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德貴的雙倍月俸問題

穆子延拜會了救命恩人，還想攀談些時候，李幼虎不知為何就是看他不順眼，連拉帶扯地拖着人走了。

他們一走，黛玉就回來請安了。

李之戎連忙叫起，又命沏熱茶來，道：“今日遇見了一位有趣的人，忘了時間，倒叫你久等了。”

黛玉笑道：“女兒等父親是應該的，慢說一刻兩刻，便是一日兩日，一年兩載，那也不敢說久。”一面笑，一面将茶盞端起來抿一口，只覺淡淡的茶香帶着暖意從心裏騰起來，十分舒服，便問道：“這是哪裏來的好茶，以前竟不曾見過。”

李之戎何嘗關注過這個，遂側臉看看德貴，德貴會意，道：“回郡主，是剛才的客人穆大爺帶來的‘養元茶’，原非凡品，乃是有方可循，按君臣輔佐的配料配出來的藥茶。只是味兒上不覺得，喝着就和新炒的雨前茶一樣，半點不見藥味，然而若是和沒有配過藥的一起嘗，又能對比出些微不同來。”

“原來如此，怪道又清，又暖。”

“他原是有心人。說來也巧，他的母親，和先王妃似乎是表姐妹，就是不知道她們是否認得。”李之戎說了兩句，覺得不妥，故又岔開話題，“昨兒看了芸薹花田，今兒可做什麽呢？”

“昨天聽楊媽媽說了地裏的事，我有些好奇，不如到她們田裏看看。也好叫我親眼見一見人間的疾苦。”

李之戎知道她于民間的事可有可無，不過是為了全他這個做父親的打算，故主動說起去地裏瞧瞧。他也的确有此打算，倒不為別的，純粹是為了讓黛玉開開眼，以免她不了解這些俗務，将來難免被下人、小人欺瞞，于是笑道：“你有心了，咱們就去吧。”

李之戎帶着黛玉在莊子上住了三天，讓黛玉看了農人辛勤勞作的情形，見識了人間疾苦。這莊子裏幾乎每個人都有一段辛酸史，黛玉聽了幾天故事，起先是悶悶的，後來竟然開闊了不少。

見了那些妻離子散的故事，看到那些死裏逃生的人，自己人生裏還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了？

黛玉眉宇間的郁色散去了不少，吃飯時明顯也沒了往日恹恹的樣子，李之戎看着也就放心了，暗想以後必得多帶她出來走動走動，避開炎熱灼暑和風雨雪天，選那風和日麗的時候，不拘往哪兒去，總之到處散散心，總比悶在家裏強，遂又商定四月裏賞牡丹。

李之戎在李鳳清跟前略略提了一句要帶女兒賞花，圈定了城北一位致仕老相爺養老的花圃雲雲，原是指望他知道了別多想，誰知李鳳清聽聞是賞牡丹，當即眉頭一擰：“看牡丹還要到別處去？頭先閨女生日我給她的那幾盆還不好？那還不好，王相家的也必不好了。不如到宮裏來，鳳凰宮的牡丹很值得一看。”語畢，也不等李之戎推辭，徑自叫仁重來傳旨給皇後，讓皇後定個日子，請李之戎父女賞花。皇後很快就回了信兒，說是四月初八日子好，黃歷上看着好，望氣佐說天晴無風，遂定了那一日，帖子過幾天就下。如此雷厲風行，李之戎一句話也沒插上就說定了。

李鳳清迅速給自己找到了一個陪“夫人和女兒”賞花的機會，心下為自己的機變得意洋洋。李之戎無可奈何，他原本是希望就他們父女兩個清清靜靜地走動走動，又得變成很多人在旁邊看着的、浩蕩得和皇帝巡視差不多的情形了。早知道還不如不要和李鳳清說。

李之戎臉色變來變去，李鳳清一邊批折子一邊偷觑，覺得十分有趣，一時折子看完了，零碎的小事都扔給了李幼虎 ，李鳳清站起身攬住他哥的肩一個用力，就帶着人去了耳室，只留下李幼虎滿臉菜色地對着折子發呆。

