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放生與逃離
當勵琛自己都能閉着眼睛調配成功營養劑的時候,他的背誦內容已經跨出了藥劑領域。
剛開始只是背着玩兒,權當是背唐詩三百首。但鬥篷把幾本書扔過來的時候,勵琛就明白自己的任務又來了。
一本完了又一本,若不是身圌體似乎長大了一些,勵琛幾乎要以為這裏的時間已經凝固。可就算能清楚判定自己現在大概是五六歲孩童般大小,他也覺着這有些荒謬——總覺得至少過去六七年。
大概等待的時候,總會覺得時間特別長吧!
是的,勵琛在等待,等待一個逃出去的時機。就算腳上的鎖鏈依舊結實,但總要有出去的一天。他已經掌握了換燈石的辦法,有時會故意把整個屋子照得亮堂堂——他實在不願意自己哪天出去的時候被外面的日光刺圌激到直接眼盲。
燈石每隔一段時間會逐漸失去光芒,勵琛就把它拿下來扔進一個裝滿試劑的大罐子當中,再把另一個撈出來重新放上高處。這有點像充電,只不過燈石浸泡在試劑當中是為了重新“吃進”魔力。
燈石的數目不算太少,勵琛會随手拿一兩個出來,作為練習時候的魔力源。剛開始用來調試需要畫陣法的試劑,後來則用來支持魔法練習。
由于身圌體本身不親和元素,因此就算是有了燈石,勵琛還需要在正式使用之前使用冗長的念咒來先行調動元素的流向。咒語雖然冗長,但好歹是解決了勵琛不能像鬥篷一樣“指尖發光”的問題,久了以後,勵琛就當是“八百标兵奔北坡”的繞口令一樣了。
用來做魔力源的燈石通常很快就會黯淡無光,基本只能支持一次藥劑實驗,最多兩次還剩餘一些,甚至有幾次勵琛還沒念完魔法咒語就失去光芒。鬥篷才懶得管勵琛鼓搗的事,勵琛只好自己查閱資料重新試驗,估摸圌着要麽就是釋放魔力的過程太慢,要麽就是魔力走向的指定還不夠精确……或者在一開始念調動咒語的時候就已經耽誤了太多時間?
勵琛不太相信以前在電視上看到過的情節,要是真在對戰的時候叫出招數的名字,恐怕挂得最早。同理,要是這個世界上的魔法圌師們在對峙的時候還要先叽叽咕咕地念咒,不早就被一劍賜死了麽?
——其實法圌師念咒還真是正常的事情,但這是後話不提。
為了減少失敗率,勵琛把背書的心思分了一半給練習快速默念和動作,這需要更為根深蒂固的牢記。
這種加快速度的練習,直到一顆燈石能撐到5次以上的試劑制圌作,或者完成兩三次比較複雜的魔法,才最終穩定了頻率。
這時候的勵琛,已經能将調動和使用的咒語連在一起快速默念完畢,而試劑陣法則在試劑咒語開始的時候準确插圌入并完成。
實際上,這種速度早就超越了鬥篷,但勵琛暗暗覺着自己還能更進一步。每次念動咒語的時候,他能感覺到身圌體似乎處于一種不太平常的狀态。究竟是何種異樣,勵琛還不能明辨,但他如果能直接進入這種狀态,是否有徹底摒除咒語的可能?
勵琛覺得,如果這種反應不具有普遍性,那麽自己的猜測就有實現的可能。但如果真有那樣的天賦,為何自己又根本沒有半點魔法天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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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起左腳來甩了甩,鎖鏈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勵琛已經長到八圌九歲了,現在盤踞在他心裏的只有三個問題。
一,鬥篷到底長什麽樣?
二,自己到底長什麽樣?
三,需要自己的血的究竟是什麽試劑?
