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林靜拉了三次才把拉鏈拉開, 從包裏拿出畫稿本，她緊張地差點碰掉杯子，慌忙地站起身要走。

“去哪？”杜琳坐直了身體, 聲音裏充滿了失望和憤怒, “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 拿我的畫稿本幹什麽？”

林靜一個哆嗦定在原地, 緊緊閉上眼睛，全身僵硬如雕像, 眼淚越流越兇, 好像這樣就能逃避眼前的一切。

杜琳走到她面前，拍着桌子大聲質問：“說啊！哭什麽？你幹出這種事還好意思哭？林靜！我杜琳對你不好嗎？啊？我哪點對不起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林靜又是一個哆嗦, 睜開眼, 緊緊抓着畫稿本，淚眼朦胧地看着她，搖頭後退，“沒有，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就這一次，就這一次, 我保證, 以後我做牛做馬還給你。”

“一次？你拿我的貨給趙二那次算什麽？那次你怎麽跟我說的？你說以後再也不會了，叫我別怪你, 結果呢？我再信你, 我就是蠢貨！”

杜琳的聲音傳到隔壁, 董佳佳他們立馬沖了進來。

他們全都認識杜琳的畫稿本, 看到畫稿本在林靜手中, 一下子就全明白了。他們都有點不敢置信, 杜琳設計的一系列新款代表什麽？代表着數不清的利益，林靜她怎麽敢？如果這些新款落入競争對手的手裏，杜琳剛剛在服裝界占據的市場至少損失大半，林靜她想過嗎？

連鄭鑫這個剛回來的都知道杜琳對新款有多看重，他臉色難看地關上包廂門，大步上前問道：“是那混蛋逼你對不對？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幹這種事？”

林靜受驚地睜大了眼，“你怎麽回來了？”

她又看向董佳佳、看向秦旭，無盡的難堪瞬間将她淹沒，她不可置信道，“你們早就來了？杜琳叫你們來的？防備我嗎？所以一切都是一個局？”

她對杜琳惱怒道：“我就知道你從來沒相信過我！你剛才也是故意裝醉，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你拿我當朋友了嗎？”

“就是因為拿你當朋友，我上次才不跟你計較，可背叛這種事在我這又第一次，沒第二次，”杜琳用力點了點自己心髒的位置，“我杜琳，以前掏心窩子把你當姐妹，但從今往後……”

杜琳頓了頓，喝道：“我們老死不相往來！”

她的眼淚順着臉頰往下淌，秦旭立刻攬住她的肩膀，沉聲道：“就這樣吧。”

林靜看着眼前刺眼的一幕，看着他們都打算走的樣子，所有壓抑的情緒一下子爆發了。

Advertisement

“什麽叫‘就這樣’？你們憑什麽擺這副居高臨下的樣子？你們不覺得自己很虛僞嗎？從一開始大家認識，你們就沒把我當朋友，你們根本看不起我。別跟這兒否認了，裝得多像似的，你們拍着良心問問自己，你們對我和對朋友一樣嗎？”

林靜抹了把眼淚，對杜琳恨聲道：“我們剛認識秦旭，你就當着他的面說我被趙二騷擾，你說這話之前問過我嗎？哪個女孩出這種事願意被人知道？

那天你帶警察去抓人，只剩我和秦旭的時候，他就不樂意跟我說話，不就是介意這個嗎？

搬貨的時候，我勸他休息，他不聽，你還叫我別勸他，結果你回頭就去勸他，他就聽你的歇着去了。

還有他說讓我們在他公司打工，你說不好，結果回頭你就一個人去照顧他、去說好話，去給他當會計。你還跟我說不能在他那住呢，回頭你就住進他家了啊。

我把你當親姐一樣，你呢？句句算計我！”

杜琳整個人呆在那裏，看着林靜像不認識了一般。

林靜說的這都是什麽？她什麽時候算計過林靜？原來一直以來，林靜都是這麽看她的嗎？這些話颠覆了她對林靜所有的認知，她一片真心被人丢到地上踩，對她的打擊太大了。

秦旭皺眉道：“你對杜琳的誤會簡直莫名其妙，杜琳當時對那個榮哥說你的事，不是為了幫你嗎？她是怕你們被抓回去，趙二強迫你，故意挑明了逼榮哥保你。

還有什麽我不樂意跟你說話，我根本沒印象，也根本不在乎你怎麽樣，如果我當時沒說話，那一定是我不舒服不想說話。”

“騙子！你和杜琳怎麽說得那麽高興？”林靜嗤笑一聲，擺明了不信。

秦旭只覺得一言難盡，“聰明膽大又能打的女孩，我長這麽大也沒見過，我願意和她多說話怎麽了？你要這麽較真的話，那我告訴你，在我眼裏你就是太平凡，和路上所有人一樣，我不感興趣，不樂意多說，有什麽問題？這都能怪到杜琳頭上？

