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謝謝你

“不是吧?”江君一臉驚詫,他探頭探腦地環顧四周,發現沒有班主任的身影出沒,才敢壓低聲音湊到宋柏楊耳邊抱怨,“這才第一次月考,周大佬就被班主任針對了?”

宋柏楊面色躊躇道:“你先別陰謀論,萬一真是班主任打印表的時候不小心誤删了呢……”

江君皺聞言,霎時緊眉毛瞪大眼睛看着宋柏楊,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說——這話說出口你自己信嗎?

宋柏楊一時也陷入沉默。

因為孫惠芸并不是一個粗心的老師,相反,她摳起細節來真的事無巨細。

譬如她強行勒令所有剪齊劉海的女生将劉海留長梳上去,梳不上去也不能堆在額頭上,得拿夾子夾到兩邊。

比如她不準班級同學穿自己的衣服,尤其是夏天,必須穿夏季校服,而且是整套,不能只穿上衣不穿褲子。

再比如有一些熱衷于打扮的omega女生會在自己用的信息素阻隔貼的圖案和顏色上做文章,有同學曾經使用過淡黃底色的雛菊圖案,被她注意到之後,當然遭到命令禁止。後來她甚至在班會上單獨抽出五分鐘,只為了強調在她的班級裏,信息素阻隔貼只能用透明無色,所有的女生都不要嘗試在打扮上花費任何一點心思。

她各種細節到不能再細節的要求,幾乎是把同學們的心理揣摩透了。

就算她存在在整理表格的時候不小心誤删周池嶼的成績的可能,但是以孫惠芸的風格,她會在打印前檢查一遍,在将紙質排名表交給宋柏楊之前再檢查一遍。

而班級第一又是一個十分顯眼的位置,也是一個很容易留下深刻影響的位置,孫惠芸但凡多看一眼,她不應該沒有發現這份排名表出錯了——是她心愛的學生取代了別人的班級第一,至少在其他不知情的同學眼裏就是這樣的。

“哎!我到底在期待什麽啊,班主任怎麽可能讓他的寶貝學生屈居于第二……”江君伸手一連拍好幾下額頭,“宋哥,我突然想起來,你還記得高一一年方文澤唯一沒有考班級第一的那次嗎?那次的排名表根本就沒有打印出來……”

經江君一提醒,宋柏楊也回憶起那件事情來。

那是方文澤高一一整個學年唯一沒有考到班級第一的一次。

不過那次月考和後來一場八校聯考緊挨着,中間只隔了一個星期,于是孫惠芸在班級裏表示,聯考将近,所以月考排名表就不打印出來給大家看了,免得打擊沒考好的同學的積極性,又以防另一些同學因為考的好而飄上天,她呼籲大家安心準備下一場考試,勝不驕敗不餒。

孫惠芸話說的在理,少公布一次月考成績和班級排名也算不上什麽大事,宋柏楊和江君都沒放在心上。孫惠芸照樣在班裏大大誇特誇方文澤的卷面和解題思路,只是相比以往少了那一句,“這次我們班的第一名還是方文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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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宋柏楊去孫惠芸辦公室取給學校給家長的一封信時,意外撞見孫惠芸面色嚴厲地坐在辦公椅上,方文澤就站在孫惠芸面前,低着頭不說話,任由孫惠芸訓斥。

這事發生在高一下學期,是好幾個月之前的事情,所以宋柏楊已經不能将孫惠芸的原話一字不落地複述出來,只隐約回憶起她大概是對方文澤這麽說的——你這次考的很差,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把班級排名打印出來給全班同學看嗎?因為你考的太差了。我很失望,希望你下次能發揮你的正常水準。

那次方文澤是班級第二,原來在孫惠芸眼裏,沒考第一就是沒有發揮出正常水準。

回來的時候宋柏楊把這件事和江君說了。

江君是個愛憎分明的人,本來就看不慣方文澤怯懦的性格,這下對方文澤的厭惡又多上幾分,“我是真的沒想到,孫惠芸寶貝她學生寶貝到這個地步。”江君無語地搖頭,“連帶着我對她教的數學這門課都有幾分厭惡了。”

