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那人竟來了祝鎮
車開到市裏停下, 江依下車前問司機:“我買個東西就走,你等我會兒,祝鎮去不去?”
“祝鎮那破地方。”司機下意識就抱怨了句:“給多少錢?”
江依報出一個數字。
司機忍不住回頭, 打量了眼後座這個格外漂亮的女人一眼, 像是奇怪她這麽有錢為什麽會待在祝鎮。
江依坦然迎接司機的目光。
“那去吧。”司機說:“你快點兒, 祝鎮的路不好走得很。”
******
江依讓司機停車的地方,是市裏唯一一家M記。
她估計這附近,就只有這市區能有M記和K記。她猜得沒錯, 這兒有一家M記, 沒有K記。
她推門進去,一陣久違的炸物香氣飄來, 她走進櫃臺點單:“一個麥辣雞腿堡, 一個大薯。”
付完錢, 忽然口袋裏手機猛震起來,吓得她一哆嗦。
摸出來一看,果然,還是這段時間唯一會給她打電話的那人。
她對櫃臺交待一句:“我馬上回來拿。”匆匆推門走出M記, 深吸一口氣, 才接起手機:“喂?”
那人其實很少在白天給她打電話, 在邶城時, 甚至基本沒在白天給她打過電話。反而來祝鎮以後, 打了好幾個。
她離開邶城這件事,是适得其反了麽?
那人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 沒想到在白天室外明晃晃下的太陽下, 聽起來同樣陰鸷:“你在幹嘛?”
“沒幹嘛。”江依随口扯了個謊:“剛起, 發呆。”
她演技很好, 聲音裏一絲抖動都沒有, 更何況那人看不見她因慌亂而顫動的手指,又怎會懷疑她。
那人又問:“在祝鎮出租屋?”
江依說:“不然我還能在哪?”
那人“嗯”一聲就把電話挂了。
這是查崗麽?江依扯起嘴角,無奈又嘲諷的笑笑,轉身再次推門進M記,服務員已經把她要的東西打包好了。江依取了紙袋,上了剛包的黑車。
這司機開車特別野,一路塵土飛揚的,沒想到回祝鎮的時間,比她預計還早了不少。
本來江依打算直接去二中的,可看着現在還早的時間,她打算先回出租屋一趟。
手裏的紙袋沉甸甸的,在太陽下不斷飄出油脂的香氣。她想到郁溪,眼睛就快樂的眯起來,她想那小孩兒一定沒吃過漢堡。
那小孩兒就像她自己所說的一樣,渾身透露着一種餓。當然不是吃不飽的那種“餓”,而是兩手空空什麽都沒有的那種餓,鉚足了一股勁,要走出大山,給自己一片海闊天空的外面世界。
以前有人說,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那今天的體育高考,就是小孩兒踏上獨木橋的第一步。
既然別人家長都帶吃的喝的,不如她就帶小孩兒沒吃過的漢堡吧。
那是小孩兒所一直向往的、外面世界的味道。
施比受快樂,這會兒她切身感受着這句話,嘴裏甚至哼起小調來。她準備回出租屋拿一張貼紙,貼在M記的紙袋上,她記得貼紙上有一朵小紅花的,特別适合寵小孩兒。
她毫不懷疑今天小孩兒會跑得很好,就憑小孩兒身上那股狠勁。
貼紙當然不是她自己帶的,她的性格并不喜歡這些花花綠綠可愛的東西,是那人家裏的孩子,在她收行李時粘在一旁,手裏的一張貼紙,不知怎麽就掉在了她的行李箱裏。
走往出租屋的時候,遠遠看着樓下停着一輛黑色的車,她的一顆心就砰砰跳了起來。
其實那會兒她還根本看不清車的款式,更看不清車牌,也不知為什麽,心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想往回走,已經來不及了,如果真是那人,大老遠找到這裏來的話,又怎麽會輕易罷休。
她硬着頭皮走過去,手裏的紙袋越發沉重。
她能看清了,那輛黑色轎車不是從邶城開來的。那人身體不好,應該不願坐那麽久車一路從邶城開過來,應該是坐飛機到臨近市裏,再包了輛車過來的。
她沒想到那人會站在車外等她。
明明是盛夏,卻穿着長袖長褲的黑色紗衣,整個人罩得密不透風的,往好聽了說是顯得沉穩,往不好聽了說是顯得陰郁。
那人拄着一根銀質拐杖,遙遙望着她走來的方向,不知哪兒來的一陣怪風,揚起那人額前的發。
一雙墨黑的眸子,波瀾不驚的,好像什麽都不能引起她的情緒波動。眉邊淺淺一道疤,什麽遮瑕膏都沒用。
江依深吸一口氣,一顆心在胸腔裏砰砰砰猛跳着,表面卻不露聲色,邁着沉穩步子向那人走去。
手上的紙袋一陣陣發沉,她想扔掉,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那人目光如鹫,肯定早就遠遠看到她手裏拿着一個M記紙袋。
她走到那人面前,沉沉站定,努力控制着自己呼吸不要露出紊亂的跡象。
明明悶熱的天氣,這會兒卻一陣陣有風,不斷揚起那人額前的發,露出江依根本不想看的那雙墨黑眼睛:“好久不見了,冉歌。”
江依心裏一抖,終于控制不住手指的脫力,M記紙袋來不及貼上小紅花,就摔在地上。裏面漢堡紙盒的蓋子也不知是沒蓋緊還是怎麽的,漢堡和薯條一起摔出來,沾了一層的灰。
不能吃了。
江依看着地上的漢堡,那人看着江依。
江依開口,喉嚨發緊:“葉總。”
那人幹幹的笑了一聲:“你叫我什麽?”