還有那些什麽休息不休息、打工、住下之類的，就是機緣巧合，我們連遇上都是意外在路上遇到的，哪有你所謂的‘算計’？你如果心态好一點，別把人想得這麽壞，今天也不至于這樣。”

林靜難堪得厲害，咬牙道：“你喜歡她當然幫她說話！要是平時，你秦老板會沒風度地這麽對一個女孩說話嗎？對，‘秦老板’，我們認識這麽久了，我還是在叫你‘秦老板’。杜琳呢？她要搬家，你都追着她搬到她對門去了。”

“你喜歡老大？”

包廂裏突然響起鄭鑫的聲音，林靜住了口，緊緊攥住手裏的畫稿本，沒勇氣轉頭看他。

這樣的表現已經說明了一切。

鄭鑫感覺像被人揍了一拳，秦旭和杜琳也很震驚。

秦旭真的一丁點都沒感覺到，他都沒注意過林靜。現在好兄弟喜歡的女孩喜歡他，他只覺得這麽多年都沒遇到過比這更操蛋的事！

杜琳連想反駁的話都忘了，滿腦子都是林靜喜歡秦旭。所以林靜這麽大怨氣是把她當情敵了嗎？林靜連她們剛認識秦旭發生的事都這麽在意，是從一開始就喜歡秦旭了嗎？

當初林靜擔心秦旭的傷、想給秦旭打工、說要報答秦旭、給秦旭送果籃等等，一件件往事浮現在杜琳腦海中，讓她把一切都串聯了起來。

她忽然想起，當初林靜叫她叫的是“姐”，就是從林靜送果籃撞見她給秦旭當會計開始，林靜把對她的稱呼改成了“杜琳姐”，越來越別扭。

林靜無法回答，直接跳過這個問題，舉起手中的畫稿本，“就因為我拿了這個，你要和我老死不相往來？我就知道是這樣，所以我才只能自己拿，根本不能和你說。你總是叫我有什麽事告訴你，說你會幫我一起想辦法，你幫我想的辦法就是叫我滾蛋，滾出深圳！

我問你，如果我坦白和你說，趙二對我發了誓，只要給他幾個新款，他這輩子都不再出現在我面前，他們絕對不會再騷擾我。你會給我新款設計圖嗎？”

杜琳斬釘截鐵地道：“不會！”

林靜晃了晃畫稿本，“看！這就是你所謂的姐妹情！只是你動動筆畫的幾張圖，對你來說根本是輕而易舉的事，對我來說卻可能毀了我一輩子啊，這樣你都不願意幫我，你根本就是虛僞！”

“我虛僞？”杜琳呵斥道，“趙二那種人根本沒信用，他說的話可信嗎？我不願意把設計圖拿出來就是我虛僞？”

林靜笑出聲來，“你是我見過的最虛僞的人。在傳銷窩裏，你就裝病騙過了所有人，把他們一窩端。在秦旭那，你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把我唬弄走，你自己留下傍上個大老板。

你擺攤賣貨，明明是本地批發的，你忽悠人說什麽港商清倉。你想讓趙思盈幫你賣貨，給你介紹大客戶，就白送她衣服，一副和她多親密的樣子，我對你沒什麽用，你一件衣服都沒送過我，你也未免太功利了吧？就像你認識了秦旭就不搭理你的青梅竹馬一樣。

還有董佳佳、方芳、芬姐她們，哪個不是你的好朋友？要是她們賣貨不行，你還會搭理她們嗎？你過去那些朋友，你不是一個都不聯系了嗎？你連理由都是現成的，就說太忙和她們漸行漸遠就行了，多好的借口啊？”

“夠了！”董佳佳上前推了她一把，怒道，“你良心被狗吃了嗎？琳琳對你那麽好，念着你受過那麽多苦，對你比對我們所有人都包容。就你偷拿貨給趙二那件事，換成是我幹的，琳琳絕對直接和我絕交，可你幹了，她想都沒想就原諒你，還設身處地為你着想，她為什麽勸你走？不是因為你自己心理素質差嗎？離開深圳難道不是最簡單的辦法？

你說這麽多，說白了就是嫉妒琳琳！她所有的好在你眼裏都是不好，你總能挑出她無數的毛病。OK！你挑呗，你覺得她這麽虛僞，你別搭理她啊，你為什麽還跟着她？還用她最好的攤位賣她的貨？你不就是利用她賺錢嗎？

真是‘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我呸！”

