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謝庭熙不語,只靜心下棋,仿若惘聞。

王鳶瞧她這個弟弟的樣子,忍不住輕笑:“新娘子都要過門了,你以後再這樣,不怕吓到人家?”

對方不回答,不影響她繼續逗他,“當年你說這輩子都不娶妻,瞧,果然話不能說太滿。”

謝庭熙凝神認真時,眉目裏的愁緒愈濃。

那雙神彩流轉的星眸,配着那顆如墨沁白玉的淚痣,實在生得太過好看。

但一雙劍眉入鬓,又添了幾分凜冽,不顯半分女氣。

讓人相信,他的生母必然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甚至于,早已逝去多年,還能在薄情帝王心裏占有一席之地。

王鳶放了兩子,認輸道:“不下了。”

“你這人真沒意思,明明早就能贏,還和我下這種棋。”王鳶翻了個白眼,“這麽好為人師,不若去做夫子得了。”

謝庭熙道:“答謝你之前在廣蓮寺出手相助。”

王鳶揣着明白裝糊塗,搖頭:“你是說崔家小姑娘那次?那算什麽,就算你不求我,我還是會救。”

謝庭熙望着她,眼神清澈,仿若一眼就能看到人心。

“我是說上一次。”

王鳶當然知道他說的哪一次。

在崔清若那次前,謝庭熙亦被長公主帶着去過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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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救崔清若,正是因為他回去找他嫡母把柄,外加感謝她。

只是為了救崔清若,才導致感謝人不成,反而又麻煩了王鳶。

說來,他們高門貴婦怕是私下串通好了,還真是喜歡用男男女女的那些事,拿來毀人清白。

長公主不愧是陛下的親姐姐,做事一樣的狠毒。

尋常主母至多尋個丫鬟或者小門小戶的女兒,來陷害家中庶子,長公主找的可是身患那種病的煙柳女子。

佛門清淨地,謝家這樣清貴的家族,要是謝庭熙坐實了這事。

他身上皮怕都得被謝父撕下來一層。

只是謝庭熙平素裏,在謝府裝的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敦厚儒生。

可是誰能知道,她的這些産業家底,有一半都是靠的她這個弟弟呢?

長公主的人還沒從青樓接走姑娘,消息就全進了謝庭熙的耳朵。

長公主自己都沒想到,她沒害到庶子不說,還把自己溫潤端方的嫡長子搭進去了。

王鳶瞧了瞧正捧着茶盞,仔細品茗的弟弟,瞧着還真是歲月靜好的貴公子。

想起來他做這事,王鳶搖頭:“謝我做什麽?”

她道:“消息是你的人傳的,人是薏娘幫你找的,計是你自己設計的,關我什麽事?”

謝庭熙放下茶盞,拱手行禮,聲音清朗:“還是多謝阿姐。”

“別別別。”王鳶拒絕,“你多叫我幾聲姐姐,我怕折壽。”

王鳶永遠記得她第一次見到謝庭熙。

那人在一堆乞丐裏,身材格外瘦小,卻拿着銳利的木棘,紮進搶奪食物的另一人眼裏。

那個比他大好幾歲的乞丐,捂着眼睛慘叫,鮮血汩汩湧出。

他置若罔聞,只趁他們沒反應過來,大口吞咽沾滿淤泥的饅頭。

那些人反應過來後,對他拳打腳踢,他也不再反抗,只抱頭護着自己,任憑他人打罵。

小厮制止了他們的行徑。

王鳶在侍女的攙扶下,一步步走近這個所謂的弟弟。

她問:“你為什麽不還手呢?”

謝庭熙吐了口血,那髒污的血沾染在她的月白裙擺上。

他哂笑道:“你們不是一直在看戲嗎?”

王鳶知道她這個弟弟,他絕不像表面那樣雲淡風輕、溫潤如玉。

只是初見的那句話,她一直不确定他的意思。

到底是說給她聽的,還是說給謝家那位名義上的父親,又或者是說給大明宮裏的那位。

她到現在都沒弄清。

“不過你這計謀,還真是打蛇打七寸。”王鳶笑,“長公主向來眼高于頂,素來矜傲于她的身份。”

“日後她的好大兒,多了個青樓妓子的外室,她怕是如鲠在喉了。”

謝庭熙慢吞吞地收起棋子,瞧着就是個人畜無害的厚道人。

“你在我面前還裝?”王鳶無語。

往日裏,罵謝庭熙生母最多的,就是長公主和他那嫡長子,明裏暗裏就戳謝庭熙生母是下賤的妓子。

此番他的計謀,真的很難不讓人懷疑是報複。

“你既然都能讓長公主同意謝珩之養外室,為何不幹脆直接讓那花魁,直接要挾……”王鳶說着說着,自己反應過來了。

長公主好面子,那花魁雖然在京城有名氣,還真和她的好兒子有私情。

和妓子同處屋檐下這事,她怕是死都不願意。

她能接受兒子養個外室,卻是萬萬不能接受真納妓子進門。

王鳶看了眼已經收拾東西的弟弟,道:“你還挺有善良的,人家給你找有花柳病的姑娘,你給人找了心上人。”

