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崔清若拿着發簪, 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半晌才道:“子言,你幫我用它挽發好不好?”
謝庭熙接過發簪, 取下她頭上那支霎時, 那滿頭青絲散開, 沾染的栀子香氣盈滿鼻尖心上。
他道:“好香。”
如果是別人說這話,顯得輕薄孟浪。可這人那雙眼裏沒有一絲情/ 欲,只有溢滿的柔和贊嘆。
仿若, 他真的只是沉于這花香。
崔清若撚起一束發絲, 托在手裏輕嗅, “子言喜歡嗎?”
她也喜歡花香。
夏日用栀子,冬雪用臘梅, 發絲裏總含着香,再平淡的日子在這樣的巧思裏,也能變得鮮活。
謝庭熙眼裏是認真的神情, “嗯。”
他從前不喜歡花香。
無數個日夜裏,鮮血浸透牡丹的畫面,和宮娥的尖叫聲如在耳畔。
噩夢纏身時, 夢裏的他總是站在那些名貴花種的中央,和阿娘被困在那裏。
走不出逃不掉。
但望着眼前這人眼裏的歡喜, 他頭一次見覺得花香……也很好聞。
沒有記憶中那樣惡劣不堪。
她拉着他的手, 側頭道:“子言, 去屋裏拿梳子給我梳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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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庭熙的目光落在那雙拉着自己的手。
手指白皙圓潤, 粉嫩的指尖, 原本嬌柔的一雙手, 此刻緊緊拉着他。
暖意從那人的掌心渡給他。
他的心有點亂, 掌心略出薄汗, 那雙總是疏離的眼裏,透露出幾分不解。
那日的心緒湧上心頭。
謝庭熙是不多想,但他不是不懂,他很想開口。
可他望着這人歡欣的樣子。
不合适。
他如果現在說心裏話,這人不會繼續開心的。
她只是因為賜婚才嫁給自己的,她只是因為感激他的善待才對他好的。
這不是喜歡。
他又一次沉默,只安靜跟着這人走着。
謝庭熙是驕傲的,他看着什麽都不在乎,其實比誰都在乎。
他不要別人施舍的感激、同情、可憐,他只要毫無保留真正的愛。
不能夠摻半分假,就和他一樣。
謝庭熙垂眸,默默停下腳步。
夏日明光穿過濃蔭,灑下的光只能罩着前面的崔清若,照不到站在屋檐下的他。
光與暗隔斷兩人,他定定凝視轉身的崔清若。
她疑惑:“子言,你有事嗎?”
她只是向他走近,一步又一步,向屋檐下他站的那片涼陰靠近。
她聽見謝庭熙忽然道:“你別過來。”
他走出屋檐的遮擋,拉住她的手,“走吧。”
崔清若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握住他的手。
這次暖陽一視同仁地照着兩人。
院子裏的仆人,有伺候崔清若長大的,見她披頭散發,只覺得她和這位謝家公子如此親近,心裏滿是歡喜。
小姐如今嫁了人過得好,他們當然也歡喜。
至于另外一些長公主安排的人,則是心裏又記了崔清若一筆。
披頭散發,不知禮數。
謝庭熙餘光掃了那人幾眼。
就讓他們先傳播幾天消息,秋天快要來了,也該要落葉了。
崔清若見他放慢速度,問:“子言有事嗎?”
