜歡。

此外，她還有一點私心。元春和黛玉因為輩分的問題，遲早要對上的，她若不能隔岸觀火，那還是選黛玉支持的好。誰願意幫自己的情敵呀？

于是黛玉在宮裏頭有太後喜歡，皇後喜歡，希望得到皇帝陛下寵愛或者想搭上太後一線的人也喜歡，竟無不順心者。

晚上皇後留晚膳，太後和皇帝那裏各送來三份小菜，皆是江南口味，黛玉之盛寵，可見一斑。

及華燈初上，黛玉、李之戎離宮，李之戎已然快趴下了，好在李鳳清擡出了自己的馬車，不然再在馬背上颠一路，李之戎明天別想起床。

回到府裏，黛玉憂心忡忡地想打發人請大夫，被李之戎止住了：“老問題了，舊傷複發而已。叫廚房熬點清熱敗毒的湯來。德貴都知道怎麽辦的。”

德貴能不知道嗎？他現在是除了李之戎兄弟倆知道的最多的。

聽主子提到自己，德貴免不了出來解釋兩句，好容易才勸得黛玉放下擔憂回房休息。

晚上德貴伺候李之戎更衣，忍了又忍，有一萬句話也全都咽下了。倒是李之戎，覺得他這樣欲言又止的很不舒坦，道：“你有話就直說，何必吞吞吐吐。”

德貴也不是矯情人，李之戎這麽問了，他就直說：“小的是覺得吧……主上的事，小的不好說；主子的事，小的不能說。但是看主子和主上這樣，小的心疼。早上還好好的，怎麽晚上就——”

李之戎沉默了。

早上進宮謝恩時确實挺好的。李鳳清下朝回來休息，和黛玉聊了幾句，送她去了長樂宮，甘露殿裏就只剩他們兄弟兩個。李鳳清便拽着李之戎一起批折子、看書、用膳，雖然比不得早些年二人相依為命的時光，卻也難得地和樂。

不該對着史書上的佞幸傳長籲短嘆，更不該在李鳳清的殷殷詢問下說了實話：古人常見許諾的山盟海誓，轉眼見背棄，曾經的恩愛不移，往往付他人，書上寫着如此，他怎敢期待自己是個例外。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寫到這章标題的時候才發現……南安難道等于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