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通用語系和“阿拉伯語系”
屋子裏一直是用“石頭燈”照明,沒有時鐘或是沙漏,甚至連展現白天黑夜的窗戶也沒有。時間在這裏失去了标記,仿佛是處在永恒的黑夜之中。
勵琛找不到時間參照物,只好随着生物鐘生活。經過剛醒來的一驚一乍,他已經能用平常心對待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實際上狀況要比他想象中的好太多了。這個監禁他的家夥,除了必要的時候,基本不管勵琛具體在做些什麽。
所謂必要,其實也就兩件事。其一是每隔一段時間,用之前分裝成小瓶的液體灌勵琛。因為這時間段內勵琛根本沒怎麽吃過其他的食物,所以這種液體的作用明了易懂——十有八九是營養劑什麽的。鬧清這一點後,勵琛感覺到餓了就會自覺進食,那個“鬥篷”就更少理會他了。
其二則是取血——勵琛将之判定為自己被監禁的原因。
頭一次取血的時候,勵琛看他拿着一根試管過來,還以為是什麽別的東西要喝。誰知鬥篷一腳将他踹倒,而後直接踩在小小的手掌上。
“……!”勵琛在那一腳下來的瞬間就緊繃起身體。出乎意料,并沒有迎來想象中的劇痛。疼痛感是有的,但比起勵琛原本猜想的“一腳剁碎骨頭”來,那真是遠遠不及。
固定住了幼兒的手,鬥篷不知從哪掏出一把匕首,照着勵琛手腕就劃了一道。
頓時血如泉湧。
傷痕就是這麽來的!勵琛頓時明白了這件事。這世界再奇怪,“幼兒自盡”這種事還是符合了邏輯地沒發生。
前後思索,按照還給自己吃營養劑的狀況來看,這個家夥肯定不是要致死。腦子裏這麽一轉,勵琛便由着對方的動作去了。
果然,鬥篷只劃了一道便将匕首收進內衫袖口,而後提起勵琛的手——血液便順勢滴進了試管裏。只三滴,鬥篷便扔開勵琛不管,自己回到了光源下。
勵琛一連串确認了好幾件事。
頭一件,自己被監禁的原因和養活着的原因,恐怕就是血液;第二件,這身體原本的死因恐怕就是流血過多;第三件,這身體的痛感有問題。
其實還有一件事——自己到底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勵琛吃不準。這身體的血液肯定和那鬥篷的不同,但到底誰更占普遍性,這一時之間難以判斷。
這身體,只是個被随機挑中的普通孩子,還是非這個不可的特殊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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勵琛顧不得多想,因為流血不止的狀況叫他稍稍有些擔憂。如果死因确實是失血,那這一下搞不好會崩開本來已經開始愈合的傷口。勵琛四下看了幾眼,最後把目标鎖定在幾塊布條上。
布條原本似乎是用來捆書,現在被随意扔在角落裏。勵琛站起來朝角落走去,腳鏈一時間嘩嘩作響。這裏頭沒有半點偷偷摸摸的意思,反而是有些刻意弄的大動靜。
勵琛一開始的動作并不快,走路的同時還密切注意着鬥篷的反應。直到最後在布條前面停下,勵琛才确認了鬥篷根本不理會他,這才放心地撿布條。
屋子裏有個像是水窖的擺設,是唯一的水源。鑒于鬥篷自己也飲用并且用來做實驗,勵琛還是相信水源質量的。至于原理,誰管他呢?勵琛找個像是盆的空容器舀了半盆,然後将布條放進去搓了搓,不見得真的幹淨,但到底是個心理安慰。勵琛順手就把還濕淋淋的布條包紮上傷口,聊勝于無吧。
