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枯等
等待與決斷。
沈毅把那份文卷留了下來, 待得許家人走後,在書房裏将文卷打開,果然,裏面有夾層。
除了确實是呈遞給皇帝的許修雨親筆所寫的, 有關于「跑腿」買賣的構想外, 還有一張類似書簽一般的東西。
那麽精心的夾在竹簡之中, 沈毅一看就知道, 這是許暮舟放在那裏給他看的。
“這許二公子也是奇了, 信箋就這麽大咧咧的夾在書卷裏, 萬一莊白你根本就沒有翻開來看,這東西豈不是直接呈到陛下面前去了?”
“他也真敢。”
沈毅把那小小的書簽捏在手心裏握了一會兒, 卻并不看上頭的字跡, 而是正面朝下、背面朝上的扣在了桌上。
嘴裏輕道:“我這不是看了麽。”
“..”司衡頓時語塞。好吧, 看來莊白和這許暮舟四個月的時間沒有白相處, 許暮舟是料定他會看的。
沈毅走到窗邊的一個方椅處坐下, 似是有些疲憊, 他現在的身子, 起身、坐下時, 都難免顯得笨笨的。
他的臉朝向窗外,平靜的聲音飄過來:“我不想看信箋上寫的什麽, 司衡, 你看吧。”
這倒是司衡怎麽也沒想到的。盡管從小到大, 他跟沈毅之間也算是親密無間,但他表哥主動讓他閱看自己的信件,這還是頭一次。
沈毅的性子不拘小節, 但對私有之物卻是看得極重, 就像劃分了領地的獸, 別人是一下都不能碰的。
呵呵。司衡在心裏冷笑。他歷來是有自知之明的,他表哥現在讓他來看信,肯定不是因為無間的信任。
而是沈莊白不敢看許暮舟親筆寫下的字跡,可能是怕信中有許暮舟情真意切的傷痛之語吧。
司衡這麽想着,一臉「也沒什麽好辦法了」的無奈,伸手把那信箋拿起。而這時,旁邊的沈景和面色陰沉而凝重。
好在許暮舟壓根不是個多愁善感之人,信箋上沒有凄凄楚楚的殇情,只是簡單的寫着兩句話。
“..他說..兩日後,在護城河邊的獵場,想..跟你見一面。”司衡轉述的語氣也頗有些為難,“他還說,他知道你不會派人捎口信,所以他那一天都會在那裏等你,等到你去為止。”
護城河邊的獵場,原先是皇家出游狩獵之地,後來修建了更大的圍場,這個場子便荒廢了。現在只是為出門踏青的富貴人士提供一個歇腳之地。
許暮舟選這個地方,也是極為沈毅考慮了。
自古朝廷中有權有勢的人,都免不了幾個分庭抗禮的對手,何況攝政王那麽招人恨,盯着他的人一定到處都是。
何況那晚許暮舟在鳳蕪郡主的酒樓外扮作小販時,見有幾個衣着華麗的太監,帶着一馬車的物件,中途想進那樓中。
結果卻被郡主的手下嚴詞回絕了。許暮舟當時就覺得不對勁。
所以他才選了護城河邊的獵場,即便沈毅的車駕出現在那,反正那裏也是皇親國戚和王孫貴族常去之地,不至于太紮眼,亦或引來禍端。
司衡的話音落地,見沈毅望着窗外沒有反應,便問道:“那莊白,咱們,去嗎?”
“不去。”沈毅臉上的神情瞧不見,只能從聲音判斷他态度裏的決絕。
司衡長長舒了一口氣,“太好了,我真怕你會腦筋不清楚。”
司衡作為親自把沈毅從夏梁郡接回來的人,沈毅對許暮舟的情意,他看得要比其他人都清楚。
當時在夏梁郡的郊外,見到只身走入軍營的沈毅時,司衡真怕他會脫口而出一句不想做攝政王了,要去和許暮舟雙宿雙飛。
“哎,我真是沒想到,明明莊白你都幫他把路鋪好了,他大可趁亂帶着許宅裏的人遠走高飛。”
“可他為什麽還是進京來了?”司衡有些埋怨,心說莊白這情絲本來就斬不斷了,這許暮舟現在還追過來,這不難上加難了麽?
