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喜帕

那男子随即又露出副受寵若驚的神色。

他趕緊攙住蘇揚舲的手臂,對旁邊跪着的侍女道:“今日四皇子大婚,心情好,不跟你們一般計較,還不快謝恩。”

四皇子?

這一切就莫名有些熟悉,又一時想不出到底在哪裏看過。

蘇揚舲心下突然有點不安,他随着男子一邊緩步走着,一邊開始不斷的回憶,法華寺、成親、不走婚禮……四皇子……

種種線索快速在他的腦海裏穿在一起,蘇揚舲雖然不願意相信但也只好先試探的問道:“你剛才放在床邊的可是南山法華寺親抄的佛母經?”

男子恭敬的回答:“正是法華寺主持易信大師手抄的佛母經,特意為四皇子您祈福所用。”

南山……易信大師……

蘇揚舲走的有些麻木,目光放空。

如果他沒記錯,這是他最近更新的耽美小說裏面的情節。

緩了緩神,他側頭去看身邊的男子,還是決定再确認一下。

“允樂?”他試探的開口喚道。

“主子,您有什麽吩咐嗎?”

他輕吸了口涼氣,感受着胸口那顆心髒激烈的跳動,這回不僅是肺疼他的心更疼……

蘇揚舲見自己沒叫錯對方的名字便确定了,自己此刻穿進了自己寫的書裏,成了裏面那個同名同姓的炮灰男配四皇子,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死在自己和「男妻」的婚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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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誰知道自己活不到明天清晨也不會高興的吧。

當初蘇揚舲鬼使神差的在小說裏寫了一個炮灰男配,是男主攻的親弟弟。

但卻驕奢淫逸無惡不作,是這姜國無人不知的混世魔王,他在年夕夜裏對景國的質子衛南尋一見鐘情,非要将其娶進府邸。

但無奈那衛南尋誓死不從,蘇揚舲便賞了他一碗毒藥,将人毒瞎後硬是讓人将其捆綁起來穿上喜服,強送進桦霧府。

當夜,蘇揚舲對衛南尋一番折辱,待他沉睡後,衛南尋便從靴底抽出一只匕首,狠狠刺進了他的心口。

蘇揚舲想着這些接下來要發生的情節,心下一陣忙亂,到底是什麽仇什麽怨有什麽想不開的,為什麽要寫這樣一個同名同姓的炮灰配角?

但是他也知道,再去想那些也沒用倒不如想想該如何應對接下來的事情。

蘇揚舲緩緩穩了心緒,許久才吐出一口氣,未動聲色的問身邊人:“府內可還有閑置能住人的房間?”

“主子,後院的落雪閣還空了一間卧房,其他院子住一時半會還住不了人。”允樂思量了一會回答道。

蘇揚舲想了一下道:“那就安排他去落雪閣住吧。”

允樂愣怔了一會,還是沒反應過來,問:“主子,您說的是誰?”

“就是那位一會要進門的夫人。”

“嗯。”允樂走了兩步才覺得這事不對勁,擡頭問:“主子您之前不是說要把新夫人送進無塵院嗎?”

蘇揚舲垂眸掃了他一眼,裝作氣定神閑道:“無塵院是我住的地方,他既然如我府邸,自然是要有自己的住處的。”

你想你的主子多活幾日,就千萬別把人往無塵院裏送。

再說,他也并不想真的跟一個男人「洞房花燭」。

硬邦邦的男子,哪有女子抱着那般又香又軟。

既然穿都穿了,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首先當然是把自己這條小命保住了,那衛南尋他是萬萬不敢動的。

走了一會,一行人便停在了大門口。

大門上懸着鮮紅的燈籠,光暈之下可見一地鞭炮碎屑,紅紅火火的十分喜慶。

大門外,一頂轎子落在街上,轎子前候着些下人,看見蘇揚舲紛紛跪下行禮。他随手揮了揮,指尖剛從披風裏露出來,便覺得冷的難忍,又縮了回去,只是「嗯」了一聲。

有個喜娘從人群裏迎了上來,彎腰行禮道:“恭喜四皇子,請掀轎簾迎夫人下轎吧。”