謝庭熙搖頭,“走累了。”
瞧着還有些委屈。
她放慢腳步慢慢和謝庭熙走着。
她願意等子言,不論眼前這段路,還是未來的路。
等進了屋,她把玉梳遞給他時,這人遲遲沒有動作。
她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子言……他應當是不會梳女子發髻的吧。
她正欲開口,卻感受到謝庭熙拿着梳子,一下下地為她梳着頭發。
緩慢,輕柔,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她一樣。
她端坐在銅鏡前,鏡子裏站在她身後的子言。
他神情肅穆,仿若不是在為她梳頭,比供奉神祇還要虔誠莊重。
她故意逗他道:“子言弄疼我了。”
他道:“對不起。”
這下輪到她手足無措地擺手,“沒事沒事,我就是逗你的。”
只是這人怎麽莫名其妙說這種話了。
變得有些……小心翼翼的樣子。
謝庭熙好像真的一點都不會,第一次并沒有挽好,拆了重新為她盤發。
等到第二次,就梳的比她自己還好了。
她道:“子言好厲害啊。”
謝庭熙抿唇輕笑,眼裏的笑意一覽無餘。
她轉過身,趴在椅子的靠背上,擡頭望着他,道:“子言彎彎腰,好不好。”
就算謝庭熙覺得她不矜持,她今天也要親親子言才行。
那日是在院裏,她自然不方便,如今到了自己的屋子裏了,她可方便了。
就是看着謝庭熙聽話彎腰低頭的樣子,她有一點不好意思。
這樣算不算欺負子言啊?
管它的,就要親親。
她正準備親,沒想到門忽然被敲了兩聲。
門外傳來秋兒的聲音:“二娘子,長公主讓我給你送藥膳來了。”
謝庭熙靜默不說話,那雙眼眸只凝視着她,沒有分出半分眼神給門外的人。
她微微低頭。
謝庭熙只以為她反悔了,正欲起身,就感覺被人拉住手。
她的吻落在了這人的手上,輕輕柔柔,一觸即放。
她只是低頭思考吻在哪裏才好。
她的唇上有口脂,若是吻在臉上,被秋兒看去,對夫君名聲不好。
吻在鬓間,又太過虛無。
那就吻在手背上好了,既看得見,還感受得到。
謝庭熙垂着手,被吻過的地方,仿若烈火燎原般灼人,直至那火燒至心上。
他笑道:“謝謝。”
贈他一吻,讓他可以做個夢。
或許,這人也會喜歡他。
崔清若莞爾一笑,明明被蹭掉了一層唇脂,卻更讓人覺得她明麗動人。
待謝庭熙已然把手藏在袖口裏,她才對門外的秋兒道:“進來吧。”
秋兒端着漆盤進來,而這上面放着的是一碗瞧着黑乎乎的藥膳,看不出原料,只讓人一眼就沒了食欲。
屬于崔清若捏着鼻子都不會喝的東西。
秋兒解釋道:“長公主聽聞二娘子身子不好,這是特意為您準備的藥膳”
崔清若不說話。
她不怕暗箭明槍,畢竟長公主殿下,總不會親自給她下毒吧?
只是,她實在是怕苦,這種粘稠的奇怪東西,一看就苦得不得了。
她微笑道:“秋兒姐姐放下吧,我待會兒喝了,便親自去謝過殿下。”
秋兒催促道:“這可不行。殿下交代了,您這幾日操勞了,定要我好好看着娘子,把這湯藥喝了才作數。”
若說先前她只是單純不想喝,那現在就是不能喝了。
只是長公主她也未免太笨了些。
不過細想,長公主也是不笨的。
她的公主身份,就注定她做任何事,都有一層兜底。
就算這藥裏真的被摻了東西,誰又能說什麽呢?只不是傷人性命,立竿見影的毒藥,還不是得默默隐忍。
有了退路,方才肆無忌憚。
崔清若還在猶豫,身旁的謝庭熙卻道:“喝吧。”
她有一瞬間的難過,可很快她明白過來。
子言這麽多年在長公主這個嫡母手下讨生活,自然比誰都了解這個人。
他既然讓自己喝,想必往日裏同樣是吃過苦頭的。
他們倆夫妻在這裏府裏人微言輕,就算她背後是崔家,但說到底如今是在謝家,更何況這可是長公主。
“忠孝”二字就足以把兩人逼上絕路。
她只得端起藥膳,她忽然想到什麽,對謝庭熙道:“子言把那桌上的蜜餞給我那兩個來吧。”
她讨厭苦味,就用那個壓一壓好了。
謝庭熙瞥了她一眼,去給她拿了一整袋過來。
她用勺子舀了一勺,輕輕先啜了一口。
甜的。
她意外地瞪大了雙眼。
秋兒問她:“二娘子還是要快點喝才是,這藥膳涼了不好。”
這人眼裏只有冷眼旁觀的漠然,和幾分計謀得逞的精光。
不是秋兒幫的她。
她又看了眼謝庭熙。
他自己拿着蜜餞在磕,看都沒看她一眼。
應該不去子言吧?
