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漂亮麽?
在廢棄倉庫刷題刷到深夜,郁溪混不下去了,只好背起雙肩包回家。
今天她一個人,沒有江依在她身邊,她不敢往鎮中心走,那煙火氣十足的炒粉攤注定與她無緣。她順着小路走着,路過饅頭攤,花五毛錢買了個冷饅頭。
她邊走邊啃,嘴角好不容易愈合一點的傷口,這會兒一張嘴又扯開,淡淡斑駁的血跡印在饅頭上,一小點一小點的粉紅。
郁溪心想,以前怎麽沒覺得這饅頭這麽噎人。
走到舅媽家門口,郁溪意外的看到堂屋裏沒關燈,愣了一下。
她走進去,就看到舅媽抱着雙臂坐在那裏,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到她走進來冷哼一聲。
她沒理,自顧自背着雙肩包往她的小隔間走去。
舅媽叫:“你站住。”
郁溪挺平靜的回頭看了舅媽一眼,舅媽站起來沖到郁溪面前,看着她臉上的傷又冷哼一聲:“小賤人,我就知道是你惹的好事。”
郁溪沒懂:“嗯?”
“今天阿軒回家,我看他被人打成那樣,問他怎麽回事他還不說。”舅媽聲音越來越尖:“阿軒那麽老實怎麽會跟人打架?肯定是你在學校惹事,連累我們阿軒被人打。”
郁溪連扯都懶得跟她扯,平靜的轉身:“我回房了。”
“你跑什麽跑?”舅媽一把扯住她雙肩包的帶子,力氣那麽大,雙肩包本來就不結實,被她扯的帶子都斷了一半,嘶啦一聲。郁溪被扯的晃了兩晃,舅媽的一巴掌已經劈頭蓋臉落了下來。
郁溪耳邊嗡嗡的,右臉頰立刻就腫了起來,臉上那些傷口更是火辣辣的疼着。
舅媽還在罵:“小賤人,以後再被我知道你連累阿軒挨打,我跟你沒完……”
郁溪理都沒理,平靜的背着雙肩包往她的隔間走去。
從小到大受的冤枉那麽多,她已經習慣了。她腦子清楚,知道跟這種有理說不清的人,越糾纏,越麻煩。
走出堂屋走到天井,郁溪在月光下深吸了一口氣——再忍一個月,忍到十八歲成年,忍到高考以後,她就什麽都不用再忍了。
這時天井角落傳來怯怯的一聲:“溪姐。”
郁溪轉頭,看到曹軒一張微胖的臉,從他自己房間的門邊伸出來,看堂屋的燈已經滅了,才走到郁溪身邊。
遞給郁溪一個蘋果:“溪姐,這給你……”
郁溪伸手接過:“謝謝。”
曹軒的頭有點大,這會兒愧疚的低下去:“溪姐,對不起……”
郁溪知道曹軒,生性和他爸一樣懦弱,在暴躁的舅媽面前,根本不敢為她辯護,死咬着牙不把事情推到郁溪身上就是他最大的勇氣。
可至少他對郁溪有愧疚,他知道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郁溪對人的要求真不高,是非分明也就夠了,所以她接了曹軒的蘋果,挺平靜的對他說:“你回房去吧。”
曹軒傷的沒郁溪重,這會兒臉上也都被舅媽塗滿藥了,他在月光下又叫了郁溪一聲:“溪姐。”
郁溪已經在往隔間走了,這會兒回頭。
曹軒特別認真的說:“溪姐,你一定要考上大學,我今年的新年願望、生日願望,都是這個。”
“考上大學,你……你就可以離開我們,離開祝鎮了。”
郁溪點點頭:“好,謝謝你。”
她背着自己斷了一半帶子的雙肩包向隔間走去。
******
郁溪回到隔間,又點着破到不能再破的臺燈刷了一會兒題。
這兒發生的破事越多,她就越迫不及待的想離開這兒。高考,是她絕不能失手的唯一機會。
這兒僅存的美好,好像只有江依,那個像不真實的奇跡一樣出現的女人。
可現在江依也走了。
在廢棄倉庫,因為她不聽話不肯去醫院,江依離開了她。
直到夜很深了,郁溪才關燈上床。
平時刷題刷累了,入睡是很容易的,只不過今天,卻翻來覆去睡不着。臉上的那些傷,白天還能忍,入了夜卻疼得厲害。
郁溪翻騰了一陣,索性放棄了入睡,搭着薄薄一張舊毯子,側身躺着望向房外的天井。
她這木板搭出來的小隔間,實在不能算一間房,連門都沒有,一覽無餘望到的天井裏,月光灑下來,照在泥縫裏生出的一株雜草上,其實是挺美的一幕。
郁溪想起她媽,其實也是個挺美的女人。以前外婆家也有個類似這樣的小院子,有時候在這樣的月夜,她媽會在月光下跳舞,嘴裏哼着郁溪沒聽過的歌。
郁溪望着天井裏的月光,心裏有些恍惚,直到月光下真的出現了一個女人。
如果是在別的地方,深夜突然看到有人的第一反應,應該是家裏進賊了。可這兒是祝鎮,人均赤貧,家裏都沒什麽可偷的,院子上的鎖也都形同虛設,壞了也不修。
