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初夏, 明豔的陽光下, 學校裏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上完課的顧經年與沈越飛一同從教室裏走了出來,人頭湧動的走廊裏,顧經年與沈越飛兩位高挑的小夥看起來極其顯眼,尤其是沈越飛這會兒把胳膊搭在顧經年的肩膀上, 兩人挨得極近, 沈越飛的嘴巴也湊在顧經年的耳邊說些什麽,模樣瞧起來甚是親密, 讓旁人瞧見了都忍不住面紅心跳。
“诶,我前兩天去行政樓交資料的時候可聽輔導員提起你了, 他說你的論文上了一區,真的假的?!”沈越飛壓低聲音在顧經年的耳邊詢問道,即使壓抑着音調也不難聽出他話語裏的激動和亢奮。
天知道, 發表一篇在一區SCI論文的含金量有多少,怕是研究生都難能抵達這種水平, 而顧經年才不過是一個本科生, 大三的本科生,能做到這種地步,屬實是有些恐怖了。
“嗯。”顧經年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想過要刻意隐瞞和避諱這件事。
“卧槽?!那你真的神了啊!”沈越飛克制不住地揚起了聲調,此時見周圍人紛紛側目,這才像是恍然反應過來似的, 又伸手捂住了嘴, 片刻後再次在顧經年耳邊悄悄地詢問道:“那老師怎麽說?你這保送不就是穩了嗎?我記得咱們院是有保送Q大研究生的名額,你這是不是等大四就直接過去了?”
許是覺得這件事情過于張揚, 沈越飛也知道要低調, 就連說話都是捂着半邊嘴說的。
顧經年微垂着眼簾, 比起沈越飛的激動與亢奮,他反倒顯得鎮定許多,仿佛上SCI的人壓根就不是他一樣。
沈越飛見顧經年沒反應,随即腦子一轉,又恍然大悟道:“我懂了,你是想跟着咱們校長一起幹的是不是?也對,陳校長從大二那年就說看好你了,你之前也跟過他的一個項目,繼續留在這兒深造也挺好,人家那可是院士!留在他身邊不必去Q大要強?”
男孩自顧自說着,一個人将顧經年都給安排得明明白白。
然而,當兩人走出教學樓時,卻聽顧經年淡淡地開口道:“我沒想過要讀研。”
此話一出,沈越飛頓時愣在了原地,一時半會兒都沒能回過神,直至顧經年走出三四米遠才恍然反應過來,連忙快步跟了上去,一臉不可置信地确認道:“顧經年,你認真的?!以你的水平,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人,老師們可都盼着你成才呢,咱們班的那個輔導員天天擱群裏拿你當榜樣,你現在說不讀研,這不是打了老師們的臉嗎?”
顧經年微微皺眉,事實上他的确沒有去考慮過這個問題。
對于他來說,讀書并不是因為要出息亦或者是成名,只是那時的他明白,考上一個好的大學,的确是他那個時候唯一的出路。
他想要讓母親開心,想要讓母親過得不再那麽辛苦,也想讓她活在旁人羨慕的眼光之下,所以他努力地去考了一個好的大學。他似乎并沒有什麽所謂遠大的理想,只是想着等大學畢業之後,自己就可以努力找個工作,不給家裏添負擔。
讨厭讀書嗎?其實也不然,他也明白繼續讀下去或許會有更高的成就,等那個時候,所謂的名聲、地位、金錢,或許都能唾手可得。只是他好像等不了太長的時間,盡管說他是個只注重眼前利益的人,但現實也的确是如此。
顧經年的沉默令沈越飛越發肯定他似乎是不準備讀研,一時間有些恍惚,心想每年全國有多少考生擠破頭想要考上研,顧經年倒好,居然選擇放棄?!
心裏屬實有些不太明白顧經年的想法,他本以為,自家這室友大學三年來又是參加科學競賽又是和老師做實驗搞論文,為的就是能在大四保研,或者是讀一個更好的學校,結果現在說沒意向?那之前還這麽卷做什麽?這不直接擺爛?