江依閉了閉眼:“行舟。”
葉行舟表面在笑,一張玉石般的臉上又讓人覺得沒什麽表情,她問江依:“不請我進去坐坐?”
江依張了張嘴:“進來吧。”
******
診所診室。
郁溪緩緩醒來的時候,感覺小腿貼着一陣溫熱。
剛在小巷站了會兒,江依就押着她來了診所,醫生先給她清洗傷口,酒精味道傳來,她一張清冷冷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倒是江依在一邊雙手撐着膝蓋,彎腰緊盯着她膝蓋上的傷口,龇牙咧嘴的:“哎呀,疼死了!”
郁溪有點想笑,可她控制着表情冷着臉,不讓自己笑出來。
起晚了,什麽鬼。
原來在她眼裏比天還大的體育高考,在江依眼裏不過是輕飄飄的一件小事。
那是不是同樣的,年僅十七歲的她,在江依近三十歲的人生裏,同樣不值一提。
江依到底多大呢?二十七?二十九?還是幹脆就三十了?
她擡眼瞟了江依一眼,江依馬上接住她眼神,一撩垂在胸前的長卷發笑着問:“怎麽了小孩兒?疼啊?要不要姐姐給你吹吹?”
郁溪避開眼神,低下頭去。
她有時候覺得江依像妖孽,有時覺得江依像狐貍,有時又覺得江依像滑不溜手的魚。就像江依在面對臺球廳那些小混混的時候,表面浪得很,實際什麽也沒給。
上次她問江依多大的時候,江依也是一句話輕飄飄的帶過去了。
包完傷口,醫生說郁溪傷口有點嚴重,得打一針吊瓶消炎,郁溪微微皺眉剛要開口,江依馬上搶話:“行啊打吧,我妹妹就是這麽嬌氣的,一點都不能發炎的!”
像是知道郁溪又要說那句——“哪兒有那麽嬌氣”。
郁溪抿嘴看着她,她繞到郁溪身邊,輕拽着郁溪的白T恤衣角晃了兩晃:“在你依依姐姐面前,你就撒撒嬌嘛。”
到這會兒,郁溪又覺得江依像只貓了。
她張嘴,拒絕的話卻不知怎麽說出口,最終只剩兩個字——“好吧”。
******
輸液的診室小得不行,窄窄一張床靠窗擺着,幾乎就占了全部面積。郁溪靠着門邊吊竿輸液,江依就繞到靠窗那一邊,半倚床沿坐着。
她問郁溪:“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
郁溪搖頭:“我想先睡一覺。”
她覺得人的潛能真的很奇怪,剛才那八百米,好像耗幹了她體內一切能調動的力氣,她這會兒困得眼皮發沉。
江依說:“那你睡吧。”
郁溪問:“那你呢?”
江依一笑:“我看你睡。”
時值盛夏,診室床上的厚被子收起來了,只放了條舊舊的薄毯子,染着一股消毒水氣味。江依扯過毯子搭在郁溪肚子上,半垂眸子看着她。
那眼神柔得像窗口拂進的一陣風,時而又讓人覺得很悠遠。
江依的眼裏看進了什麽,又看不進什麽。
郁溪是想問些什麽的,可她上下眼皮打架。江依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毛茸茸的陰影,她盯着那片陰影,不知怎麽就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小腿邊貼着一陣溫熱。
她輕輕動了動,覺得那是江依的背,
應該是江依覺得困了,縮到床邊,和郁溪一人占了一頭,也睡了。
郁溪悄悄爬起來,不想吵醒江依。
她靠床頭坐着,這床實在太小了,她的腳趾還是碰着江依的背。
診室裏電扇壞了,全靠窗口有一陣沒一陣的風,總歸悶熱得不行。人睡着了體溫更高,江依又怕熱,睡夢中出了一身的汗,一條薄紗裙子被汗浸透,香香的,緊貼着江依的背,染着郁溪的小腳趾也一陣膩膩的潮濕。
江依睡得很沉,臉上妝脫了一半,看着就更淡。
皮膚其實比上了妝更白,嘴唇沒了斑駁的漆紅口紅,透出一種淡淡天然的粉。
郁溪感受着小腳趾的一陣潮濕灼熱,心裏忽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天哪,她想偷親江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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