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張向陽跟陳洲說想在賣場裏幹促銷時,心情很忐忑,臉上有點不好意思。
“我想先找點零工做起來,邊做邊找工作,總不能坐吃山空。”
陳洲擡起眼,今天休假,但他仍在工作,在客廳裏的餐桌上洋洋灑灑鋪了一大堆文件,張向陽怕打擾他,一直坐在沙發裏玩手機,很突然地過來,陳洲還以為張向陽要跟他聊天,就停了工作。
那天晚上他們在微信裏聊了很久,話題發散,毫無營養,聊了快到9點,張向陽說要去睡了,陳洲才說了晚安,“晚安”以後又将那些沒有營養的話重新看了一遍。
“挺好。”陳洲道。
陳洲沒批評他這個臨時工太跌份,張向陽松了口氣,“底薪60,提成一件200,也不少呢。”
陳洲道:“做可以,別太上心,還是要繼續找工作。”
“嗯,我不會放棄的,我想了想,現在是淡季,等再過兩個月忙起來了,我去找工作應該好找一點兒。”
“你自己有規劃就好。”
談話結束,陳洲低下頭,張向陽站了一會兒後默默轉身,忽然又被叫住。
“張向陽。”
張向陽轉過臉。
陳洲把筆記本往前推了推,“晚上去外面吃吧,慶祝一下。”
“慶祝?”
“嗯,”陳洲道,“找到臨時工作,不值得慶祝嗎?”
張向陽和陳洲一塊出了門。
陳洲的想法簡直與他不謀而合。
找到這個臨時工作,張向陽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請陳洲吃飯,可看陳洲那麽忙,他也請不起太貴的,猶豫了半天還是沒好意思說出口占用陳洲的時間。
“陳工,今天我請客,好嗎?”張向陽試探道。
“可以。”
張向陽心情好起來了,腳步特別輕,甚至有點想跳着走,想想只是一份零工,還是忍住了。
“陳工你想吃什麽?”
“你想吃什麽?”
“我都行,看你。”
“本幫菜可以嗎?”
“好。”
陳洲開車,張向陽坐在副駕駛,他不由說出了深埋內心的感慨,“陳工,你的車好帥啊。”
陳洲關門的動作頓了頓,“是嗎?”
“嗯,”張向陽道,“公司裏的人都覺得你的車最帥,比錢總的奔馳帥多了。”
張向陽現在已經能不怎麽別扭地提起原公司。
畢竟看到陳洲,就不可避免地會想到公司裏的事與人,他們不了解他,所以避着他,他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錯的,他只确定自己沒有錯。
沒錯,就不避諱。
陳洲狀似無意地看了張向陽一眼,見他神色如常,心裏也很放松。
這個人比他想象中的要堅強很多。
“試試?”陳洲道。
“啊?”
“試試,”陳洲拉安全帶的手放開了,“帶駕照了嗎?”
張向陽大驚失色,“不不,我不行的。”
陳洲發動車之後,張向陽開始講訴自己悲慘的考駕照歷史。
“科二我考了三次,每次倒車入庫就挂了。”
“科三我也考了三次,第二次好不容易過了,停車的時候我一緊張打錯了燈,又挂了。”
“前前後後,我差不多考了快一年呢,我們一起學駕照的,就我花的時間最長。”
陳洲幹巴巴地“哦”了一聲後,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那是夠久的。”
張向陽嘆了口氣,“拿了駕照,我也不敢開車。”
“開開就敢了,”陳洲打方向盤轉了個彎,“回來在車庫試試。”
小區的停車位嚴重過剩,地下車庫空曠無比。
張向陽忙道:“不不,千萬別,陳工你這車太貴了,萬一被我開壞了。”
“有保險。”
“不,不了,”張向陽面紅耳赤,“陳工我真不行,你饒了我吧。”
陳洲的提議帶了點調侃興致,朋友間的那種,而張向陽邊擺手邊笑,臉上紅暈微熏,陳洲忽然就失了那種興致。
有另一種情感,更複雜一點的情感壓倒性地占據了他的心靈,使他不能自如談笑,甚至眼神都開始游移不自然。
車內又安靜下來,張向陽動了動臀,調整了下坐姿,他驟然想起陳洲說的開車時不喜歡聊天,可他們剛才聊得就挺好。
張向陽想:或許陳工那時跟他一樣,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就幹脆說不喜歡聊天。
“陳工,”張向陽指了指車窗,“我周一就去那個大賣場上班。”
陳工餘光掃了一眼,那是他們小區附近的一家綜合性賣場,能滿足周邊人衣食住行方面幾乎所有的需求。
“促銷什麽?”
張向陽心想:果然,陳工其實還是想聊天的。
“賣鍋。”
“鍋?”