而且突然出現在月光下的女人,郁溪還沒看清她的身形,鼻端就先透過那濃郁廉價的香水味,聞到了一陣熟悉的栀子花香。
是江依。
江依進了天井,找到郁溪的小隔間後,也沒進來,斜斜的倚在門框上,給自己點了根煙,留給郁溪一個月光下的剪影。
月光飄啊飄,煙霧繞啊繞。
郁溪呆呆望着江依那美得出奇的側影。
終于她撐不下去了,低低的開口:“姐姐。”
這是她頭一次喊江依“姐姐”,平時都是嘴硬喊江依名字的,
江依扭頭,拿過唇邊的煙點了兩點煙灰,垂眸看着側躺在床上的郁溪。
郁溪手指蜷緊,在江依看不到的一片黑暗裏,摳着舊毯子上被蟲蛀出的一個小洞,聲音壓得更低:“姐姐,我有點疼。”
江依嘆了口氣,走進來,坐在郁溪的床邊,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額頭,把她被枕頭蹭亂的額發理到耳後挽好。
然後她輕拍了一下郁溪臉上沒傷的地方:“不去醫院就不去醫院吧,我給你擦藥。”
她從紅裙口袋裏摸出一瓶藥,又摸出一包棉簽,把郁溪床頭的舊臺燈擰開了。
郁溪借着昏暗的燈光看了看,那藥瓶竟意外的精致,上面密密麻麻印滿的不是英文,不知道是哪國話,也許是德國話。
這一看就不是祝鎮能買到的東西。
郁溪問:“這哪來的?”
“我不是從北方來的麽?”江依笑了笑:“帶來的。”
郁溪說:“這很貴吧?”
“不貴。”江依柔聲說:“小孩兒,山外面的世界,跟你想的不一樣。”
郁溪抿了抿嘴沒說話。
江依給郁溪擦藥,舊臺燈的燈光太暗,她必須湊得很近才能看清。郁溪睜着眼,看到江依濃郁纖長的睫毛,在臺燈燈光映照下,在眼下投出一片毛茸茸的陰影。
江依微俯着身,她胸前柔軟的紅裙料子就垂下來,輕蹭着郁溪的手臂。
江依叫她:“小孩兒,你倒是把眼睛閉上呀。”
郁溪這才把眼睛閉上了。
江依這時才好擦郁溪眼尾額角的傷,一邊特輕柔的擦藥,一邊喃喃的說:“不好好擦藥以後會留疤的,這麽漂亮一張臉,可惜了……”
郁溪閉着眼睛問:“我漂亮麽?”
江依笑了,像是想起郁溪曾問她的那個問題——“我是小孩兒的好看?還是大人的好看?”
江依放下藥瓶和棉簽,又輕拍了一下郁溪臉上沒傷的地方:“嗯,是很接近大人的漂亮了。”
郁溪閉着眼睛說:“是嗎。”
和江依的明豔不同,郁溪是偏清冷的長相,語氣也清冷,這會兒為了方便江依擦藥,一張臉平平展展的,一絲笑容也沒用。
江依借着月光和臺燈混出的光線,望着郁溪閉着眼的一張臉。眉毛濃黑,清秀間透着一點鋒利,鼻梁挺拔,嘴唇翹出好看的弧度。
江依有些恍惚。
她以前一直把郁溪當小孩兒看,這時才恍然發現,郁溪臉上的嬰兒肥早已褪去了,有那麽點成熟的味道了。
不知怎的,她竟被郁溪臉上這一晃而過的成熟震了震,不自覺的移開了目光。
她看着透進小隔間的一抹月光說:“好了,我要走了。”
郁溪睜開眼睛說:“姐姐,我真有點疼。”
等郁溪睜眼說話的時候,她在江依面前,就帶了那麽點委屈的味道,看起來又沒那麽成熟了。江依笑了,她想了想:“我給你唱首歌?”
郁溪說:“好啊。”
老房子不隔音,江依溫存的聲音就壓得很低很低:“紅花女,綠花郎,甘枝梅的帳子,象牙花的床……”
她的手那麽輕,那麽柔,隔着早已起球掉毛的舊毯子,一下一下輕拍着郁溪的背。
郁溪的背上一片潮熱。
她好像忘了臉上傷口的疼,也不知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
再次睜眼的時候,她還維持着昨夜側躺的姿勢,然而外面天已經大亮了,盛夏明晃晃的陽光照進天井裏,與昨晚的暧昧相比像是另一個世界。
床沿坐着的江依早已不見了,空留一陣栀子花香,悠悠鑽進郁溪的鼻尖。
******
郁溪洗漱完,背起雙肩包準備去上學的時候,碰到曹軒也正準備出門,沖她笑了一下。
郁溪平靜的點了一下頭。
在舅媽看不到的地方,曹軒悄悄湊近郁溪:“溪姐,我昨晚在房間看小說的時候,好像聽到有人唱歌。”
郁溪說:“你聽錯了。”
作者有話說:
這年下怎麽這麽會???誰教的???
江依:反正不是我(進度:血槽已空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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