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陳洲想送張向陽去郊區,被張向陽堅決地拒絕了,“陳工你忙吧,我搭地鐵過去,那路我很熟。”
他說完,心裏又有點異樣。
地鐵的事,他始終沒問陳洲,因為沒有必要,可是提起,心裏還是有點在意,怪怪的,可能還是沒過去。
“行,”陳洲手插在口袋裏,樣子很潇灑,“回來吃晚飯嗎?”
“我也不知道,談得快的話,應該來得及。”
“微信聯系。”
“好。”
張向陽出了門。
銀澤灣離地鐵更近,走路快一點,幾分鐘就到。
張向陽走在街道上,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畫面。
漆黑的攬勝送他到了地鐵口,他下車,車內的陳洲透過車窗看着他,一直注視着他進了地鐵口,然後再掉頭回去。
想象中的畫面過分真實,張向陽打了個激靈,他伸手輕捏了下腮幫,“想什麽呢。”
這只是個誤會。
即使是誤會,如果一直去想,也會影響到人。
張向陽提醒自己:陳洲是他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地鐵換單車,張向陽又回到了和平新村。
與銀澤灣截然不同的地方。
張向陽想:這才是屬于他的地方。
片刻之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這裏也不屬于他,他只是租客。
居委會的葉阿姨已經在等他,對他說:“小張,這個事情我已經和老陸溝通好了,等會呢,你們好好說,他要有什麽氣話,你聽聽呢就過了,最重要的是解決問題,你說對不對?”
張向陽從她話裏的意思感覺到陸耀祖是對他有氣的。
氣他什麽呢?
張向陽坐在居委會的調解室裏,掌心掬着紙杯,靜靜地等着。
等了一會兒,陳洲給他發了條微信。
【陳洲:到了嗎?】
張向陽一瞬有穿越之感。
在那個晚上,他最絕望最自我厭棄的夜晚,這三個字給了他無限的安慰,如果第二天他真的走了,以後再回憶起這座城市,他想,他也會先于痛苦之前,想到這三個字。
【Zz:到了,在等房東。】
【陳洲:溝通的時候強勢一點,理虧的是他,談不攏就算了,可以請律師處理。】
【Zz:沒事,居委會阿姨已經先幫我溝通過了,應該沒問題。】
【陳洲:嗯。】
【陳洲:別太緊張。】
張向陽心裏一暖。
【Zz:嗯嗯,我叫不緊張^-^】
随着時間的推移,張向陽越來越緊張,他幾乎想走人了。
會不會又是賀乘風的把戲?
讓他風平浪靜地過幾天,随後又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的生活,以此來彰顯他的力量,可以随時随地毀了他的力量。
張向陽有點坐立不安。
即使真的是那樣,他也沒必要怕。
張向陽在心中勸自己。
只要自己內心夠強大,那麽誰也傷害不了他,該心虛的人是賀乘風,他到現在都不肯承認自己做了錯事,傷害了別人。
張向陽坐直了。
他人一天在這個城市立着,賀乘風就不能去騙下一個女孩。
所以,他要立得正,立得穩。
大約等了一個多小時,調解室的門被敲響了。
張向陽立刻站了起來,呼吸也一并屏住了。
門推開,是居委會的葉阿姨,“不好意思,老陸臨時有點事,你再等會兒。”
“好的,沒關系。”張向陽坐下。
門再次關上,張向陽摸了摸狂跳的心口。
剛才那一個瞬間,他真以為推門而入的會是賀乘風。
盡管他給自己做了無數的心理暗示,也依然沒有完全驅散籠罩在他頭頂的陰影。
張向陽捏了捏拳頭,對自己道:沒事的,慢慢來。
不知不覺中,他摸出了手機。
微信裏的好友少得可憐。
媽媽。
那個大學同學。
幾個推銷的。
還有就是……陳洲。
短得能一眼望到頭的通訊錄裏,張向陽只找出一個人能說話的。
只有他什麽都知道,也還是拿他當朋友。
【Zz:房東還是沒來,我有點怕。】
張向陽發出去,一秒鐘就後悔了,但他沒有撤回,他想等,心裏數到十,如果陳洲沒看見不回複,那他就撤回。
然而他只數到三,對面就回複了。
【陳洲:回來吧。】
張向陽握着手機低下頭,狂跳的心髒慢慢重新變得規律。
他向朋友訴苦了。
這感覺意外的好,當然還是有些不安,怕自己的情緒會影響到別人,讓別人替他承受,總的而言,還是好的。
朋友之間,該分享情緒。
過了一會兒,手機又震了一下,張向陽看了一眼。
【陳洲:我來接你。】
【Zz:不用了,我坐地鐵,很快。】
【陳洲:已經出發了。】
張向陽愣住,沒等他梳理情緒,電話已經響了,張向陽立刻接起,“陳工,你別來,我自己坐地鐵回去,我現在就走。”他邊說邊站了起來。
陳洲那邊沉默了一會兒,道:“房東還是沒來?”
