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你在躲我?”

許是因為胃疼, 金韻的聲音比平日裏聽起來要虛弱些許, 可偏偏氣勢卻不減分毫,這會兒帶着氣音的話中含有一絲淺笑,令顧經年不免心頭一顫。

喉結上下一滾,手腕處, 女人的掌心微涼, 甚至還冒着些許冷汗,可不知為何, 觸及到的那片皮膚卻如同着了火似的,燙到他忍不住想要收手。

“沒有。”微垂的睫毛輕顫, 顧經年并沒有直視金韻,只是當她要借力坐起來的時候,手臂微微收緊用力, 撐着金韻讓她從病床上做了起來。

掌心的皮膚溫度滾燙,倒是令現在手腳冰涼的金韻有些愛不釋手。少年看上去是清瘦, 但手下的肌肉與手臂卻依舊顯得強勁有力, 讓金韻不免有那麽兩分恍惚……莫不是男大學生都是這樣?

“你好像很熱?”金韻開口,聲音很輕,卻是吓得顧經年脊背一緊。

“沒有。”顧經年條件反射地反駁,像是應激反應一樣。

金韻輕笑一聲,随即緩緩松開了顧經年的手腕,倒也沒有要繼續占便宜的意思, 只是離開的時候免不了用指腹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腕, 偏要讨點好處。

“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顧經年收回手,佯裝無事地收回手, 落在身側時卻不禁握緊了拳頭, 像是在抗拒着什麽。

“你想多了。”顧經年說着, 語氣稍顯冷漠,眼簾微垂,看似平靜的眼眸下卻是暗潮湧動。

“我以為你是在關心我。”金韻說着,語氣不輕不淡,就像是在說一個簡單的事實,聽起來像是疑問,卻又像是輕飄飄地戳破了一個事實。

顧經年語塞,條件反射地想要回答‘你想多了’,然而不知為何,話到喉嚨口卻沒能說出口,只是臉色微沉地站在原地,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自己注意,工作還是身體要緊,我有事就先走了。”顧經年開口,略顯生疏且僵硬的關心道。

微微側眉,入眼便是金韻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向來盛氣淩人的女人此時卻顯得格外憔悴與虛弱,即使臉上畫着淡妝也掩蓋不住女人那張沒有氣色的臉。

可即使是這樣,她的眉眼依舊是帶着淺笑與從容,讓人感受不到她半分的痛苦。

他不理解,眼前的女人似乎是他目前為止最難解的題。

為什麽還要笑?在逞強?還是覺得已經習慣了這件事。

眼神略微有些複雜,顧經年說完便在金韻的視線下轉身離去,只是剛邁出兩步,動作卻是滞留在原地,片刻後轉身,将手中的保溫桶放在了一旁的小櫃子上。

“等過兒你好點了再吃。”

這一次,顧經年走得很幹脆,不過片刻便消失在了紛亂的急診大廳。

周圍并排的床位上躺坐着各式各樣的患者,有些身上帶着血淋淋的傷痕,有些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不知是死是活,有些瞧着還像是精神,和周邊的家人們說笑談天。而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看着少年的背影越來越遠,直至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目光晦暗不明。

也不知過了多久,Arley拿着繳完錢的單子和一袋子藥從門外走了進來,這會兒看見金韻躺在床上一聲不吭,視線低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神情若有所思,而床邊,那位名叫‘顧經年’的小子已然沒了身影。

這麽快就走了?