她說歸這麽說,只是兩個人都明白,養外室的事長公主能壓一時,卻壓不了一世。

來日,若是此事抖落了出來,謝珩之怕是聲名掃地都不為過。

王鳶忽地想了起來,她提醒道:“我記得那崔家小姐,在家中可是十分的不受寵。”

“到時候嫁妝要是帶的少,你可別嫌棄人家。”王鳶調笑道。

京城高門裏,以驕奢淫逸為榮。砸着玉石聽響聲,已經算是最輕級別的浪費了。

故而,高門貴女們的嫁妝,那是從小就開始準備的。

不至于十裏紅妝,那出嫁時,一百二十八擡嫁妝還是要有的。

這下謝庭熙反倒沉默了片刻,王鳶看他這樣,還真有些擔心。

他該不會真介意那姑娘沒嫁妝吧,

謝庭熙辭別道:“若無事,我便走了。”

“诶,你……”王鳶正想挽留,就瞧見崔家姐妹的房間已經空了。

王鳶啐了口,“好小子。”

她還真以為他是來道謝的,原來是來等媳婦的。

“小姐,你看!”冬青拉了拉崔清若的衣袖,激動道,“是謝公子。”

崔清若望過去,只見謝庭熙長身玉立,如曾經無數次,她于宴飲席間所見般風清月朗。

謝庭熙徐徐走進她們,在約三尺的地方停下,拱手道:“見過兩位小姐。”

崔嬈對他沒什麽好感,只敷衍着回了個禮。倒是崔清若很是害羞,慢了半拍才回禮。

“謝公子若是無事,我與阿姐便走了。”崔嬈不客氣道。

在她眼裏,此時的謝庭熙臉上,只寫着四個字——登徒浪子。

毀了她姐姐清白的壞男人,她恨不得直接抄家夥打死他。

崔清若拽了拽她的衣袖,眼裏是細碎的少女情思。

她道:“你先走吧……我、我想和謝公子說說話。”

崔嬈想說話,卻被冬青拉着走了。

“三小姐,咱們先走。”

她正裝着結巴的樣子,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道:“謝、謝公子,我……”

對方卻直接開門見山道,神情淡漠,卻語不驚人死不休:“你想嫁給我嗎?”

這下輪到她語塞了。

那日廣蓮寺之遇,他只以為對方是被知曉秘密,才會那般與往日不同。

如今看來,或許這人并不是他表現的那般敦厚樸實。

她聲音微弱,但語氣卻難得的認真堅定道:“我想。”

她只以為謝庭熙是擔心她不願,才來問問她,也好提前勸勸她。

這麽想來她這個夫君,除了未來可能卷入權力漩渦,人品确實一等一的貴重。

謝庭熙原本想好的話,又被他重新咽了回去。

崔家二小姐果真如他打探的消息一樣,愛他愛得深入骨髓。

愛?謝庭熙鳳眸微眯,只覺得這個字聽起來就讓人厭惡。

他從袖口裏取出一盒匣子,像拿着燙手山芋一樣,連同裏面的東西塞進了她手裏。

他道:“送你的。”

崔清若掂量了一下,沒什麽聲響。

這人該不會真送她梳妝盒吧,連支發簪都不放,這樣追女孩子不好吧。

她捧着這個盒子回府,一路上,崔嬈都表現出了極高的興趣,催促她打開看看。

只是她笑着拒絕,暗暗表示她想回屋自己拆開。

崔嬈知她喜歡謝庭熙,也不勉強她。

其實,她只是想給送禮物的人留點面子,畢竟,打開裏面什麽都沒有,是有點太丢人了。

她打開匣子,卻發現裏面并不是空無一物。

裏面塞滿了地契、房契……

扒拉一下,才發現下面還放着她之前送給王鳶的手帕。

原來,謝庭熙這麽有錢啊。

想到對方的庶子身份疑惑了一下,但她馬上反應過來。

那人沒回謝家時,可是和他親娘在一起。

據說,她親娘當年可是名動京城的花魁,想來攢些東西給他倒是不奇怪。

她的眼神羨慕中,透着一絲明白。

難怪他一直考不上舉人,屢屢落榜,卻從沒打探到他有自怨自艾的消息。

她要這樣家財萬貫,她也不慌。

就是這人送了這麽多禮物,她到時候也得多帶點,才能說得過去吧。

她垂眸思索,忽然瞥到梳妝臺上的匣子。

上次翠喜和崔嬈一同被鎖在王家後院,只是她母親并未懷疑兩人的關系。

翠喜能被她三妹拿捏,那她肯定能想辦法去拿捏。

“冬青,你去把三小姐請來。”她吩咐道。

她想騙錢了,不對,是攢嫁妝。

作者有話說:

崔清若:他真是個有錢的小可憐

謝庭熙:她真是個沒錢的小可憐

(給大家講哦,我定的封面快啦,今天應該就能換上漂亮封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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