對于頭兩個問題,連勵琛自己都覺得很無奈,但無聊這麽多年總要找點樂子。他從沒見過鬥篷換衣服,奇跡的是這人身上竟然沒發臭;而自己的相貌,他已經試過從水窖那邊看清——不過一切都是徒勞。
看起來最難弄清的第三個問題倒是先有了轉機。
這時的屋內物資似乎所剩不多,鬥篷已經不讓勵琛動手實驗,只能做一做營養劑或者魔力補充液等日用物資。勵琛又回歸無事可幹,便把做實驗的時間又全部放回理論上,背一些沒背過的冗長又不知用來幹啥的咒語。
一本書啪地扔到他面前。
這場景其實挺久沒出現了,通常就是“背”的意思。勵琛拿起書來翻翻,發現正是永遠擺在鬥篷面前自己不能碰的那本,不禁愣了愣。
這還是勵琛第一次看到這本書的名字,非通用語,別說不能看懂,就連讀音都需要想一想——這幾個字在非通用語裏絕對算是生僻字。
這些年下來,勵琛的通用語乏善可陳,非通用語方面雖然也說不上多好,但好歹已經到能用來和鬥篷交流的地步。現下發現鬥篷常年在看的書竟然連書名都不好讀,勵琛多少有些失落感。
果然,自己還是差鬥篷太遠啊。
這本書明顯就是需要滴血的藥劑配方記錄。鬥篷常看的那幾頁不難找,但那顯然是一組藥劑種類,主線下還有分支,有些配方很像,有些又大相迳庭。
怪不得觀察鬥篷制圌作的時候原料經常不一樣,原來竟然在制圌造不同的藥劑。
這些藥劑究竟用來幹什麽,書上或許有寫,但勵琛實在看不懂,也不可能指望鬥篷去解釋。而書上寫的配方,勵琛能認出來的也只有幾種常用原料,別的實在難以分辨。“血”字倒是看得懂,但好幾種不同的定語,致使勵琛也不能肯定到底自己的血是哪一個。
總之有一點可以确認,這些“血”的定語裏沒有“幼童”這個意思。
抛開原本在背的典籍,以這幾頁為開端和重點,勵琛開始了對這本書的研究。
——這是在這裏的最後一本書。
就在勵琛已經認定“物資缺乏”會成為逃出去的機會不久,能在這幾年裏真正算上突發狀況的事情,正在毫無征兆的降臨。
勵琛還沒研究完那本書,也就能把鬥篷常看的那幾頁勉強完整背下來。一直面對同一樣枯燥乏味的東西并不明智,勵琛經常抽空去看其他繁複的內容。
有種預感……不這麽做總要後悔。
就在他正要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鬥篷那本書時,那個人忽而朝他走過來。
一種半成品試劑的名字,然後是分量。
勵琛意識到,鬥篷要他調配試劑。他正站起來要去找這種半成品試劑的原料,卻聽到鬥篷緊接着又念了一種原料和分量。
調配教學?!
這絕對是第一次。勵琛顧不得問鬥篷到底要配什麽,全神貫注地用嗅覺分辨液圌體原料,間或抓取粉末或是顆粒狀的固體撒進去。
最後,一顆燈石消融在這杯液圌體裏。
鬥篷翻開一本書遞到勵琛面前,複雜的圖形和冗長的非通用語,勵琛念過,也走過筆,但沒來得及背。但鬥篷已經從魔力補充液裏抓了三塊燈石給他,他也只好硬着頭皮上了。
快速地默背了一遍調動咒語,仿佛有什麽力量充盈進身圌體,而後使用咒語和陣法同時開始。勵琛以前都是将咒語和圖形背熟了才敢真正調配制劑,現在卻只能看着書本照做,不禁有些緊張。
就算那些字符他都認識,就算他念過,那也有出錯的可能。刻意将語速放得慢一些,勵琛将心思多分了一些給陣法的繪制。淡淡的光輝随着他指尖留下一道光路,盡管沒有鬥篷的長,但至少清晰可辨。
不管多膽顫心驚,勵琛到底是做完了。他将手上的燈石扔回魔力補充劑裏,然後試劑遞給鬥篷。
鬥篷接過之後,轉手就潑到了牆上。
……失敗了?勵琛看着對方的動作。
鬥篷擡起手,食指指向牆上的試劑,一段勵琛并不熟悉的咒語如詠唱般在屋子裏響起。勵琛看不清楚鬥篷究竟畫了怎樣的陣法——他的食指活動範圍實在太小了,仿佛只是顯眼的顫圌動。
這是種加速繪圖的方法,但容易出現位置的偏差。勵琛能完成的最小試劑陣法,也要是這個的兩倍大。
咒語結束的瞬間,牆上即刻發出了強烈的光芒,随後影像出現!