勵琛試着用進食和換石頭燈的時間差來計算時間流速,沒什麽結果,但他并不着急。
他的時間多得是,幾乎都是無事可做,鬥篷基本都當他是毫無存在感的小透明。勵琛算不上怕孤單的人,但這樣下去絕對不行。
萬幸撿了一條命,如果最後還要退化到無思想的野獸,這結果不能接受。
于是勵琛總是在找事做。
他丈量了鎖鏈的距離——基本在屋子裏晃蕩沒問題;拖些舊布洗了陰幹後裹在身上——一直果奔總是感覺微妙;試着記住營養劑是怎麽調配的——盡管顏色還是分不清;盯着鬥篷畫圖形的指尖看——逐步修改模仿畫的錯誤;左右手輪換着學寫文字——雖然只是随便拿了本角落裏的書來描摹。
最後一項的實施總是斷斷續續,勵琛還不敢太過分地使用眼睛。根據他為數不多的幼兒成長知識來看,發育中的孩子在不明亮的環境下看東西久了,會影響視力。
已經全色盲,就別雪上加霜了。
等到那個鬥篷終于分了點心思出來的時候,勵琛已經能夠完整地描摹并默記十幾種圖形,書本也抄了七八頁。
勵琛抄書的時候也順便将文字進行整合。雖然一眼看去并不像英語的26個字母那麽明晰,但從重複率來看,勵琛覺着這種語言的常用字不會超過300個。他一邊從重複率最高的單字開始習記,一邊比較圖形和文字的相似性——偶爾覺着圖形裏有和字體的筆劃相近的部分就整理出來,這也快寫滿了一張紙。
鬥篷先是翻了翻勵琛用來練習畫圖形的那一疊紙張,随即就開始一張張地扔到一邊。勵琛看了看,似乎都是之前畫錯的,正要舒口氣,卻發現已經定稿的也開始被扔了。
勵琛算不上多緊張。反正筆都是從鬥篷旁邊撿的,墨水也是去他旁邊沾的,現在才來教訓未免太晚。何況這個狀況,總讓勵琛想起前世裏教他語文的那個老師。
那個時候,還能用右手寫字。
勵琛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腕上的斑駁傷痕像是在提醒他現下的處境。自嘲地笑笑,他将目光轉回鬥篷那邊。
最後被安然放下的——實際上也就是換個方向扔到勵琛跟前——只有兩張。
所以竟然只對了兩張嗎……勵琛有些黑線地撿起來,其中一張正是第一次看到的圖形。
鬥篷開始翻文字抄本了。
勵琛以為他又要扔,不過這次對方倒是一張沒動,反而還在那張總結了文字與圖形的相似性的紙上停頓了一下。
就算沒被扔,勵琛也不認為抄本上的字都是正确的。果然,鬥篷竟然拿了一張空白的紙,自己寫起來。
勵琛看他健筆如飛,忽而期待起來——這是翹首以盼的教學終于到來了麽?
鬥篷很快就寫完了,勵琛站在旁邊掃了一眼,絕對沒超過五十個符號——而且他一個也沒見過。
就在勵琛依舊疑惑的時候,鬥篷出聲了。他指着第一個符號,念了一個音,短促而略古怪。
是讀音!拼音!音标!
不知為何,勵琛腦裏忽而閃過一個電視廣告片段。
——這是一個有聲讀物的時代!
他趕緊拿起筆,一面跟着念一面用拼音和音标進行标注。不過好像又沒對,鬥篷再次發出了那個音節,勵琛盯着對方的唇——這是鬥篷下僅能看到的半張臉——使用模仿技巧細細分辨,些微的調整之後終于正确敲定。
符號總共是46個,鬥篷很快就教導完畢,然後他從書架上找了一本書扔給了勵琛。書有些薄,看起來舊得很。勵琛一翻開,立時愣了。
這竟然是字典!勵琛才掃了兩眼,心下便是一沉。
這上面以勵琛正在抄襲的文字為主線進行排布,有剛剛教學過的讀音進行标注,還有注釋——但組成注釋的文字他一個也沒見過。
兩套文字?這是雙語字典!