“別。”宋柏楊認真地勸說對方,“數學沒做錯什麽,別拿你的高考成績開玩笑。”

“哎。”江君聽了長嘆一口氣,随後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學還是要好好學的。”頓了頓,他沒忍住朝對方發牢騷,“可是這事真有點離譜啊宋哥,你知道嗎,我現在竟然有點慶幸,還好方文澤是班級第一,孫惠芸能美滋滋地把班級排名表打印出來給大家看,你想想啊,這要是哪天方文澤考不到班級第一了,那我們班的成績表就永遠見不得光了?”

本是無心之言,卻沒想到一語成谶——高二文理分班之後,原文科班的理科大佬周池嶼空降高二一班,方文澤班級第一的寶座已經面臨嚴重的威脅。

江君還是不想随便放過這件事,“要不宋哥,你假裝不知道孫惠芸背後的別有用心,提醒她一下,她打印出來排名表少了個人?”

宋柏楊無奈搖頭,“沒用的,根據我對她的了解,她會先答應,再假裝忘掉,最後第二次月考即将開始,這事不了了之。”

“行了,你先回去吧。”宋柏楊鄭重道,“明天看一下孫惠芸的做法就知道她的态度了。”

孫惠芸教數學,明天數學課上,按照她以往的慣例,肯定要先說明班級這次月考成績的總體情況,再着重表揚方文澤,所以到時候只要看她會不會誇周池嶼,就知道她對周池嶼究竟是什麽态度了。

江君面色凝重,“也是,你說的對,萬一是我把事情想的太壞了呢。”他擰着眉毛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課間,宋柏楊去了一趟洗手間。

路上他還在想這件事。

因為這事很怪,還和周池嶼有關,宋柏楊忍不住不去深思。

他現在更希望是班主任不小心删掉周池嶼月考成績的那一行表格,而不是故意删掉的。

如果是前者,人難免會犯錯,誰都有工作疏漏的時候,不必求全責備。

但倘若是後者,這件事怎麽想怎麽離譜,別的班的班級第一都是老師常年挂在嘴邊用來激勵其他同學好好學習的,就算沒有得到老師的特別關照,但是也不至于被暗地裏打壓。

周池嶼才轉來這個班沒多久,人生地不熟的,同學還沒認全呢,如果再被老師暗中針對,未免也太……哎!

一想到第二種可能性,宋柏楊就覺得周池嶼日後在這個班怕是難以過得舒坦,洗手的時候心裏還有點不是滋味,仿佛感同身受。

左思右想,都覺得心底堵的慌,從衛生間回來,宋柏楊一腳原本已經踏進後門門檻,卻在下一秒還是選擇折回原路。

他走到教室外的走廊上,第二扇窗的位置前,透過窗,宋柏楊正好看到第五排靠牆的座位,周池嶼正在安安靜靜的做題,壓在胳膊肘下的草稿紙已經密密麻麻寫滿大半張的推導公式,他的神情專注,視線凝聚在黑色簽字筆尖,絲毫不受班級裏嘈雜的交談聲影響。

日光燈下宋柏楊的皮膚白到沒有瑕疵,瞳孔卻黑而透亮,睫毛随着眨眼的頻率上下浮動。

宋柏楊見狀分了一秒鐘的神——果然認真會給一個人的魅力值和帥氣值加成。

又瞎想什麽呢。

驅散雜念,宋柏楊伸手,用指關節敲了敲透明的玻璃窗。

裏面的周池嶼沒反應。

可能是做題做的太認真了,沒有聽見。

宋柏楊又輕輕敲了幾下窗戶,這次終于驚醒玻璃窗裏的同學——但是并不是周池嶼,而是他的同桌。

同桌拍了拍周池嶼的肩膀,又指了指窗戶,“有人找你。”

