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在短暫的沉默中,樓道裏的感應燈熄滅了,視線中的人消失的瞬間,張向陽往後退了一步。
他退得太急,腳後跟踢到了牆根,疼痛如閃電般從腳踝往上飛竄,張向陽痛得彎下了腰,肩膀上随即壓下了一股力道,張向陽想也不想地揮掌擋了過去,手腕在半空中就被攥住攔截。
“這麽兇?”
黑暗中傳來帶笑的聲音。
手腕被對方手指觸摸到的皮膚感到一種火燒似的滾燙。
心理上的厭惡傳導到了生理。
張向陽有點想吐。
他咬緊牙關去抽自己的手腕,可雙方的力量懸殊遠比外表看起來還要大得多,賀乘風的手像是鐵鑄的一般不可撼動。
張向陽擡腳踹了過去。
賀乘風躲得敏捷,腳尖險險地擦過了他的褲腿,他淡笑一聲,手臂猛一發力——
“嘭”的一聲,張向陽後背撞在了牆上,肌肉與牆體結結實實地碰在一起。
感應燈亮了。
賀乘風垂下眼,看到那張清秀白皙的臉孔因吃痛而皺了起來。
他低下頭,鼻尖在觸碰到了微涼的臉頰,立刻引來了更劇烈的掙紮,将人死死地攥在掌心,他側過臉低語,“還不認輸?”
呼吸噴灑在張向陽臉上,張向陽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他實在是感到惡心,全身都在戰栗的惡心。
這個人在他心裏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過去他記憶裏的那個賀乘風像是從未存在過,或許不是“像”,而是事實,那個“賀乘風”從未存在過,曾經那個完美無缺的師兄都只是他的幻想。
現在這個賀乘風才是真實存在的。
令他作嘔。
賀乘風凝視着這張寫滿了厭惡的臉。
賀乘風第一次見張向陽是在迎新晚會的後臺,張向陽在幫忙,他所幫的忙都是最瑣碎又沒有什麽價值的事,這邊遞一管膠水,那邊提一下裙子。
全場幾乎所有人都能使喚他,而那張臉上既沒有疲憊也沒有抱怨,就只是挂着恬淡的微笑,那樣安寧、柔和,令他無法移開視線。
在那一個瞬間,賀乘風産生了強烈的破壞欲。
他想看這個人痛苦。
那一定很有意思。
“陽陽,”賀乘風誘哄般道,“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他越是這樣說,張向陽就将眼睛閉得越緊。
無論喜歡還是厭惡,賀乘風都從這個人身上得到過了,而很顯然,這個被他一再掠奪的人正在緩緩地關上門,企圖将自己藏入那個拒絕任何人進入的小世界。
“閉着眼睛就當我不存在?”
“陽陽,你怎麽那麽可愛。”
“以為拉黑了,我就找不到你了嗎?”
賀乘風說話的時候,還是帶着一股笑意,這仿佛是他的一種習慣,這種說話的語氣在平時聽起來令人覺得他特別的有風度,可在這樣的情形下,張向陽聽在耳裏,卻只感到那笑下深深掩藏的譏諷與惡意。
張向陽閉着眼睛再次奮力掙紮,他執意不肯出聲,拒絕再與這個人有絲毫的交流。
兩人在黑暗中沉默地扭打起來。
兩個成年男人,即使力量再有懸殊,也不可能持續地一邊倒,張向陽踢了賀乘風好幾下。
事實是賀乘風在張向陽的反抗中得到了另一番趣味,他有意放水,好讓張向陽感覺反抗有望,不至于又陷入到逃避之中。
這樣對抗了一會兒,張向陽的手腕被攥到麻木卻仍是沒成功掙開,胸膛吃力地上下起伏,他快沒力氣了。
賀乘風呼吸也急促了一點,他覺得有意思,特別的有意思,比從前更有意思。
原本他以為像張向陽這樣柔順若羊羔的人,那些手段足以把他吓得這輩子都不敢出現在他面前。
沒想到張向陽這樣能忍。
眼看都要走投無路了,還不服軟。
為什麽他就是不肯屈服?
五年前也是一樣,他玩弄了他,又将他抛棄,然後呢?也就幾天的功夫,這個人還是沒事人一樣照常地上課、去圖書館,對着別人微笑。
為了他确定好的人生規劃,他克制住了,就那樣放跑了他。
沒想到五年之後,他又重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還是跟以前一樣,柔順而靜默,然後再次将他的規劃打亂。
明明看上去那麽脆弱,卻又像是怎麽都打不倒。
他一定不知道他有多想毀了他。
從肉體到精神,摧毀得絲毫不剩。
念頭一産生,賀乘風放棄了逗弄,他攥着兩條手臂用蠻力将它們扣到張向陽的背後。
張向陽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手臂被反剪,肩膀如鳥一般被迫向上拱起,張向陽察覺到了黑暗中的危險,他睜開了眼睛,他想盡量控制住自己的神情,但卻感覺到自己每一根頭發絲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張向陽的視線仍未适應黑暗,他只能依稀看到賀乘風似乎在笑。
“陽陽,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做愛嗎?”