蘇揚舲點點頭,強忍着手指尖露在外面傳來的寒冷感,咬着牙掀開了轎簾。他動作沉穩,仿佛一切都是胸有成竹般,在別人眼裏是那麽的鎮定,頗有皇家風範。

唯有他自己心裏清楚,能不能躲過今夜的劫難,就看此時自己的表現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衛南尋是個什麽樣的人。

畢竟是自己筆下的男主,他的那些玲珑心思又怎麽瞞得過蘇揚舲。

他掀開轎簾的手因為寒冷開始有些抖,披風也露了一道縫隙,陣陣寒風吹過,蘇揚舲又開始覺得嗓子癢,為了保持自己恭敬的态度,蘇揚舲盡量忍着不咳嗽。

但是那寒風一陣一陣往裏面鑽,他終于忍不住了,手上一顫躬着身子咳了起來。

這可吓壞了旁邊侍候的下人,見四皇子咳得面紅耳赤,就像随時能把肺咳出來一般。

尤其是允樂,一臉恐懼,趕忙上去扶着自家主子,将他的披風捂好,又替蘇揚舲掀開轎簾,對着裏面有些不太客氣的道:“夫人,您趕快下來吧,誤了吉時就不好了。”

蘇揚舲漲紅了臉,狠狠的挖了允樂一眼,你要不想活了可別帶上你家主子!眼尾餘光粗粗一掠,他看見旁邊侍女端着藥丸和水杯,想也沒多想便接過那一顆藥丸,和着溫水咽了下去,這才覺得喉嚨好了些,推了推身邊那個看起來就不太懂事的允樂,對着轎子裏道:“衛質子,我來接您下車了。”

這一番話本也正常,卻讓一旁的下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素來喜怒無常暴虐成性的四皇子竟然如此溫柔體貼?大家誰也不敢多說半個字,也只能歸咎于他今日大婚,心情大好。

這時,轎子上緩緩走下了一個人。

他一身紅衣,身形高大,腿長肩寬,頭頂還蓋着方繡鳳的喜帕,修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一旁随行的小厮手腕上。

小厮将人引到蘇揚舲身邊,那只大手也被搭到他的手背上。蘇揚舲感覺到那只男人的手充滿了滾燙和炙熱,讓冷風也變得有了溫度。

蘇揚舲不知不覺随着那只手向前,跨過火盆、邁過門欄,跟着帶路的嬷嬷一直往落雪閣走。

終于将人安置落座在廂房床榻上之後,府內的下人們又急匆匆将原本放在無塵院的一應物品轉移過來,人群來來回回腳步錯亂。

然而蘇揚舲卻一直盯着那人的手,只見它的手背上經脈凸起,一看就是常常舞刀弄劍之人,那指肚上若隐若現的薄繭,似乎訴說着它的主人曾經有多麽潇灑銳利。

是啊,那是一雙握劍的手,一雙征戰沙場策馬揚鞭的手。

衛南尋本就是景國親征的皇子,他手握兵權曾帥三十萬大軍蕩平漠北草原的游牧民族,打得北遼五年都不敢踏進嘉陵關半步,他守住的不僅是景國的江山,也是姜國的最後一道防線。

可就是這樣一雙手,這樣一個有勇又有謀的人,如今卻是瞎了雙眼,武功盡失,只能委身于這小小的桦霧府裏,承受着敵國給的無盡羞辱。

他該是怎樣一個人?

正在出神之際,喜娘走了進來,将一條紅綢塞進了蘇揚舲手中,另一端則是放進了衛南尋的手裏,她笑着說道:“一條紅絲綢,兩人手中牽,三生月老定,夫妻到白頭喽!”

說完又招呼着身後侍女奉上兩杯酒,遞到二人面前。

喜娘道:“掀蓋頭,新人喝交杯酒喽!”