周池嶼略顯迷茫的視線投向窗外。

玻璃外的宋柏楊笑嘻嘻的,對着自己做出幾個無比誇張的嘴型——“開——一——下——窗——戶——”同時用手指戳了戳窗戶,示意自己打開移窗鎖扣。

宋柏楊考慮到班級裏本來就吵,而且隔一層窗戶,他知道周池嶼大概率是聽不太清自己說話,于是幹脆不發出聲音,省點力氣。

周池嶼微怔,随後很快起身轉開窗戶的暗鎖,然後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轉頭看着宋柏楊。

宋柏楊雙手交疊,他将半個身體都伏在窗臺上,朝宋柏楊的方向探出一小截發尖,他仰頭看着對方問,脖頸線和喉結的形狀就異常明顯,“你去看月考成績了嗎?”

“還沒。”

周池嶼往後看了一眼,只見班級公告欄前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現在人太多了,我打算下節課結束時再去。”

宋柏楊心想,不愧是超級大佬啊,這都能坐得住,要是自己,就算人擠人殺出一條血路也要在晚自習第二節 課開始之前看到自己的分數。

“沒看也沒事。”宋柏楊垂眸,視線轉了一瞬,才回到周池嶼身上,“我來就是想告訴你一聲,那個班級月考排名表……出了點問題。”他抿了抿唇,才說,“那上面沒有你的名字。”

周池嶼一時也怔住了,“沒有我的名字?”

“對。”

宋柏楊怎麽都覺得和新同學說班主任壞話不太好,而且自己和江君說的那些也只是猜測,還沒有成為事實,所以宋柏楊換了一個委婉的說法,含糊的說,“我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可能是打印表的時候班主任不小心遺漏了吧?”

“所以——”宋柏楊歪了下腦袋,看着對方的稍顯錯愕的神情,眨眨眼睛,“等會兒我去老劉辦公室借教師電腦看試卷原卷,你要和我一塊去嗎?我怕你想看成績,但是又因為才轉來這個班,和老師不熟,所以不好意思去?”

宋柏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你晚上沒回家吃飯,應該還沒來得及查成績吧?後面排名表上又沒有,和我一塊去辦公室呗,不然還得等到晚自習下課回家才能看到分數,這多煎熬呀,反正要我我可忍不住。”

老劉原名劉國生,是教生物的,伴随性別為alpha,可能因為這個原因,他的身材也比尋常人魁梧壯碩億些些,以至于肚子上的肌肉已經達到了合八為一的境界,化作厚重的一團,堆在他那根長年不換的棕色皮帶上。

他符合所有學生對于中年男教師的構想,藍襯衫,黑褲子,愛喝茶,人和藹可親沒什麽架子,上課也有趣,而且生物教的特別好,高一的時候就帶領一班霸占月考生物班級均分第一,如果非要挑點毛病出來,那可能就是,頭發稀疏了點。

宋柏楊和老劉關系很好,好到有時候私下裏都叫對方老劉,對方也不生氣。

只要是年級組織的月考,每個同學每門課的成績,班級排名校排名,不只是班主任可以在閱卷系統後臺看到,只要教這個班的老師都可以看到,所以作為嚴禁一切上網工具的住宿生宋柏楊,高一的時候就經常去老劉辦公室查成績。

周池嶼垂眸靜默片刻,而後誠懇地說:“謝謝你。”

宋柏楊哈哈一笑,“這有啥好謝的?我這次生物沒考好,沒臉見老劉,喊你陪我去辦公室壯壯膽呢。”

站直身體,宋柏楊看了一眼手表,“還有一分鐘上課了,咱們等下節課結束去吧。”

周池嶼在聽到宋柏楊說到咱們二字的時候,不由得擡眸多看了對方一眼,随後他移開目光,點頭附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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