他們的處境已是水深火熱了,現在只能眼看局面越來越亂。
“..智者不入愛河,看來此言非虛呀。”司衡長籲短嘆,“這許二公子也是個情種。莊白,你還說他聰明,我看也挺傻的。”
沈毅還是看向窗外,不再回應司衡的話。
兩日後,已經開春了的日子,草木繁花都冒出了一點點嫩綠的芽影,其實前陣子還有些倒春寒,但今天,似乎天氣格外的好。
許暮舟帶着阿鳶,一大早便來到了他信箋中所說的獵場,在外圍的一個白石凳子處坐下,靜候人來。
裴雲初也一同跟來了,手裏提着給許暮舟準備的外袍,還有一個大大的食籃,許暮舟說要在這等上一整天,總不能餓着肚子,裴雲初便把午膳、晚膳,以及應付嘴饞的細碎吃食,都備好了。
原本許暮舟是只帶了阿鳶的——他不好意思讓裴雲初陪他一起在外面吹風。
但裴雲初執意跟來,阿鳶問為什麽,裴雲初只說是不放心。可具體不放心什麽,他卻沒細說。
一行三人坐在這獵場外頭,等着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從清晨到黃昏,從朝霞到晚霞,裴雲初準備的吃食,一樣一樣被吃光,春風吹到夜裏,也變得涼了。
場子裏人來人往,但許暮舟遞了信箋的那一個,卻始終沒出現過。
看着少爺坐在冰涼石凳上的身影,發絲和衣襟,都被風吹得淩亂了,阿鳶心疼得不行,心中也生出一股怨怼的怒火:“少爺,我們是不是認錯人了?”
許暮舟明白小書童的意思,他語調平緩的回道:“那你覺得我們有認錯麽?”
阿鳶細想想,進香大典上,隔得那麽遠,他都能一眼認出那就是少爺的莊公子,又怎麽會有錯呢?
可他也萬萬接受不了眼下的結果:“可是莊公子不會這麽對少爺的!”
“他現在是攝政王。”許暮舟淡淡說了這麽一句,也聽不出他是個什麽意思。
阿鳶一肚子怨氣,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裴雲初拍了拍他肩膀的動作阻止了,只聽裴雲初的聲音溫柔平和:
“夜深了,回家去吧。”
許暮舟勾唇一笑,只是笑不達眼底,一看就不是由衷的:“再等等,說好等一天的。少一分、少一刻,都不算數。”
裴雲初知道許暮舟的性子和作風,他看似萬事留一線,但也很有些死心眼的固執,可以說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所以他也不再多言,就靜靜陪在旁邊,左右也只差小半個時辰,這一日就過去了。
但裴雲初也曉得,這一日過去,這一整件事卻還沒有過,他無能為力,只能問許暮舟:“他不會來的,你心裏非常清楚,對不對?”
許暮舟沒有否認。
裴雲初在夏梁郡,做的雖然是教書育人的活兒,但眼下之事,他也教導不出什麽解決之法,因為只有許暮舟能做這個決斷。
所以裴雲初問:“那你接下來,要怎麽辦呢?”
天上恰好飄過一片黑雲,遮住了籠罩在許暮舟臉上的月光,使他的表情湮沒在暗影裏,“我再去見他一次。”
許暮舟答得迅速,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應該是早就想好了:“這一次,我會做個了斷。”
了斷的日子來的很慢。
沈毅自有孕之後,出門的次數便減少了許多,他知道有無數的人,想要他的命,為了好好護着肚子裏的小崽子,待在府中是最好的選擇。
除非有非踏出府門不可的要事。
又過了大半個月,這要事還真來了。刑部最近接手了一樁大案子,涉案之人極多,其中還不乏好些個朝廷要員。
刑部尚書不敢管,只好沈毅親自審理。他身為攝政王,掌朝中一半以上的政權,這刑部,便隸屬他的管轄範圍。
禀明了年幼的皇帝陛下,沈毅便踏上了去刑部之路,這次跟他一同出門的,是沈景和。
景和人聰明,心思缜密,做事牢靠,凡事想的也周全,一般遇上重大的要緊事,在兩個弟弟中,沈毅還是會讓景和做副手。
只是沈毅萬萬想不到的是,這一趟去刑部,案子審理的倒并不艱難,最麻煩的事,竟然發生在他出了刑部之後。
京城的刑部,坐落在一條深巷之中,沈毅他們又是從後門出來的,想要走到巷口,坐上車駕,必然得經過這條巷子。
而這窄巷前頭,卻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許暮舟。他身旁還跟了一個書童模樣的少年,這少年身上還背着一個素淨的包袱。
“這旁邊便是刑部大牢,閣下最好是不要擋路,免得最後作繭自縛,害了自己。”沈景和一見許暮舟的面,便想快步走上去,把人攔開。
卻被沈毅一把拉住:“別靠近,他身邊很危險。”
沈毅畢竟是曾經要和許暮舟拜堂的人,他知道沈景和若是在這個時候走過去,怕是難逃阿鳶的機關暗器。
何況,孔夜還不知道在附近哪裏藏着。
沈毅自己提步往前走,高隆的腹部,使他的走路姿勢有些微妙的不同于從前,但他也沒有刻意遮掩或展露,而是平平常常的來到許暮舟面前。
“許二公子,是有話要說?”沈毅說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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