若不是視角不對勁,勵琛幾乎要以為牆上忽然被穿了洞。這個顯示的界面大約是圓形,像女孩們的梳妝臺立鏡般大小,清晰展示着一行人的行動。
——虛幻之境?!
這是另一個複雜咒法的名字,但勵琛忍不住将它套在當下的狀況中。第一次看到除了自己和鬥篷之外的人,甚至是活物,他有些激動。但他明白,這絕對不是鬥篷忽而好心要請他觀看外面的世界。
這群人似乎正在行進當中,約莫四十來個男人,着裝都是統圌一的類似盔甲的衣物,或是腰間別着佩劍或是手持長戟重斧。勵琛對這個世界還知之甚少,可這陣仗絕對是一個組圌織沒跑了。
就算鬥篷沒說,勵琛也有了計較。閱讀了如此之多的典籍,他已經大概猜到鬥篷的身份。而這種身份,勵琛在現世有限的書籍查詢和前世的影視閱歷當中,都能推測它的不受歡迎屬性。
“找到了?”鬥篷看着影像,忽而桀桀桀地笑了起來,“蠢貨。”
說來叫人黑圌線,“蠢貨”二字可算是勵琛最熟悉的通用語之一了。
鬥篷不再看那群行進中的“蠢貨”,而是指揮着勵琛将地面都用紙張鋪滿。除了部分密封好的試劑被鬥篷收好,其餘的容器通通推到邊上去——不管有沒有裝載液圌體——連帶着還有地上那些書。
勵琛着實忙活了好一陣,不過看鬥篷的意思似乎也不算急,半點沒有幫忙的打算。鋪完之後的現場頗像高圌考完後的撕書現場——因為紙張不夠,勵琛在鬥篷的授意下撕了好一些大紙張的書。
只是這裏地面上的紙張更為密集,已經看不到半點地面。勵琛怕走來走去移動紙張露圌出破綻,便來回鋪了兩三層。
“照這個畫,畫兩個。”鬥篷塞給勵琛一張紙,似乎是從哪本書上撕下來的,“畫滿地面。”
這個圖形十分複雜,放大後很容易走形。但這次勵琛不敢動作再慢,因為這個圖形他認出來了。
在某一本老舊的典籍裏,有一個經過了複雜的演算和推論而提出的圖形。這個圖形是完全堆砌在理論建築之上的,沒有實踐的結論,甚至沒有伴生的咒語。可勵琛把它記了下來,然後記憶和手上這張紙幾乎完全重合。
——傳圌送陣!
就連那樣的古籍也推算不出咒語的陣法,勵琛牢牢記住了它在非通用語系中的名字。
等勵琛畫完,牆上的影像已經消失,鬥篷走過來放了勵琛一小瓶血。勵琛看着自己的手腕有些恍惚,仿佛剛剛那瓶已經超過了400CC。
這是不是代圌表要離別了。勵琛的理智忽而反應過來。
要離開了?離開這裏!離開他!勵琛的腦海裏不斷确認着這個信息,然後推圌翻,然後再确認。
鬥篷的匕圌首并沒收回去。他蹲下,匕圌首貼着勵琛的腳踝,“刺啦刺啦”地割磨着。
“逃出生天”幾個字在勵琛腦子裏切實地閃過。
“你……”勵琛看着鬥篷的動作,忽而問道,“是死靈法圌師?”
所有的典籍裏都顯示,只有死靈法圌師才會使用血液作為試劑的原料。這是排除煉金術師身份的最大證據。
“铛!”鬥篷将鎖鏈的最後一扣磨斷。
“……!”勵琛的身圌體猛地晃了晃。他似乎覺得自己瞬間變得輕圌盈……不,不對!
這種感覺,他并不陌生,甚至有一陣子還熱切追尋過。
元素在親近——這是魔力充盈的狀态!
