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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喂着籠中鳥, 長眉微蹙,道:“開鋪子便開鋪子,世家貴婦誰手裏沒有鋪子?”

秋兒道:“聽說不僅僅是開鋪子, 二娘子可是去了碼頭。”

“聽她院裏咱們的人說, 她好像在打聽貨船的事。”

長公主把手上的小匙拍在桌上, 冷笑一聲道:“貨船?”

京城西街是有一條穿城而過的河流,多年前□□修了運河,綿延百裏直至與貫穿南北的大運河相連。

這麽多年來, 北方早不再是糧食的供應地, 反倒是靠着漕運, 從南方源源不斷征調物資,以供京中需要。

除了糧食, 譬如絲綢、茶葉種種商品皆主要依靠漕運。

那崔清若去此處的意圖又是為什麽呢?

她問:“她想要去買些珍奇的玩意?”

長公主只想得到這一個原因。

否則她一介女流緣何跑去這種地方。

秋兒小聲道:“聽說,她盤下了一家茶樓。她是去那聯系茶葉供應的。”

長公主聞言,被勾起了多年前的回憶。

曾經, 也有個女子,雖為女兒身,卻能如男人般四處闖蕩。

很多年前, 她還不是萬千寵愛的長公主,她只是先帝衆多女兒裏, 出身卑微而不得寵的一個。

皇兄要和王家拉近關系, 她就故意和王家的姑娘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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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多羨慕王家的那對姐妹花啊。

妹妹娴靜溫柔, 美若天仙, 後來還成了皇後。

可她最羨慕的卻是姐姐王徳音。

“彼美孟姜, 德音不忘。”

那個人出身高貴, 性格爽朗。

她會在四月牡丹花開時, 打馬而過, 折下最美的一朵,随意扔給她那病弱的妹妹。

縱然她的妹妹,嫉妒身體康健的姐姐,但王徳音卻無時無刻不想着這個妹妹。

誰敢嘲她妹妹一句“病秧子”,她能提着劍追人整條街,或者套個麻袋,拖去暗巷打一頓。

那個人好像什麽都會。

經商、詩書、謀略,她落落大方,明媚驕傲,只要站在那裏,就能奪得所有人的側目。

先帝不過是當年謝家扶持上位的傀儡,那時的世家,遠遠壓皇權一頭。

世家貴女對于母親卑賤出身的皇子公主,都是不理不睬的。

只有那個人,會熱情地拉着她,教她打馬球,認真聽她說話。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嫉妒。

蜷縮在暗處的可憐蟲,不會感激偶然灑進的陽光,它們只會憎惡。

因為有了光才有了黑暗,因為有了美好才更顯醜陋。

後來,那人不顧家中阻礙,一意孤行要嫁給謝如晦,才成了兩人關系破裂的最後一把推力。

年少時,除了王徳音,便只有謝如晦沒有看不起她。

她小心翼翼地單相思。

可她最好的朋友卻搶走了他。

不知在外人眼裏如何,但在她的眼裏,她就是如此固執地認為,若是沒有王徳音,這個人就會愛她。

卻忽視謝大人寧可夜宿書房,都不願意與她同床的事實。

連兩人唯一的孩子,都是她下藥才有的。

但正因此,謝珩之才自小身體孱弱,後來遇到了一神醫,才終于治好。

她記恨王徳音。

恨她擁有自己沒有的一切。

恨她活得自在随心,可以肆無忌憚地做所有事。

曾經,那人也帶着去過碼頭。

那人指着碼頭上的商船,激動地拍着她道:“瑤瑤你看,這些船走南闖北,可行煙波千裏。日後我定要想辦法,周轉南北貨物……”

她內心不屑,要知道漕運可都是歸官府和崔家管的,連謝家都分不到一杯羹,何談後起的王家。

王徳音不過是癡人說夢。

可她還要應付道:“我相信你可以的。”

那個人聰明卻又“愚笨”,一點都看不見她眼裏的嫉妒,只拍着她的肩問:“我記得瑤瑤的母妃是江南人?”

她點了點頭。

“日後,我定要帶着瑤瑤去江南看看。江南一定很漂亮,江南的姑娘和郎君是不是都俊得很?”

長公主與她皇兄不同。

皇兄時刻記挂着生母,登基掌權後,第一件事就是追封其為太後。

可她讨厭死她的生母了。

倘若,不是那人出身微賤,自己何必吃那麽多苦頭。

所以,她也讨厭王徳音。

她一點也不想去江南,那是她卑微出身的證據。就像如今她不準任何人提起她曾經是先帝的“十一公主”。

只讓旁人提及她是當今陛下唯一的胞妹。

長公主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曾經豔冠京城的王家大小姐,到頭來還不是被她一杯鸩酒就毒死了。

她唯一的女兒,有她昔日的風範。

可是,被自己那樣磋磨,在她的計謀裏,一步步成為京城有名的女商人,還改了姓。

女商人?

說得好聽,世家裏的人表面尊敬她,可是,有誰敢娶她?

她用手輕輕晃了晃鳥籠。

裏面的芙蓉鳥受了驚吓,猛地撲騰了一下翅膀,顫悠悠站立在角落裏。

崔家的那個她看過。

一個有幾分小聰明的青澀姑娘,好拿捏得很。

開茶樓?