沈越飛不理解,卻也沒再提出什麽質疑,畢竟這到底是人家的選擇,自己也沒這個權利可以多加幹涉。
這麽想着,沈越飛腦子裏又滿是今天晚上吃什麽之類的瑣事。
只是當兩人走出校門口時,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陣陌生,又帶點熟悉的聲音——
“經年?”
對方的語氣似是有些不太确定,又帶着一些久別重逢後的懷疑。
顧經年眉頭微蹙,當轉身看清來人時,整個人愣在了原地,神情閃過一絲恍然,頭腦一片空白。
對方穿着一身幹淨的夾克衫,頭發被打理地很幹淨,即使看起來已然是中年的歲數,但那張稍顯年紀的臉依舊不失帥氣,讓人不難想象出他年輕時候是該有多麽英俊。
之前他似乎也有些沒能确定,盯着顧經年仔細端詳過一番後,臉上又驀地露出極為親切的淺笑,連忙快步上前朝着顧經年的方向走近,嘴裏還不停張羅着:“真的是經年!這麽多年沒見,怎麽長這麽高了?你瞧我差點都沒能認出來!”
中年男子熱情地上前,就當即将要抓上顧經年的手臂時,愣在原地的男孩才像是恍然反應過來似的,連連後退了兩步,臉上的表情極為陰沉,漆黑的瞳孔死盯着眼前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兒的男人,雙眸中不斷翻滾的是近乎刻入骨子裏的恨意。
四周還有不少學生,沈越飛站在一旁不明所以,瞧着眼前的一幕,心裏也暗暗察覺到了不對勁,瞧着突然冒出來的中年男子,眼神裏滿是警惕。
顧行風也沒想到,自己親生的種居然會這麽不待見自己,心底閃過一絲怨恨,但臉上的表情卻依舊是那般親切,眉眼間帶着些許失落,像是在逞笑道:“經年,你不認識我了嗎?是我啊!我是你爸!”
此話一出,顧經年眼中的厭惡愈深,那些深藏在心底最為陰暗的記憶不斷在腦海中浮現,那些嘶吼,那些絕望……他這輩子所有最痛苦的回憶,都與眼前這個自稱為是他‘父親’的人逃不了幹系!
沈越飛瞪大了眼睛,一頭霧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對方把自己打理得很幹淨,雖說穿的都是廉價的地攤貨,但許是因為本身的底子就好,縱使老了也是個能騙到些女人的老大叔。
視線在顧經年與陌生的中年男子間盤旋了一番,仔細對比後才發現,兩人的眉眼确實有那麽兩分相像。
但沈越飛卻是知道,顧經年是有父親的,他父親這兩天因為腿受傷了還在醫院躺着呢,這突然冒出來的人又是誰?!
腦子一頭霧水,但片刻後又反應過來,他這室友的家庭或許并沒那麽簡單。
“滾,我不認識你。”顧經年毫不客氣地展現出他的恨意,這會兒撂下這句話之後便轉身離開,似乎多呆一秒都覺得惡心。
顧行風似是沒想到,當初才不過蘿蔔丁大的小孩這會兒居然這般硬氣,還敢和自己這麽說話。
心裏恨得牙癢癢,但表面上還是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模樣,趕緊跟上前道:“經年!咱們談談,爸好多年沒見你了,想和你說說話都不行嗎?”
伸手搭上了顧經年的肩膀,而顧經年整個人像是被瞬間點燃了一樣,狠狠地甩開了跟上來的男人,連帶着原先背在身上的雙肩包都被甩了下來。
少年惡狠狠地瞪着眼前的男人,壓低聲音後咬牙切齒道:“我、叫、你、滾。”
許是因為那眼神過于恐怖,就連顧行風都吓在了原地,一陣寒意頓時從脊背湧了上來,但不過片刻又漸漸消去,眼底不着痕跡地閃過一絲陰暗。
沈越飛似乎也是第一次見識到這樣的顧經年。
記憶裏,少年像來沉穩,即使遇到再糟心的事情,頂多也就是表情冷了點。而此時此刻,沈越飛能察覺到顧經年完全緊繃的情緒,幾近到了一個奔潰的邊緣。
“經年!你……”顧行風想再次上前,然而這一次,沈越飛卻是擡步擋在了顧經年身前,也板着臉開口:“這位大叔,我朋友不認識你,麻煩你趕緊離開可以嗎?你再這樣我們可叫保安了啊!”