蘇揚舲定定的看着衛南尋的繡鳳蓋頭,他愣了一會剛想伸手去掀那蓋頭,忽覺得不對,便眯着眼對那喜娘道:“我不是說要免了成親禮嗎?你現在在做什麽?”

四皇子本就常常脾氣頗大,稍有不合心意便要發怒,喜娘本是看着他剛才心情大好想着将這禮數走完,多少也給人家景國質子一些臉面。

沒想到蘇揚舲剛一進卧房便露出怒色,幾人害怕累及自己趕緊匆匆撤離。

“是,四皇子小的知錯了,這就告退。”

幾個人一邊說一邊往屋外走,蘇揚舲裝作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見所有的人都出去之後,才吸了幾口氣,緩了緩自己的心神。

那手抓住喜帕的一角,他猶豫不決。

蘇揚舲在那一瞬間,确實很想掀開那蓋頭看看這個自己筆下的男主到底生的什麽模樣。

可是接下來的劇情是他将衛南尋強行霸占,又在床榻上将他折辱了整整一夜。

于是忍無可忍的男主從靴底拿出那把早就藏好的利刃,狠狠的刺進了四皇子的心口。

蘇揚舲的手指停在那裏,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心裏甚至還存有一絲期待,若是這樣一刀斃命會不會再睜開眼,他就回到那個原本屬于他的世界了呢?

想及此處,他的唇角戲谑的勾了勾,捏着喜帕一角的手指也順勢落了下來。

若真能在這裏死了就回到原本的世界,他的穿書未免太敷衍了吧!

當初為什麽要寫這麽個炮灰角色呢?

寫就寫了,為什麽還要跟自己同名同姓,早知道自己會穿進來,就把這個炮灰寫成閑散王爺了,等到兩位男主開開心心在一起的時候,說不定還能賞塊封地,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多好。

到頭來還要他勞心勞力的苦苦求一條生路!

不知道是不是他怔愣了太久,當他回神時,聽到一絲聲音從衛南尋的喉間傳了出來。

“你是不是口渴了?”蘇揚舲看到他的喉間滾了滾,雖然這動作很細微,但是他離得很近,眼神又剛好落在對方那有些好看的喉結上,自然将這些收進了眼底。

衛南尋并未說話只是蓋着喜帕的頭微微動了動,蘇揚舲轉頭就看見桌案上的茶杯,趕緊起身要去給他倒茶,哪知一站起來便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片黑,他腿上軟着只能伸手去扶身邊的東西,直到好了一些又站直了腰,才發覺手掌扶着的東西有些溫熱。

一看,便覺得冷汗連連。

他扶的不是別的,而是男主的肩膀。

蘇揚舲啊蘇揚舲你恐怕是覺得自己死的太慢了,還想更快點。

他忙抽回自己的手掌,讨好的笑道:“衛質子,我這身子有點弱,實在不好意思啊!”

說完不等回答,走到了桌案邊抓起茶壺想要倒茶,這才發現茶壺只是個擺設,裏面都是空的,又小心翼翼的說:“衛質子,我去找點熱水,多喝熱水對身體好。”

——

衛南尋眼睛看不見,但對于這人的聲音卻記得清楚。

當日便是他将一碗苦澀至極的湯藥灌進了他嘴裏,從那天起他便再也看不見了,原本的內力也使不出來。

是這個人,讓他成了廢人。

衛南尋來姜國的時候就清楚,以前他曾讓他們有多恐懼,現在他們便會有多變本加厲的折辱他。

敵人總會将自己的害怕轉化成傷害,那天是毒藥,今日又會是什麽呢?

不管是什麽,只要他衛南尋還有一口氣在,就會讓這些人死無葬身之地。

衛南尋握緊了手掌,感受着左腳底傳來的硬物感,那是世上最鋒利匕首的刀尖,他悄悄藏在了靴底,只要那個人敢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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