“你憑什麽說我？你比我好到哪去？還什麽優秀畢業生，你要不是靠着杜琳賣貨，你不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專生嗎？哪點比我強？我就是倒黴，呵，我就是倒黴！”林靜大聲道，“我在家比所有人都勤快、都孝順，沒人當回事；我傳銷賣得那麽努力，一個月賺七八百，比那些人都強，他們還要欺負我；我明明和杜琳一起認識的秦旭，秦旭只關注杜琳，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當保姆比別的保姆都能幹，那家女主人還冤枉我；我上班兢兢業業，憑本事轉正，結果同事都說我是關系戶。

所有人都忽視我，誰都看不到我的好，我就是天生倒黴而已，不然我一個被打罵長大沒機會好好讀書的人，能有今天的成績值得多少人羨慕？你們以為你們比我強嗎？”

林靜語無倫次地說着，激動地質問他們，把一切都歸結到命運上，“我一直都知道做人該認命，我早就該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可我就是抱着一絲希望，希望杜琳能有點情意，讓我拿設計圖擺脫趙二。顯然，是我奢求了，杜琳對我根本就無情無義。”

杜琳聽着她的一句句指責，完全沒有了生氣的感覺，有的只是傷心。

這麽長時間的真心對待，換來的居然是“無情無義”四個字，她感覺胸口好像壓住了一塊大石頭，壓得她喘不上氣。

董佳佳擋在她前面對林靜斥道：“閉嘴吧你！要是這樣抱怨，我們每個人都能抱怨出一大堆。我看你根本不是敏感糾結，你是腦子有坑，你有病吧你？”

“呦，杜琳本人都沒說話，你這個狗腿子就跳出來了？我哪句話說錯了？你們不就是看她會賺錢捧着她嗎？呵，我以前也以為杜琳好本事，幹什麽都厲害，後來才知道，杜琳就是膽子大，會虛張聲勢，會騙人、忽悠人。我比不上她也不過就是因為我不會花言巧語。”

“是嗎？你比不上她的是人品、是才華、是頭腦、是對朋友的情誼、是對感情的認真、是一切的一切！”董佳佳高聲道，“你不是說琳琳是你的救命恩人嗎？你不是要報恩嗎？你就用一次次背叛報恩？你不是說她騙人嗎？不是說她無情無義嗎？你假裝和她做朋友利用她賺錢就是你的人品？你不是要和鄭鑫處對象嗎？吊着他不答應還在心裏惦記他的好兄弟，你是不是很得意？玩弄別人的感情好玩嗎？到底誰是那個差勁的人？是你！是你林靜！”

杜琳是董佳佳最好的朋友，鄭鑫是董佳佳第一次喜歡的男生，兩個對她這麽重要的人被林靜這麽對待，董佳佳都要氣瘋了。

一句句直白的質問，徹底掀了林靜的遮羞布，把她心底最醜陋的一面血淋淋地顯露出來。

林靜被堵得說不出話，她想說她是真心在感激杜琳、真心想和杜琳做一輩子的好姐妹，是趙二逼她、杜琳趕她走不肯幫她，她才在失望之下做出這樣的事。

她想說她沒有玩弄鄭鑫的感情，她知道她配不上秦旭，她是認真把鄭鑫當做結婚對象，想忘掉秦旭和鄭鑫好好過日子。

她想說她從來沒有得意，她一直以來，都是最痛苦的那個。

可她不想讓他們可憐她。

事已至此，以後就是陌路，她不想留給他們最後的印象，還是那個可憐兮兮、軟弱無能的模樣。

她用力将畫稿本拍在董佳佳懷裏，挺直腰杆大步走出了包廂，剛到外面她就淚流滿面，不管不顧地跑了起來，直到差點被車撞到才拐進路邊的巷口，捂住嘴痛哭出聲。

她後悔了，她不應該說那些話，她知道杜琳不是那樣的。她對不起杜琳，她也對不起鄭鑫，她不配和他們在一起。

就這樣吧，就像秦旭說的，就這樣吧。他們不會再來找她，她也不會再回去找他們，一切就這樣結束好了，斷得幹幹淨淨。

包廂裏，董佳佳把畫稿本還給杜琳，一把抱住杜琳，哭道：“想哭你就哭，我陪你。你別聽她胡說八道，你好着呢，在我心裏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最好的人！琳琳我告訴你，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遇到你，我要和你做一輩子的好姐妹，不管發生什麽事，我永遠不會背叛你，不然就讓我出門被車撞死！”

杜琳的眼淚順着臉頰留到董佳佳的肩膀上，從林靜那裏失去的友情，在董佳佳這裏全都補全了。

就像上次董佳佳說要和她一起扛虧損一樣，在董佳佳這裏，她永遠有無窮無盡的安全感，也許這才是友情最好的樣子。

萬幸，在遭遇背叛的時候，能有董佳佳在身邊，讓她對友情還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