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崔嬈又做了夢。
這次卻與從前的幾次都不大一樣, 她并沒有像前幾次一樣,局限于大殿之上。
她在宮殿間穿行,不斷路過沿途風景。
大抵她身份是很高的, 那些人見着她都恭謹行禮道:“崔大人安。”
她疑惑, 難不成這次她成了男人?可是男人如何能在後宮裏行走?
莫非她是女官?
本朝倒是有女官, 不過說什麽“校書女史”,其實不過就是皇帝寵幸過,但未封妃的女子。
“陛下, 真癡情呀。”
她聽見一群小宮女小聲道。
“皇後娘娘都去了二十年了, 陛下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可是, 皇後娘娘也是好人啊……”
崔嬈聽見她這個身體的主人訓斥道:“都說什麽呢?”
那些小宮女忙向她行禮告罪:“見過尚書大人,奴婢們知錯了。”
崔嬈聽到這句話心下遲滞, 尚書?後來的虞朝,女子也可以當官?
“春分,是你啊。”
崔嬈感覺自己的身體自然轉身, 随後道:“參見福康郡主。”
眼前的小姑娘一雙眼圓溜溜的,嘴角是蕩漾的梨渦,總給崔嬈熟悉的感覺。
“什麽春分, 沒大沒小的,叫沈大人。”
崔嬈仰頭被眼前另一人震驚到了, 這人與崔清荷長得實在太像了。
唯一不同的就是, 比起崔清荷的嬌氣, 這是瞧着多了好幾分淩厲肅殺。
那些宮女們恭敬行禮道:“參加鎮國公。”
所以, 前世到最後女子也可以承爵?
崔嬈愈發覺得這夢的荒誕, 甚至若不是這“鎮國公”, 似乎就是上一次夢境中的“寶兒”。
她都要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得了癔症。
揮別鎮國公, 她才匆匆向大殿走去。
皇帝在批閱奏折, 垂着頭,她也不敢擡頭看着他。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才忽地幽幽道:“朕又做夢了。”
皇帝與這身體的主人,關系應當是十分熟悉的,他的語氣并不是君王的高高在上。
說起來,更像是多年不見的好友,敘述少年事的無奈。
她聽見自己說:“陛下逝者已矣,您當珍重。”
皇帝随意抛了一本奏折給她,她展開才發現是悼詩。
“她在時,那些人上表,說她禍國;如今這些人,都學會給她寫頌詞悼詩了,朕這個皇帝還是當得有點作用。”
崔嬈不理解皇帝這麽做的意義,甚至于,因為前世的經歷,她并不相信這世上還會有這樣的感情。
“朕的皇帝當夠了,是該換個人了。”
皇帝的語氣,仿若千裏江山都是束縛,權力榮華皆為桎梏。
“春分,這是她死的第二十年。”
“我好想她。”
他這一生連句喜歡都沒給她說過,只有她不在以後,才能說句想念。
崔嬈感覺自己将要擡頭,即将看清這皇帝臉時,卻忽地驚醒。
晨光初照,窗外積了一夜雪,她一推開窗就聽見,雪花簌簌撲落在地的聲音。
她撫額沉思,她真的是重來一世了嗎?
那些記憶究竟是前世的,還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
太荒誕了,女子如何可以為官?
若當真那般,未來的大虞究竟該是哪般讓人心馳神往,若她沒有死在承平二十五年,是不是也能等到那一天。
屋外雪花飛揚,落入屋內,寒意裹挾着她。
門外傳來丫鬟的敲門聲,“小姐,這個月米鋪的賬送過來了。”
崔嬈翻看賬本,皺眉道:“這個月大雪封了江南到京城的路,這其他幾家店都在屯糧,咱們這兒米價錢不對。”
丫鬟道:“是您說的這樣,但,這南街有位夫人,聽說這半月來,每日都施粥布善。好些吃不起飯的人,都……”
崔嬈問:“哪家的夫人?”