“嗯,估計是不來了。”
“請律師吧。”
陳洲的語氣有點冷酷。
張向陽不想在電話裏與陳洲讨論律師費,他本能地覺得如果他提了,陳洲一定會幫他的,那樣的話,就又變成他對陳洲索求什麽了。
“只能這樣了,”張向陽道,“陳工你別來啊,我馬上回。”
陳洲:“我開玩笑的,還在家。”
張向陽又一愣,吶吶道:“這樣啊……”
電話一瞬寂靜,兩邊都只有呼吸。
“那我回來了。”張向陽道。
“嗯。”
陳洲挂了電話,又靜坐了一會兒,才解了安全帶。
他剛才的确太沖動了。
他看到“我有點怕”,就想也沒想地拿了車鑰匙下樓。
所幸電話裏張向陽的聲音還很尋常,陳洲沒有聽出害怕顫抖的成分,才很快又冷靜了下來。
陳洲又看了一眼手機。
【Zz:房東還是沒來,我有點怕。】
凝視着這短短的一行字,陳洲面前浮現出很多個瞬間。
想到張向陽來辭職那天,孤零零地拎着東西,那麽謹小慎微的一個人,像被扒光了一樣處于那樣難堪的境地;想到張向陽蹲在門口進不去;想到張向陽站在旅館前滿臉茫然……
那些時候,張向陽沒有說過“怕”。
只會對他說“謝謝陳工”“陳工我沒事”。
甚至還會對他笑。
那些時候,張向陽真的不害怕嗎?
陳洲向後仰了仰,心緒難以抑制的澎湃。
他不是不怕。
他只是沒告訴他。
剛才張向陽卻告訴他,他怕了。
陳洲深吸了一口氣。
距離,是不是不知不覺靠太近了?
張向陽沒走成。
在他要走的時候,很戲劇性的,陸耀祖來了,帶着一身棋牌室裏沾染上的濃郁的香煙味道,板着張臉坐在張向陽對面沙發。
葉阿姨說了兩句開場白,都是沒什麽實質意義的,颠來倒去就是要兩個人好好聊,随後就出去了。
調解室內,陸耀祖立刻就掏了煙,在不準吸煙的調解室裏沉着臉,悶不吭聲地點了火,猛吸了一口煙,道:“你老是找人居委會幹嘛?小張,有的事情,你自己心裏有數就行了,難道非要我點破不成?”
張向陽的胸膛立刻緊了緊。
“陸先生,我們有合同的……”
“我也有合同啊,”陸耀祖翹了二郎腿,冷笑一聲,“跟你男朋友簽的合同。”
張向陽登時瞪大了眼睛,“陸先生……”
他神色倉皇,陸耀祖立刻不屑地撇過臉,不想看他,“小張,你摸着良心講,我爸把房子租給你的時候是不是比市場價一個月低100?他為什麽?不就看你是個大學生,白領,市中心寫字樓上班,高大上呀,感覺你素質高,不會搞壞房子。”
陸耀祖手指夾着煙,痛心疾首地指了張向陽,“結果呢,你素質高嗎?搞這種烏七八糟斷子絕孫的事……”
張向陽一句話也沒說,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幸好陳洲沒來。
“搞就搞了,反正你房租沒少過我,我也管不着,對吧,我又不是你父母——別看我,小張,你真別這樣看我,我跟你父母也差不多大,要是你父母知道了,啧,打斷你的腿——”
張向陽強忍着屈辱,輕聲道:“陸先生,我們現在說的是退房租和押金的事。”
“你別跟我提錢,一提錢我就來氣!”
煙霧随着男人的手指飛舞,陸耀祖打一進來就冷嘲熱諷,此時才像是動了真怒,“你們兩個合夥的是不是?耍我還問我要錢?!”
在陸耀祖磕磕絆絆的指責中,張向陽大概明白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具體操作,他不是那一行的,陸耀祖情緒上頭,說得颠三倒四,張向陽也聽不太明白,總之,賀乘風承諾用高于市場價一成的價格買下房子,最後達成的結果卻是陸耀祖在房價上吃了虧。
警察說的沒錯,像陸耀祖這樣小學畢業的拆遷戶沒什麽文化,賀乘風都不用親自出面,兩個律師就把陸耀祖吓得不敢多說了。
陸耀祖氣得要命,他是中介公司的常客,免不了在中介公司抱怨這件事,中介的人為了平息他的怒火,像講笑話一樣講給他聽。
跟你說個好玩的,你之前那個租客小張是搞同性戀的咯,玩得可亂了。
陸耀祖随即想到看房那天他的懷疑。
那天發生了什麽他具體也記不清,只記得當時的懷疑了。
張向陽三番五次地聯系居委會向他要錢,他也火了,今天一詐,立刻就被他詐出來了,這兩個人果然有關系!
“你要錢,去問他要——”陸耀祖猛地起身,對着地面啐了一口,“下三濫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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