單純的午睡過後，李鳳清一貫醒的比他哥早，于是先行起身，懶散地披上外衫，也不急着下床，就在床沿端坐仔細盯着他哥看。才俊、仁重已經學會了不要在這種狀況下試圖做什麽，就低頭弓背垂手在門口杵着。李之戎并沒有睡死，李鳳清一動他就醒了，迷迷糊糊地伸出手來想抓住衣服，不妨卻被李鳳清一下捉住了胳膊。

李之戎立馬清醒過來：“聖上？”

“急什麽。”李鳳清捏幾把他的手，又把他的胳膊塞回被子裏：“我議政去了，你繼續睡。我讓德貴陪你。”

李之戎道：“還是不了，光天白日的，誰一覺睡到天黑？”

“白天不叫你睡到天黑，晚上你會陪我到五更麽？”李鳳清笑兩聲，到底把他又按回床上，“叫我安排下賞牡丹的家宴，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李之戎道：“如今我吃穿用度，皆是陛下供着。若有朝一日，我付不出這代價，或是聖上不要這代價了，我是不是就什麽也沒了？”

李鳳清冷笑道：“若果有那一日，必是你死了，我就随你去，追到陰間找你要代價。又或者是我死了，那我必然是要帶你走的。”

“凡事莫說太滿，須留三分餘地。若不然才說嘴就打嘴，未免太尴尬。”

“是這個理兒。”李鳳清停頓少頃，道，“真到了那份兒上，你還是我哥。這永遠不會改變。弟弟照顧哥哥是本分事。莫說平日裏吃穿用度一針一線一粥一飯，供你三生三世，為你養老送終都是應該的。”

李之戎安心問他為何現在不能拿他當兄長看，無奈對着李鳳清陰恻恻的笑容，李之戎身上心裏一片發寒，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得按下。李鳳清又給他哥按按被角，起身叫走了仁重、才俊，換了德貴進房伺候。

德貴倒也乖巧，李之戎叫起身，他倒也不拿李鳳清的話堵回去，他只乖乖按主子的吩咐扶着主子起身，卻不給拿外頭穿的衣物，或推說送去洗了，新的還沒取來，或推說今日拿的不是李鳳清新叫做的，怕李鳳清看了怪罪下頭人不會做事，又叫換新的來，一時衣服拿來換好，又是一番洗漱淨面的功夫，然後又是梳頭。別看是男人的頭發，那可馬虎不得，仔仔細細地順一遍，先挽最普通的發髻，說太平凡，又換了個花裏胡哨的，這回是李之戎自己不喜歡，再換了三次，李之戎也煩了，德貴才又給挽了個簡單的發髻，簪上一根碧玉簪子，将最後一縷碎發抿上，這時距離李鳳清離開已經過去了将近兩個時辰。

收拾齊整了，李之戎看着西洋鏡裏的自己，又看看一角的自鳴鐘，嘆道：“德貴，你該找聖上要四倍月俸。”

德貴讪笑道：“這個……主子若是去讨情，小的謝主子的恩典。”

“你如今不過拿雙月俸，怎麽對得起你這七竅玲珑的心思？”李之戎道，“我想到書房看書去，你再找個借口攔給我看？”

“……天上太陽大，怕曬花眼。”

“再等半個時辰該黃昏了，那時候太陽就不大了。”

“望氣佐說傍晚有雨。”

“或者，你叫人給我拿本書來。”

“聖上不讓主子勞神，要不小的念給主子聽？”

“你什麽時候識字了？”

“雖然小的認得的字不多，但是胡編個民間的話本，那卻不在話下。”

李之戎被他這一打岔，心情倒是好多了，莞爾道：“我剛才還算錯了，應該給你八倍才是。”

“主子好心加俸，做奴才不敢推辭。”德貴麻溜的就順着李之戎的話接了，做出一臉可憐巴巴的表情，“就是，如果聖上聽了龍顏大怒，還請主子給奴才收收骨灰。”

李之戎道：“你呀——行了，快去拿本書。不然這還有大半天我做什麽。”

德貴應聲，喚來一個小太監，讓取李之戎早上沒看完的書送過來，自己跟着李之戎離開耳室來到外面書房，忠順王李幼虎抱着個塞過來的枕頭趴桌上睡得正香，李之戎和德貴對視一眼，誰也沒去叫醒他。李之戎在主座右手邊的席位上坐了，取書的小太監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交上一本志怪筆記小說，李之戎翻開到上午沒看完的地方，繼續慢慢地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