那是誰幫的她呢?或者長公主真的只是送的藥膳,來幫她調理身體?還是說,藥膳也能是甜的?
原來謝家請的的大夫和廚子水平這麽高。
比崔府的都好。
等她幾口喝完,謝庭熙給她遞了個蜜餞,問:“你還吃嗎?”
她搖頭。
那藥膳夠甜了,再吃蜜餞就膩了。
秋兒見她喝光了藥膳,滿意地端着走了。
謝庭熙見崔清若匆匆忙忙跑到院外催吐。
他疑惑問:“你做什麽?”
她小聲道:“我怕裏面被加了東西。”
謝庭熙點頭,“哦。”
“你不用擔心,我讓人把裏面的藥換了。”他道。
崔清若驚詫,子言什麽時候做的,他的子言不是小可憐嗎?
她連忙捉住他的手,問:“子言,你該不會是意外發現了,然後親自去了吧。”
這人眸色閃爍。
他不理解崔清若怎麽突然變笨了。
除了長公主,誰會親手做這種事啊,又不是傻子。
他搖頭,“不是。”
他總不能說,他的人自從上次崔清若那事後,就時刻盯着公主府了吧。
崔清若見這人沉默不語,以為他真是自己動的手,心裏有些急。
萬一被長公主察覺到了,可如何是好。
她道:“下次你別……”
“我小娘……”謝庭熙猛地開口。
她停下話頭,聽謝庭熙道:“我小娘在公主府有熟人,她對那人有恩,是那人投桃報李的緣故。”
她這才放心地點頭。
也是,子言在府裏人盡可欺,手上除了個小六子,連個多餘伺候的人都沒有。
想來,葉小娘或許是曾經積下的福氣,才有今日的幸事。
不過她疑惑地偏頭問:“長公主下的什麽毒啊?”
謝庭熙看着她,耳朵紅了。
他道:“你別亂問。”
不是?
她問什麽啦?不就是問個下的什麽藥嗎?
崔清若想不通長公主為何要給她下藥,只得作罷。
然後,她有聽到謝庭熙問:“你喜歡小孩子嗎?”
她想到崔府那些弟弟妹妹,正準備搖頭,就想起這是子言的問題。
她正想笑着回答,就聽見那人道:“你說真話,別騙我。”
她反問:“子言喜歡嗎?”
他道:“不喜歡。”
她點頭:“我也不喜歡。”
她忽地站起來,拉着謝庭熙一起照鏡子,還用手戳了戳他的臉。
謝庭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仰頭與他四目相對。
她的朱唇一開一合,真誠道:“子言小時候一定很可愛吧。”
“如果和子言一樣乖乖,那我肯定會喜歡的。”
謝庭熙轉過頭,別扭道:“我才不乖。”
他是壞小孩,他從來都不配別人的愛。
她道:“那我也喜歡,子言什麽樣我都喜歡。”
他看着這人的樣子。
就好像真的喜歡他一樣,可他知道不是的。
這人喜歡的是表面的謝庭熙,如果她看見他真正的敗絮。
就再也不會把他當成金玉。
他應該戳破假象的,不欺騙這人的感情,也不讓自己沉迷虛幻。
可他舍不得。
作者有話說:
熙熙:小笨蛋清若
清若:小可憐熙熙
在誤會的路上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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