仿佛在呼應他的猜想,魔力剎那間如同有一陣狂風席卷了他的身圌體,教他幾欲跌倒!勵琛緊閉雙眼暗暗咬牙,讓自己強撐着這猛浪拍岸般的滅頂感受。
魔力沖洗着五圌髒圌六圌腑,世界像是轉動的海盜船,令他暈眩難忍。
感覺上過了很久,這浪潮才最終退去,勵琛卻還兀自站着沒回過神來。他似乎回到了平常狀态,但細辨下來又有些許不同。
就在他還要細細體察的時候,精神松懈使他忍不住張圌開眼來。
“這……!”勵琛使勁眨了眨眼,以确認這不是錯覺。
……顏色!
室內燈光幽幽,但勵琛确實看到了顏色。除了剛睜開眼的時刻恍惚了一下,各種顏色在他眼裏快速地變得明晰。柔和的黃白色燈光,堆砌到牆角的五顏六色試劑,滿地是白色和泛黃的紙張,兩個黑色的陣法墨跡大而反複。
而書架上,同一顏色外殼的書被堆放在一起,形成了大塊大塊的顏色。
勵琛早就摸清了這些書的分類方式,只是沒想到它們還根據種類分配了色彩。
看看自己的腳踝,細細的如同腳镯的金屬還在,但已經沒有了鏈子的束縛。勵琛再想不透,也明白這是解圌開圌鎖鏈的結果。
“這是什麽?”勵琛盯了一眼被割斷的金屬鏈,又看向鬥篷,“我是什麽?”
為什麽不把最後這一道也解圌開?
鬥篷的外袍是深棕色。他發出陰沉的笑聲,依舊沒回應勵琛的問題,只是吩咐道:“站過去。”
勵琛看了看鬥篷,選擇了暫時沉默,依言站到了其中一個傳圌送陣當中。
鬥篷把所有的燈石——包括補充液裏和牆上照明的——全部塞給勵琛抱着,而後将魔力補充液“嘩啦”全倒在了勵琛站着的魔法陣上。
紙張被浸圌濕,墨跡微微地發散開來。若是久一些,圖形怕是要糊掉。
咚咚咚!
屋外傳來聲音,應該是門口的方向。勵琛見過那個門,從裏面無法打開,也從未打開過,甚至連敲門聲這都是勵琛所知的第一次。
“來得挺快。”鬥篷嗤笑一聲,走到了另一個傳圌送陣當中,“準備好,跟着我念。”
勵琛這才明白了滿懷的燈石的作用,正要默念調動咒,卻又聽鬥篷說了話。
“回想剛才的感覺。”鬥篷說道,“用你自己的魔力引導它!”
幸虧勵琛以前就做過一陣子的類似嘗試,否則還真難明白鬥篷的話。饒是這樣,首次的真正成功還是花掉了一些時間。
鬥篷察覺勵琛進入了狀态,張口開始吟誦咒語。
勵琛不敢怠慢,跟着就念了起來。他熟悉每一個發音,鬥篷的每個句段也很短,他們像是在接力,語句漸漸嚴絲合縫。
外面的敲門聲變得急促,聲音大得幾乎算得上是砸門。鬥篷也加快了語速,若不是勵琛全神貫注,恐怕一不小心就會跟錯。
燈石的光輝快速減弱,陣法噴薄而出的光彩卻照亮了整個房間。紙張被不知何處來的狂風盤旋着吹起,墨跡早就四散得不可複原,但陣法依舊在兩人腳下熠熠生輝,仿佛镌刻在地上的光印。
勵琛習慣于默念咒語,此刻卻也和鬥篷一樣高聲吟誦,狂亂的紙張擦過他的手臂和臉頰——最後一個字符結束了!
強光四起,勵琛想要在最後時刻窺得鬥篷的臉,卻快速地被光芒淹沒。
別了,死靈法圌師!
咣當——!
木門被重斧劈圌開,巨大的劈砍聲中夾雜着一絲細微的“滋啦!”卻無人注意。
“這破玩意兒終于弄開了!”手持重斧的正是方才出現在影像中的成員之一,“大家沖進去抓活的……咦?!”
一顆石子砸在他頭上,他擡起頭來看,忽然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房屋猛然劇烈地搖晃起來!
“糟了!這要倒!”
“快跑!!!”
仿佛支柱已經崩潰,房屋的橫梁斷裂,石塊紛紛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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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