Arley心下暗暗疑惑,随之便走擡步走至金韻身邊,拿起開好的醫藥單,将醫生叮囑的話一字不落地重複了一遍。

一番操作下來,Arley瞥了一眼依舊沉默的金韻,似乎已經預料到自己好像是說了一堆廢話。

驀地,視線停留在不遠處小櫃子上的保溫桶。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似乎是那小子手上拿的。

“金總,您還沒用餐,這邊需要給您準備點吃的嗎?”Arley開口詢問。

這會兒,金韻才像是回過神來似的,揚了揚手,回道:“不必。”

說完,金韻便下了床,臉上的表情恢複至往日裏的漠然。

“金總,您不再休息一下嗎?”Arley有些驚訝,斂在鏡片下的目光微閃。他知道金韻這人工作起來常常顧不得自己,但也沒想過她會這麽不要命,“醫生說您現在還需要休息,雖說現在還沒到手術的地步,但要是再這樣下去……”

Arley話還沒說完,金韻的視線便淡淡地瞥了過來,僅僅一眼便讓Arley的話語戛然而止,随之神色一緊,低頭颔首道:“抱歉,金總。”

“Arley,清楚你自己的工作職責。”金韻開口,語氣極冷,讓人不禁有些膽顫。

Arley吞了吞口水,心想最近也不知道是金總的氣場太過和善,還是他警戒性開始降低,以至于都有些過界。

記憶裏的金總便是如此,像是個□□的領導者,不容許忤逆,不容許違抗,但偏偏又英明絕頂,做出的任何決策都沒有失誤,除了關于她自己的決定。

“走吧。”金韻說着,便擡步準備離開,那脊背挺得筆直,在一衆紛亂之中顯得異常冷靜。

只是剛走兩步,女人又像是想起了什麽,扭頭看向那個放在櫃子上的保溫桶。

“把這個也帶上。”

顧經年坐在病房裏,低頭拿着水果刀削水果,那動作瞧着極為熟練,卻帶着兩分機械性,像是心不在焉。

驀地,鋒利的刀刃劃破手指,鮮血頓時溢出,疼痛感令顧經年陡然回過了神,只是反應依舊慢了半拍,呆了半天後還是一旁的鐘慧春率先出聲道:“經年!你在幹什麽?!都出血了。”

顧經年目光微閃,這才放下了那顆被血染上的蘋果,又不緊不慢地将刀放下,卻是惹得鐘慧春有些懊惱。

一把将顧經年的手扯了過來,仔細端詳着兒子手上的傷口,見不是太深後才送了口氣,只是瞧着那不斷溢出的鮮血,心也跟被割了一樣疼。

“你這孩子魂都去哪兒了?怎麽這麽不小心?”鐘慧春出聲指責,語氣裏滿是關切,這會兒連忙抽了幾張餐巾紙将傷口摁住,緊跟着便準備帶顧經年去前臺,“幸好是在醫院,這會兒應該有值班的醫生,讓她們幫忙包紮一下。”

“媽,沒事,這點小傷我用冷水沖一下就行。”顧經年說着,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轉身朝洗手間的方向走,鐘慧春攔也攔不住。

“這孩子,是怎麽回事?怎麽心不在焉的?”鐘慧春瞧着自家兒子的背影,皺眉嘀咕道,而坐在病床上有點暈血的孫大志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恍惚地睜開眼,沖自家老婆開口詢問:“經年的傷怎麽樣?剛剛差點直接給暈過去。”

鐘慧春見此,伸手點了點孫大志的腦門,嬌嗔道:“瞧你這出息!”

洗手間裏,顧經年将手放在冷水中沖刷着,血液被流水給沖淡,漸漸地,那傷口便也只剩下一道口。

‘你在擔心我?’

耳邊驀地回想起女人挑眉詢問的這句話,顧經年也不明白,不過是才見面幾回的一個人,怎就能這般影響自己的情緒?

如此也太過荒唐了些。

她有什麽值得自己關注的?她的臉?她的身份?她肆意潇灑的性格?