沈越飛平日裏經常打籃球,一米八幾的大塊頭擋在顧行風面前顯得氣勢洶洶,令顧行風的表情一僵,一時間差點沒能繃住,露出些許破綻。
四周也逐漸被這動靜鬧得遞來視線,顧行風知道再這麽鬧下去,自己讨不了半點好處,于是也只好就此作罷。
見狀,沈越飛與顧經年便匆匆轉身離去,只留下顧行風一人。看着自家兒子離開的背影,男人臉上的僞裝一點點褪出,露出那張陰狠的臉,充斥着貪婪與欲望。
……
兩人走出校門許久後,那緊張的氛圍才減淡了一些。
沈越飛側頭看着身邊臉色陰沉的顧經年,表情略顯複雜,他一大老爺們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關心,在心裏阿巴阿巴了半天也還是閉上了嘴。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沉默的顧經年突然開口道:“你先回宿舍吧,我等下還有兼職。”
“顧經年,你……”沈越飛擡手撓了撓頭,那表情滿是猶豫和無措。
顧經年擡頭看了一眼沈越飛,臉上的表情松了些許,随即出聲寬慰道:“我沒事,今天的事謝了。”
“嗐,都是自家兄弟!你跟我擱這兒客氣什麽呢!有什麽事情盡管找我幫忙!”沈越飛拍了拍顧經年的肩膀,到底還是沒多問什麽。
男孩子之間,也無需扯這種有的沒的,有事直接喊一聲就差不多了。
顧經年點了點頭,随即便在路邊掃了輛共享單車,往家教小區的方向趕去。
許是因為白日見到了些惡心的人,少年有些不在狀态,原是一個小時的家教硬是拖到了一個半小時才完成了工作量,等從小區裏走出來的時候,夜色已然鋪滿了整個天空。
顧經年背着包往馬路的方向走去,街邊暖黃色的燈光将少年清瘦的身軀映照地極為落寞。
低頭拿着手機,顧經年的表情有些深沉,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和母親說起這件事……
母親好不容易逃出了這個牢籠,如今要讓他再去面對這個畜牲,一想起這件事,他便……止不住地害怕。
還記得那個時候,母親日日被酗酒的男人給毒打,家中的錢也早已給敗家的顧行風賭地一幹二淨,母親手裏沒什麽錢,想要出去找工作也只會被男人給拎着回來,嘴裏還說一些不幹不淨的話污蔑母親。
顧經年知道,顧行風就是個瘋子,自己一無是處便緊拽着母親不放,醜陋破敗的靈魂只能靠毒打母親來獲得滿足。
母親的性子軟,一次兩次都咬牙忍了下來,唯獨在保護自己的時候起了反抗。
那時,母親一刀子捅在了他的腹部,血流不止,但男人偏偏沒死,嘴裏說着要殺了母親報複,但後來則是被判了八年,在牢裏足足判了八年。
許是因為時間過去得太久了,久到顧經年又是也會恍然忘記還有這麽一個人,以至于當今天顧行風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那些年陰暗的回憶瘋狂湧入,讓他再次清晰無比地認識到,自己的人生是多麽地破敗與不堪。
懸在屏幕上方的手指遲遲沒有動靜,耳邊是汽車不斷駛過的聲音,而就在這時,一則微信電話确實突然跳了出來,令顧經年的思緒戛然而止。
屏幕正中間,赫然寫着‘金韻’這兩個字。
神情微滞,不知是出于什麽原因,顧經年并沒有要挂斷的意思,只是緩緩摁下了接聽鍵,随即将手機放在了耳邊……
“小朋友,你在哪兒?”
心頭驀地一顫,顧經年握着手機的手不斷收緊,不知為何,鼻尖竟冒出兩分酸澀。
“路邊。”他開口,語氣微悶。
“那我來接你。”金韻說着,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目的,又跟了一句,“把保溫桶還給你。”
……
作者有話說:
本章評論有紅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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