這不是斷人財路的事,而且還出力不讨好,那些賤民只會貪得無厭,畢竟,升米恩,鬥米仇。
丫鬟道:“是二小姐。”
崔嬈疑惑,崔清若雖然一向不聰明,但怎的會做出這樣的事。
更何況這人這般舉措,謝庭熙就不阻攔一下嗎?
兩人剛剛分府就不懂得節約,日後日子可該怎麽過。
崔嬈嘆了口氣,還是打算去看看她那二姐,全當報答前世的恩情。
“子言,我沒事,只是盛個粥而已。”
崔清若一邊給人盛粥,一邊安撫謝庭熙道:“你要站累了,就坐一會兒。”
謝庭熙瞧着她忙前忙後的樣子,伸手接過盛粥的大勺,道:“我幫你。”
崔清若想到這人如今已經是舉人了,是不是不該做這活,轉念一想又覺得還是該的。
這人想幫她就讓他幫好了,就當磨煉一下他。
原本還想着謝庭熙可能不同意崔清若搭粥棚的崔嬈,一到兩人的府前,就看見謝庭熙和丫鬟們一起給乞丐游民盛粥。
崔嬈皺着眉,她就知道崔清若不至于這般愚笨,原來是謝庭熙做的這事。
她笑着走近崔清若,道:“姐姐好。”
崔清若瞧着她這個三妹,面上輕笑,只有心裏又想着,她是不是又要說謝庭熙壞話。
崔嬈望着牌匾上的“崔府”二字,神情一滞,随即笑道:“姐姐可還好?”
崔清若點頭,“一切都好。”
崔嬈早就聽說謝庭熙分府一事,還聽說他是随着妻子出來的,這般行徑若放在往日的世家,那必然會驚起漣漪。
可惜,近來世家比這有趣的事情多得多。
太子妃的死,大皇子妃的死,長公主的死,哪一件事都比這件事,要有趣得多。
因為這些事,兩人離經叛道的行為,倒沒有想象中得到的關注。
也是好事。
崔嬈問她:“姐姐,能否借一步說話。”
崔清若聽這人熟悉的話,搖頭道:“不,你有話便直說就好。”
她已經明白了,每次崔嬈一和她說什麽“借一步說話”,那就定是要說謝庭熙壞話。
崔嬈被人拒絕,也不惱,繼續道:“姐姐,我當真有十分重要的事,需與你說。”
崔清若只得過去,對謝庭熙道:“我與三妹敘敘舊,這裏便交給你了。”
崔清若帶着崔嬈往偏廳去,她屏退下人,兩人相對而坐。
崔嬈開門見山道:“二姐,粥鋪是只出不進的買賣,你做這個作甚?”
崔清若道:“你姐夫如今已中了解元,這粥鋪就當是為他積累名聲。”
開粥鋪原是她見着那路邊餓死的孩童,動了恻隐之心,才打算這麽做的。只是他沒想到謝庭熙會支持她,讓她想做多久就做多久。
後來,她想到這人以前在米店旁,都讓夥計搭粥棚的事,一時也就明白了。
她當然也是有私心的,這搭粥棚自然能為子言攢個好名聲。來年春闱,指不定就能得了主考官的青睐,再中個進士。
崔嬈見她對這樣的日子,甚是滿意的樣子,心裏不知該說什麽。
若崔嬈沒有前世的記憶,她自然會為崔清若感到高興,然而,她恰恰是有前世的記憶。
她知道如今的崔清若有多歡喜,日後崔清若的下場就可能有多慘。
她知道前世謝家最後的結局。
可是如今一切都好像變了,長公主提前死了,那謝家還會如前世般覆滅嗎?
又或者,謝家沒了長公主,是否會比前世更早覆滅呢?
崔清若聽見崔嬈顫着聲音問:“二姐,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日謝庭熙死了呢?他若是死了,你又該當如何?”
崔清若原本笑吟吟的臉霎時收了笑,她道:“崔嬈,你說什麽?”