“很貴的鍋,好幾千塊錢一個,比家裏的那個還貴。”
陳洲又不說話了。
張向陽的言語中無意流露出的親昵,會讓他忽然失神。
他的那一招金蟬脫殼太管用,看樣子張向陽現在是絲毫不懷疑他了,畢竟張向陽本來就是個很單純又很遲鈍的人。
張向陽見陳洲又沉默下來,心想陳洲還是不習慣聊天。
張向陽不懂得怎麽交朋友。
未發現自己的性向前,張向陽也有朋友,男孩女孩都有,他讀書好,長得也好,最重要的是他脾氣好,很多人都愛與他相處。
張向陽交朋友都是別人主動來找的他。
等他察覺自己的性向後,他就開始有意回避別人了。
怕女生失望,怕男生厭惡。
時間久了,他未習得就喪失了交朋友的技能。
該怎麽把握那個尺度,張向陽也說不準。
在“交朋友”這門功課上,他還是個初學者。
唯一的試驗對象就是他現在唯一的朋友——陳洲。
飯店裏人氣很旺,竟然還要等位,張向陽頓時大窘,陳洲的時間有多值錢,他心裏最清楚,忙對陳洲道:“陳工,咱們換一家吧。”
陳洲伸手接了服務員遞過來的紙條,“A26,前面還有六桌,很快。”
“這位帥哥說的對,六桌很快的。”服務員忙道。
張向陽臉色還是紅。
“反正周末又沒事。”陳洲做了決斷。
兩人在門口的椅子坐下。
張向陽小聲道:“陳工,我們還是換一家吧,這裏不知道要等多久。”
“不用了,周末的晚上,只有一種餐廳沒人排隊。”
“什麽?”
“難吃的。”
張向陽笑了,他看到陳洲手上的紙條,像發現了新大陸般驚喜道:“陳工,上面說了,等位超過半個小時,免費送一個菜。”
陳洲笑了笑,笑意一閃而過,他道:“那估計不會超過半小時了。”
陳洲是對的。
二十多分鐘後,他們就被叫到了。
張向陽不由失望,“還有幾分鐘就可以送一個菜了。”
全然忘記剛才極力勸說陳洲別排隊的那個人是他了。
陳洲道:“飯店都算好了,一般不會失手。”
張向陽“嗯”了一聲,“早點吃也好。”
除了排隊等位這個小插曲,這家店可是張向陽精心挑選的,口碑好又不算太貴,他能承受得起。
說來也奇怪,他只覺陳洲的時間值錢,卻從沒想過陳洲會看不上這家人均100的店。
陳洲身上沒有那種驕矜高傲的氣息,盡管他身居高位,并且還是傳言中出身顯貴的人物,但他就是有那種讓人覺得很舒适不會有太大壓力的魅力。
張向陽點了幾個菜,陳洲也點了兩個,統一的不要蔥,還有海鮮。
張向陽喝了口大麥茶,道:“這裏的紅燒肉很有名,本市排名第七呢。”
“排名?”
“對。”
張向陽把手機上的美食軟件給陳洲看。
陳洲的眼神讓他覺得這像是他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這種美食軟件。
“說不定陳工比他還要自閉呢”的想法油然而生,張向陽馬上意識到這個想法有點冒犯,随即拉了下屏幕,“我點的都是這裏的招牌菜。”
“我點的不是。”
“都可以試試啊,”張向陽收回手機,“大衆喜歡的菜式嘗嘗,自己感興趣的也可以試試。”
菜上得很快,先上的是張向陽點的招牌菜,張向陽覺得味道不錯,他問陳洲味道怎麽樣,陳洲也說還行。
張向陽大着膽子提出了疑問,“陳工,你是不是不喜歡美食?”
陳洲看了他一眼。
張向陽從沒見過陳洲那樣的眼神。
像是沉睡的獅子忽然被吵醒,不由分說就警惕地射出銳利光芒,然而只是一瞬,短暫得仿佛那只是張向陽的錯覺。
陳洲垂下了眼,沒有否認,“不是特別愛好。”
張向陽“嗯”了一聲,不知怎麽,有些失落。
剛才他好像是觸碰到了陳洲的某個禁忌。
他低下頭夾了塊雞肉,一邊的手機“叮叮咚咚”地響起,張向陽瞄了一眼,看到上面“居委會”的字樣,連忙接了起來。
“喂,葉阿姨?”
“嗯嗯,好的好的,好,我有空。”
“好,我一定準時到。”
“好好,謝謝,辛苦您了,謝謝謝謝。”
張向陽一再道謝地挂了電話,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陳工,太好了,我的房租有希望了!”
“房租?”陳洲道。
張向陽太高興了。
這段時間他一直沒放棄和居委會聯系,居委會的阿姨人很好,也一直幫他與房東溝通,不知她是怎麽做到的,總之陸耀祖終于松了口,同意明天當面解決。
“我之前租的那套房子,房東突然把它賣給……別人了,就把我趕出來了,我交的房租和押金也不肯退,”因為事情馬上就要解決,張向陽可以放心地與陳洲傾訴了,“居委會阿姨幫我聯系調解,房東願意明天跟我談談了。”
“如果談成了,陳工,我請你吃頓貴的!”
張向陽說完,又想到陳洲不愛美食,忙道:“不吃飯也行,喝咖啡吧,我請你喝咖啡。”
不對不對,喝咖啡也不太對,陳洲只有加班的時候才喝咖啡。
張向陽一時有些不知道該請陳洲什麽才合适,沖陳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陳工,你定。”
陳洲正看着他。
張向陽忽又察覺到陳洲給他的又是一個新鮮的眼神。
那眼神是一種淺淡的溫柔,風吹過樹梢,卻不忍驚動枝頭的鳥。
“都行,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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