粗鄙得毫無掩飾的詞彙被他用一種尤其溫柔的語調說出,張向陽禁不住大吼了一聲,“滾——”
感應燈又亮了。
突然的白光令賀乘風眨了眨眼,在短暫的刺痛後,他又看到了張向陽的臉。
這次,不只是厭惡了。
濃烈的屈辱在那張清秀的臉上爆發出了怒火。
很生動。
賀乘風輕笑了笑,“我是故意的,讓你流血。”
樓道外的停車位上,陳洲坐在車裏,一直在等九樓的燈亮,久等無果,他以為自己看錯了樓層,從上到下又數了一遍。
九樓,沒錯。
陳洲擡起手腕看了眼表。
好像距離張向陽進去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陳洲又掃了一眼車窗外的高樓。
安置房都是房地産商用來接大單用的添頭,投資少要求多,誰做誰都會做得馬虎,牆體薄一點兒,綠化少一點兒,設施差一點兒,這都是行業裏密不可宣的共識。
不會是電梯出了什麽故障,人困在電梯裏了吧?
陳洲拿出手機,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沒點開微信,他又看了一眼車窗外漆黑的九樓,眉頭一皺,伸手推開了車門。
車門“嘭”的一聲關上,在寂靜的小區中很惱人。
陳洲下了車就不再猶豫,很幹脆地往樓道走。
看一眼電梯壞沒壞,沒壞他就不操心了。
“滾——”
聽到怒吼聲時,陳洲的腳步頓了一瞬,随即立刻加快了步伐,他敏銳地意識到:出事了。
陳洲跑進樓道,急促的腳步聲落地,出現在面前的場景完全在他的想象之外。
——張向陽沒上樓,正在與一個陌生男人拉扯糾纏。
聽到有腳步聲闖入,賀乘風放開了鉗制張向陽的手。
張向陽一個踉跄,随着慣性又撞回了牆。
“張向陽——”
闖入者随即叫出了名字,賀乘風一挑眉,目光掃過去,對方已經上前扶住了人,同時也掃了他一眼。
眼神相撞,冷而銳利。
賀乘風看向他攙扶着張向陽的手臂,眉宇不動,嘴角笑容若隐若現,他沒與人招呼,目光又重新落在張向陽身上。
倚靠着男人的青年像是忍耐到了極點,捂住嘴唇,彎腰躬身,整個人都在不住地發抖。
賀乘風笑了笑。
“陽陽,那我就先走了。”
陳洲聽到對方嘴裏親昵的稱呼,心裏對對方的身份大概有了推斷,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再會。”
陳洲感覺到他攙扶着的人還在發抖,一直到那個人徹底消失在夜色中,張向陽終于不抖了,只是神情依舊呆滞,像是還沒回過神。
陳洲皺了皺眉。
他有一絲絲的懷疑,懷疑自己是不是多管了閑事。
情侶糾葛,幹卿何事?
煩躁的情緒一閃而過,陳洲掃了一眼外頭稀疏的樹,道:“上去吧。”
張向陽沒動。
陳洲又說了一遍,“先上去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張向陽依舊沒動。
陳洲沒有失去耐心,他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待張向陽平複心情。
過了好一會兒,張向陽終于回過了神,他偏頭看向陳洲,眼睛紅紅的,“陳工?”
“嗯。”
陳洲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眉頭皺得更緊,随即又放松了,“上去休息吧。”
張向陽沉默着,陳洲看他的模樣似是欲哭,但最終,張向陽還是忍住了,他說:“好,對不起陳工,謝謝陳工,麻煩陳工了。”
張向陽進了電梯,陳洲沒跟進去。
看着電梯數字跳到了9,陳洲出了樓道,心思很是煩亂。
想起那張笑臉和他對張向陽親昵的稱呼,陳洲覺得很不舒服。
這兩個人還沒斷吧,都鬧成這樣了,還不斷嗎?陳洲一面想一面又制止自己去想,扭頭看向車窗外——九樓還是暗的。
陳洲抿了抿唇,目光來回地在車窗與方向盤之間逡巡了很久。
“嘭——”
車門聲震跑了一只野貓。
電梯屏幕上的數字接連不斷地上跳,陳洲的眉頭越擰越緊。
過分了嗎?是不是越界了?會不會讓張向陽感到異樣?不行,不看人進屋,他心裏不放心,随便找個借口,就聊工作,聊工作最安全。
陳洲邊想邊走出了電梯。
電梯門打開,一共三戶,左手邊是901。
這層的燈像是壞了,電梯門一關,就一點光都沒了。
一片黑暗中,單薄的人影蜷坐在門口,額頭埋進了膝蓋,模糊的一個剪影輪廓,溶在夜色中,落在他眼底。
陳洲在電梯門口站住了,他的心髒跳動頻率極其混亂。
那一點點的好感好像并不是他自以為的那樣可控。
陳洲在心中輕嘆了口氣,道:“張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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