崔嬈已經想清楚了,後來的大虞多好,女子可以為官,再不用受困于後宅。
可若是一切按着前世來,崔清若就有可能因謝家而死。
她要救崔清若。
她道:“兩年後,謝庭熙病逝,謝家……滿門抄斬。”
崔清若冷哼一聲,道:“好,那你倒是告訴我,謝庭熙是何時何地何因而死,謝家又是犯了什麽事?”
崔嬈道:“謝庭熙……”
她忽地停了話頭。
變了。
前世的事今生已經變了。
這一世謝庭熙已經中了解元,且不說能中解元者,那進士大多是探囊取物。
即使真中不了進士,有了舉人的功名,那都是能做官的,以謝家的能力謀一個官,多簡單的事?
這一世的謝庭熙不會在赴任途中病逝。
謝家沒了長公主,但陛下已經因長公主一事,撤了謝如晦的職,他又如何勾結外敵?
崔清若道:“我知你從前的性子,你自大病初愈後,便對我甚好。但是,若你的對我好,便是诋毀詛咒我夫君。那我想,日後你也不需再喊我姐姐。”
崔嬈慌道:“二姐,我不是咒他……”
崔嬈只想解釋清楚其中原委,可她也知道前世那些事,如今她大多不能說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道:“二姐,你覺得謝庭熙會對你好一輩子嗎?”
既然不能用前世使這人回心轉意,那便只能換個方式勸她。
崔嬈還算了解她這個二姐,她從小在府裏便不得寵愛,她知道這人與崔清芙是一樣的。
她們都一樣的自卑。
區別在于崔清芙自卑,故而拼盡所有,想要換來旁人的喜歡。而眼前這人,她自卑,卻不在意,随波逐流地過日子。
但不在意,并不代表不存在。
崔嬈道:“謝庭熙喜歡你,他為什麽要喜歡你?他是喜歡你,還是喜歡你崔家女的身份?”
崔清若道:“這與你有關?”
崔清若下意識攥緊衣袖,她自然是相信子言的,只是……确實,她有什麽值得那人喜歡的呢?
崔嬈雖聽出這人的不耐,但還是道:“姐,你不要被那人的花言巧語騙了。”
就像前世她被太子騙一樣。
謝庭熙在大門應付來來往往的流民,其實不僅是流民還是有普通百姓,不過本着占便宜的心,都來這兒蹭口吃的。
對于施粥布善這事,謝庭熙素來都無所謂,這是他阿娘的習慣。
他接手米鋪後,也并未改掉這項規矩,全當是他阿娘來這世上走一遭的痕跡。
崔清若如今也喜歡,那他就又陪着她就是。
“小娘來幫你,你去找清若一起見見她三妹罷。”
葉小娘善解人意道,還拍了拍謝庭熙的肩。
謝庭熙知道葉小娘不了解崔清若家裏人的情況,只當是讓他和崔清若家裏人熟悉熟悉。
但他也不打算解釋。
崔清若家的情況沒必要人人都知曉,更不應該由他多插手,那人自己會處理。
想着能和崔清若一起,他還是點頭:“那便有勞小娘。”
他去廚房端了一盤桃花酥,向偏廳走去,便聽見裏面傳來崔清若的聲音。
“崔嬈,我不傻,我不會輕易被人騙。”
“謝庭熙喜歡誰,從來都不重要,我也不在意。”
反正謝庭熙如今的妻子是她崔清若,往後也只會是她。
他敲門的手收了回來,看着自己端的點心,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他立了一會兒,裏面遲遲沒有聲音,直到他又聽見崔清若道:“崔嬈,你若無事便離開吧,日後也別來了。”
謝庭熙端着點心躲到後面的轉角,等那兩人走後,才端着點心随手遞給下人,道:“賞你了。”
下人還沒反應過來,謝庭熙又折身返回,拿過點心,“這兩銀子給你,自己想吃就自己去買。”
那人不稀罕就不稀罕。
算了,他就是喜歡,他認了。
作者有話說:
喲嚯,是誤會。
誤會導致的結果大概就是……你猜猜(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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