最要命的是,恐怕注釋的文字才是通用語。而他正在學習的,很可能只能用在某些特殊的地方。這感覺,有點像好不容易要開始掌握阿拉伯語了,卻發現自己出生在天朝。
而且就算是“阿拉伯語系”,鬥篷也似乎沒有半點想要繼續教下去的意思。勵琛再怎麽想要進一步得到知識,也不可能犯傻,只好就着學到的東西進行掌握。
很快,他就發現了鬥篷并不是忽然良心發現。
這裏的書,竟然絕大多數都是非通用語系的——根據鬥篷說的書名,勵琛必須在書架上找出來并交給他。書很多,勵琛剛開始找得很慢,鬥篷等不耐煩會起身把爬上書架找書的勵琛直接掃下來,然後自己拿走。
勵琛确認,這身體要比一般認知中的幼兒身體來得健康結實,而且痛感真的有問題。要不是勵琛拿不到匕首,真想在取血的時候自己劃刀——以明确測試痛感缺失程度。
不過這都是邊上的事情,勵琛現在的主要任務,是給這些無止無盡的書進行分類。
書架上的書并不按照發音首字母排序,但依據鬥篷的找書模式,分類肯定是有的。勵琛以鬥篷找過的書為最首要的記錄內容,其他的依照次序進行首字母排序記錄。這些書根據書名排序後進行了位置的标注,雖然工程浩大,但勵琛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一來二去,他幾乎記住了鬥篷最常用的書在哪。
另一方面,勵琛會将鬥篷用完的書都翻一翻。有時候能找到剛剛鬥篷畫出過的圖形,他就把旁邊的語句一起抄下來——這通常就是鬥篷在畫圖案時念出來的話。鬥篷意識到勵琛在翻閱之後,把書遞出來的時候也不合起來了,甚至還默許勵琛有樣學樣地把各種液體參合在一起——雖然最後都是被倒掉的下場。
當這些事都漸漸變得順利,鬥篷的通用語對話終于繼頭次“演講”之後再次多了起來。
勵琛逮着機會捧上找出來的通用語字典,讓鬥篷又把一個個注音讀了,運氣好的時候還能問到簡單單詞的意思。
語言學習終于步上正軌。雖然還不夠系統,但有了一陣子的摸索,好歹勵琛能開始稍微聽懂鬥篷在說什麽,還能斷斷續續地一個個單詞往外蹦。想真正語言通順,恐怕需要大環境影響。現在就兩個人面對面,勵琛就不多指望了。
“完成。”勵琛趁着鬥篷的動作似乎告一段落,趕緊把自己的試管湊到對方跟前。又能檢查實驗結果又能産生對話練習,勵琛将這種機會列為重要事項。
鬥篷依舊只瞥了一眼:“扔。”
典型的失敗判定。盡管全色盲,勵琛還是獨辟蹊徑地找到了辨識各種液體的方法——聞一聞。別的不敢說,常用的幾種鐵定能分辨,他相信自己至少沒選錯原料。
所以是把比例搞錯了嗎?
雖然能把鬥篷的只要過程模仿得惟妙惟肖,但鑒于勵琛無論如何畫不出光影來——翻閱大量書籍後他認定這是身體對元素沒有親和力的表現、即無魔法天賦——有可能成功的只有那些調配即可的試劑。現在在琢磨的,正是營養劑。
眼睛觀察的結果不一定精确,傾倒的瞬間确實很有可能出現差池……如果能得到營養劑的藥方就好了。
勵琛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龐大的書堆,心下長嘆這不好辦。非通用語系的書籍中有很多名字都看不懂的,而自己最熟悉的都是鬥篷要看的那些,不僅語言諱莫高深,還大多帶有複雜的圖案。至于營養劑,估計鬥篷閉着眼睛都能調配成功,不可能再去參照書上的配方了。
會的不用,用的不會啊……勵琛邊自嘲邊把液體倒了,試管扔進待洗的大盆裏——這些都是這小人兒的活計——然後轉回身來。
鬥篷一手拿了個試管,另一手正抓着那把匕首:“伸手。”
勵琛看了看,直接伸出手指來喂到匕首刃上,稍一用力便滲了血出來。鬥篷愣了愣,直到血液的第三滴才開始接,依舊是三滴。而後他便收了匕首,轉身拿了個試劑遞給勵琛。
“喝。”
勵琛順手就幹了,喝下去的感覺和營養劑不太一樣。盡管已經喝過了各種鬥篷試驗出來的東西,但這次似乎有些與衆不同。
像是喝了暖水,溫熱從喉嚨一直傳到五髒六腑,然後蔓延到四肢,全身都暖和得舒服。
恐怕是補血劑。勵琛裝作若無其事地背過去繼續自己的寫寫畫畫和胡亂實驗,好一陣之後,才慢慢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看來表現得好……有獎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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