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發燒

盛霜序在客廳裏半睡半醒地熬了一晚上,第二天頭暈發重,喉嚨也粘稠地粘在一起。

冰冷的鐵鏈貼在他臉側,和他的淚水黏黏糊糊地融在一起,盛霜序嘗試着擡起一根手指,空氣就好像千斤重,他撫摸自己脖頸的項圈,指端卻沒有任何觸感。

天已經亮得差不多,外面的雨也停了,盛霜序眼前一片模糊,他看不清現在的時間,五點?或者是六點?盛霜序無法從常識中獲得有效的答案。

他很難受,不是夢見韶清後心理上的痛苦,而是他的身體,他的脊背酸痛,血管都像是結成了冰,他甚至無法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盛霜序的手臂無力地搭在胸前,再也挪動不了分毫。

他的臉頰貼緊了冰冷的大理石地磚,他仿佛要與幹淨的地磚融為一體。

他的腦袋無意識地向下垂落,直到他的鼻尖貼住了一只皮鞋。

皮鞋混雜着幹燥的灰塵味道,盛霜序知道自己應該挪開的,但他就像他的手一樣動彈不得,項圈上的鎖鏈好像蔓延貫穿了他的皮肉,将他的靈魂牢牢地固定在這個姿勢的肉體中。

沈承安點了點腳尖,盛霜序小巧的下巴順從地被擡起,他柔軟得像塊絲綢,沈承安卸下腳尖的力道,他便也跟着垂落。

沈承安看着枕在他腳尖的、柔軟的盛霜序,說:“自己爬起來解鑰匙,滾回卧室去。”

盛霜序一動不動,嘴裏發出意味不明的夢呓。

盛霜序向來很聽話,他知道自己需要沈承安的錢。

沈承安只要不把這個保守溫順的男人逼得太緊,盛霜序都會盡力滿足他的需求。

就算沈承安搞得過分一些,他也能讓崩潰的盛霜序聽他的話。

盛霜序害怕聽見那個名字,“宋玲雅”,那個在傳言中被盛霜序玷污了的女孩子。

比韶清這個名字分量都要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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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韶清的死沒涉及自己的工作得失,也沒叫他被拘留十五天。

沈承安這回沒有拿宋玲雅刺激盛霜序,他在自己的耐心耗盡之前發現了不對勁——客廳內光線并不充足,盛霜序臉的顏色卻很明顯,他原本白皙的皮膚紅得發紫,身體不住地發抖,連撐着他下巴的沈承安的腳,也跟着一起抖動起來。

沈承安這才收回腳,蹲下身去看盛霜序的狀态。

盛霜序的額頭滾燙,呼出的氣流也滾燙,他像貓一樣磨蹭着沈承安的手掌,貪圖他掌心的溫度。

盛霜序迷迷糊糊地說:“我好冷……”

他發燒了。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一場秋雨一場涼,盛霜序凍了一晚上,身體确實承受不住。

沈承安看着曾經敬重的老師匍匐在自己腳下,他本該充滿複仇的快感的,卻被另一種無法解釋的複雜情緒所淹沒。

這是盛霜序自找的後果,沈承安心想,他雖然拯救了沈承安,繼而又把他推進了地獄,毀掉了他的一切,盛霜序不值得被憐憫。

沈承安逼迫自己去想這一切的合理性。

不過,他還沒玩夠,也不能放任盛霜序病死在他的客廳,他解開了盛霜序的鎖鏈,将他打橫抱起,擡到了卧室的床上。

沈承安看了眼時間,七點十分,七點半的時候囡囡去上幼兒園,他也要去上班,他不想把盛霜序看得太重——盛霜序這時候還不能死,他還不足以影響沈承安去上班。

沈承安的生活向來很随意,他很少生病,也很少去關注自己的身體,他翻了翻家裏的藥箱,裏面的藥的年紀恐怕和都要和這個藥箱的制造時間一樣長——他确實很久沒有置換過裏面的藥品了。

沈承安翻找了一會兒,終于找到一盒退燒藥,也只有這一盒還在保質期內,他丢到盛霜序枕邊,說:“杯子裏有水,你記得吃藥。”

盛霜序應該先吃點東西的,但他向來沒有機會吃早飯,沈承安不允許他早上離開卧室,也從不允許他上桌,他就只能等待中午才來上班的阿姨為他送飯。

沈承安疏忽了這一點——不過這點小問題,又不能要了盛霜序的命。

囡囡背着書包,乖巧地坐在沙發處,歪過頭去看從卧室裏走出來的沈承安。

主卧的門于她來說神秘莫測,沈承安不允許她進去,這扇門好像只有盛霜序與沈承安能走,她眨了眨眼睛,試圖從那狹窄的門縫裏看到自己父親的情況。

囡囡今天也沒能在上學之前看到盛霜序。

明明在搬到這裏之前,盛霜序都會親自去送她去幼兒園。

囡囡是個乖巧的孩子,她每天都要問一遍沈承安:“我爸爸怎麽沒有出來吃早飯呀?”

沈承安的回答無非是“爸爸在睡覺”,或者是“爸爸已經醒了還在洗漱。”

而今天的沈承安說:“爸爸生病了,今天要多睡一會兒。”

囡囡從沙發上跳下來,目不轉睛地盯着沈承安背後的門板看,她年紀這麽小,就已經學會了擔憂,說:“他怎麽了呀?”

沈承安對小孩子向來會保留一點耐心,但囡囡畢竟是盛霜序的孩子,身上流着盛霜序一半的血,他抓住囡囡白藕似的小臂,強硬地往門口走:“他沒事兒,你老老實實去幼兒園。”

平時溫順的囡囡倔強地不肯走,全身的力量都往盛霜序所在的卧室方向挪動。

囡囡鼓起了臉蛋,眼睛淚汪汪地說:“你放開我,我要去看我爸爸。”

沈承安後悔說實話了,這個小姑娘平時不聲不響的,這時候卻意外的難纏。

沈承安說:“爸爸已經吃過藥了,在睡覺,你晚上回來看也沒關系的。”

“我不要!”囡囡尖叫一聲,哭得呼吸急促地喘,“你是大壞蛋!我要帶我爸爸離開這裏!你放開我!”

囡囡被盛霜序教育得很好,從不大吼大叫,對誰說話都輕聲細語的,沈承安第一次聽到這個小女孩的尖叫聲,她尖銳的嗓音幾乎要貫穿了沈承安的耳朵。

她的心髒不好,盛霜序盡量不讓她情緒太激動,沈承安也不想任她哭鬧,後果會很麻煩。

囡囡還沒有沈承安的腿高,如果沈承安再用一點力,就能像抓只貓似的輕松将她拎起來。

沈承安無語了。

囡囡的倔強不知道是随了誰,沈承安念在她的病,不想太過強硬地為難她,便終于撒了手。

“你只能去見他五分鐘,”沈承安說,“五分鐘一到就乖乖去上學,再哭鬧我也不會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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