薄唇緊抿,仔細回想起來,有些人的優秀确實能在出現的那一刻,便讓人不住地把視線聚焦在他的身上,想忽視都成了難事。

手中的傷口也處理地差不多了,顧經年從洗手間裏走了出來,剛擡眉便聽到自家母親開口道:“經年啊,你趕緊先回去吧,醫院這兒有我管着呢,你瞧你這趕來趕去的,得多累?這次只是切了個小口,我怕你下次把整個手指都給切下來了。”

鐘慧春出聲指責,字裏行間卻滿是關心。

顧經年沉默了些許,也沒反駁自家母親的提議。

“是啊是啊,經年你這還是趕緊回去吧,醫院裏沒什麽需要你操心的,這白天咱們公司的主管還趕來看望我了呢。”孫大志說着,笑呵呵地撓了撓頭,“他們說我這算是工傷,醫藥費都可以報銷,還能帶薪休假養病呢,等我回公司差不多就可以直接升職了。”

“你好歹也在廣大工作這麽多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在工作的時候受傷,算工傷不難道是應該的?”鐘慧春說着,将手中重新削好的蘋果塞進了孫大志嘴裏,“經年,你先回去把,別在這兒忙活了,聽到沒?”

顧經年點了點頭,“那我就先回去了。”

“行,趕緊回去休息!”

顧經年背着包走出病房,走着走着,腳步不知為何竟是加快了些許,像是莫名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驅使着他,等意識過來的時候,自己的身影便已然出現在了急診大廳。

腳步有些匆忙,也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直至停在大門口時也沒理清楚現在的情緒,只是瞧着眼前形形色色路過的人,随意尋了一個看似合理的借口。

他得把自己的保溫桶給拿回來。

這麽想着,顧經年擡步走進大廳,視線落向那個熟悉的方向,卻是在看見極為陌生的一張臉時,驀地愣在原地。

那個床位已然是換了另一個病人,再也沒了金韻的身影。

視線微微一沉,站在原地一時間有些恍惚,心中莫名有些悵然,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失落些什麽。

好看的眉頭微皺,清醒過來的顧經年覺得自己好像是過于愚蠢了些。

他到底是在做些什麽?

略顯煩躁地轉身,在離開的那一瞬間,目光停留在遠處的那個矮櫃上,原先放在那裏的保溫桶已經消失不見,瞧着像是被人給拿走了。

視線深沉了些許,片刻後少年頭也不回地離開,就仿佛他不曾出現在這裏一般。

密閉的工廠裏,破舊的風扇嘎吱嘎吱地轉着。

幾個剛下班的工人聚在大通鋪裏,穿着汗衫背心,嘴裏叼着十幾塊錢一包的香煙,這會兒正打着牌,嘴裏時不時爆出一句粗口。

“卧槽他媽的,你是不是耍老千了?!”人群中,一個滿臉胡子茬的男人罵罵咧咧地開口,叫手中的牌一甩,揚手就準備打人。

“诶,姓顧的!你是不是玩不起?!”

人群突然躁動了起來,被衆目睽睽之下,誰都知道沒人出老千,這會兒見男人不講信用,各個都火了起來,三兩下就将那人也重新壓了回去。

男人見狀,知道寡不敵衆,于是又側頭啧了一聲,緊跟着繼續摸牌道:“再來再來!他媽的我不信了!”

坐在他對面的人見狀,忍不住調侃:“還來?你下個月工資都輸給我了,怎麽,是準備不吃飯了是不是?”

姓顧的男人微微皺眉,半晌後揚聲道:“我有錢,狗娘養的瞧不起誰呢?”

“錢?你哪兒來的錢?剛從局子裏出來沒多久,你跟我說你哪兒來的錢?”對方說着,随即一片哄笑聲響起。

“我是沒錢,我還有個兒子呢,現在算算歲數也不小了,手頭上總有點的吧?”姓顧的說着,臉上難掩貪婪。

“顧行風,你他媽瘋了吧?剛從局子裏出來又想進去?”

被稱為顧行風的男人聽此,咧嘴笑道:“我是找我兒子,又不是找那婆娘,那可是和我有血緣關系的兒子!能不給我錢?!”

“就你這樣的,你兒子能認你?這都多少年過去了。”

“就你屁話多!再來再來!他媽我今天非要贏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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