哪家的主君能容得下自己的妻子,在外面抛頭露面。

謝庭熙瞧着溫潤性子軟,但這種事怕是萬萬不能同意的。

長公主笑道:“且讓她先去吧。”

反正,多的是人會來教導她何謂賢妻。

自己就先不出手了。

她想了想又道:“對了,我記得崔家姑娘不是不好生養嗎?”

太子妃夭折了兩個孩子,崔家那個庶出的女兒聽說前不久大病一場,身子骨也不好。

她笑:“既然不好生養,那你就日日讓人送藥去他們院裏,讓她喝着吧。”

秋兒心領神會道:“您放心。”

大公子都還沒有娶妻,長公主怎麽會允許謝庭熙有孩子。

西街的大河縱橫全城,沿岸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還有擺攤的小販。

碼頭上的苦力,汗流浃背,卻仿若不知疲倦般地搬着,那些瞧着有半人高的袋子和巨大的木箱。

而河對岸,是畫舫錦繡,唱不盡的錦歌。

一條河,隔斷富貴與貧窮,割開貴族與賤民,狀似天塹。

“夫人……咱們,這樣真的行得通嗎?”

冬青心裏疑惑。

她不明白夫人既然要談貨船,為何不直接找船長,或者詢問行腳商人行情。

反而要在這擺個……免費茶水攤。

西街雖窮,可上次那樣的景象,也是因為南邊鬧了饑荒,才導致難民多了。

更何況,鐵鋪開的地方恰巧是西街最亂的一帶。

這碼頭附近,是派兵守着的,漕運是由政府管着的,倒也沒人搗亂。

可是,二人開的茶水攤也受了冷落。

畢竟碼頭的苦力,哪裏有那麽多時間喝水休息,就是是老黃牛一般,片刻不能歇,也不敢歇。

夫人看起來卻比她還要适應。

她沒有做貴婦打扮,就像是尋常女商人般,挽了簡單大方的發髻,随意插了根木簪。

她主動端着茶水,遞給好不容易歇息的苦力。

崔清若心裏比誰都清楚,這些勞力,比誰吃得苦都多。

她給他們端一杯水,他們願意給她透點口風自然好,就算是不透,這也是做好事。

就當給她和子言積德行善。

七月中的日頭,正是最毒的時候,冬青瞧着都有些體力不支的樣子。

她連忙道:“冬青,你去那邊的陰影裏坐坐。”

冬青擺手:“不……”

她假意生氣:“你要不去我可生氣了,下次就不帶你出門了。”

冬青進退維谷,思考一番,只好點頭:“好,夫人若是有事,定要喊我才是。”

她好生安慰冬青一番,她才終于放心去坐着。

這已經不是她們第一次到碼頭,來給這些勞力送茶水。

這是第五天了。

可能是來得久了,再加上崔清若說話溫柔接地氣,那些一開始對她提防的大老爺們,逐漸也不再推辭她送上的茶水。

一身高八尺,膚色黝黑的壯漢道:“女先生,這是來做好事?”

崔清若微笑,眼前這人叫林老三。

在這一堆短工裏,算是說得上話的核心人物,他開口其他短工都是願意聽幾句的。

她道:“就是看諸位太累了,恰巧家裏有些陳了的茶葉,就泡好了給大家解解渴。”

林老三好歹在碼頭幹了十幾年,見了多的是形形色色不少人,他當然明白眼前這人目的不簡單。

這人瞧着是個商人作态,唯利是圖的人,緣何要對他們這些蝼蟻好?

喝了這人茶水,他當然不能就這麽算了。

林老三問:“不知夫人可是需要我幫您什麽?”

崔清若自然有她的考慮。

那些船長、管事還有行腳商人,那都是人精,而且多年浸淫這漕運一事,她怕是難以套出些有用的消息。

這碼頭上多的是苦命人,雖說不一定心善,但總是比那些老狐貍好相處得多。

“林大哥說笑了,”她搖頭,“說是請您喝茶水,那就便是請您喝。只當是我積德行善了。”

她要的不是別人都能打探到的消息,或用金錢收買、或用人情交換。

這漕運的水深,人人皆看到上層的盆滿缽滿,卻無人看得到下層這些,在碼頭上磨破雙肩、雙腳,踏出長長血路的可憐人。

她要的是等待一個機會。

等一個願意替她在這放雙眼睛,時刻盯着這裏的人。

嘩變時,上層尚來不及反應,但下層的人卻能第一時間知曉。

竊鈎者誅,竊國者侯。

只是做來往貨船的商品買賣多虧啊。

她找辦法盤一艘貨船,自己拉她需要的物資和商品。

或許,這個想法不切實際,可越是做不到她才要去嘗試。

不借助別人的工具,才能在生意場上不受制于人。

作者有話說:

【中秋小劇場】

熙熙:(吃月餅)呸,不好吃

又拿一個

熙熙:(還沒咬)呸,也不好吃

逐漸扭曲地向清若靠近

熙熙:(咬了口空氣)呸,還是不好吃

清若:……你嘗嘗我的

熙熙:好耶

清若:……笨熙熙,一點都不會演,明明都讀大班了

熙熙:(啃着月餅)吧唧吧唧……(喊住清若)

清若:不夠嗎

熙熙:中秋快樂≧▽≦

清若:中秋快樂^o^

寶子們,中秋快樂啊!!!!!

ps.我昨天寫的小劇場,所以不算遲到(就是就是)

注:“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出自《詩經·有女同車》

“竊鈎者誅,竊國者侯”出自《莊子·胠箧》

(昨天這小劇場寫hi了,差點忘了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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