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見識和朝聖

雷蒂阿聯邦,內陸某處,宅邸書房。

厚重的典籍被堆砌在書桌上,冊封上的編號代表它們來自某處圖書館,一名老人坐在書桌前。他穿着繁複而華美的藍色長袍,年齡有些難以判斷。雖是兩鬓斑白垂須銀灰,看起來像是七十來歲,可精神和身體狀态看起來還很不錯,倒有些像剛過中年的人。

“雖然不是萬分确定……”他指着書籍的其中一頁說道,“但很可能就是這個。”

書桌對面站着一名年輕男子,白袍加身,正是在東海岸領地勞倫斯私宅出現的那個。他皺眉看着那書頁,老人所說的內容他似乎早有預料,卻仿佛不願相信般問道:“沒有別的可能麽,老師?你知道……”

“這是根據你的描述得出的推論。”老人站起來,慢慢踱到青年身邊,拍拍他的肩,“我相信你自己也有過這個結論,孩子。”

“就是因為如此,我才來請求您的解惑。”青年的目光不知飄到了何處,片刻後又閉上了雙眸,“那可是,‘時光徘徊’啊……”

“時光徘徊”,延緩生物表象時間流速的魔法。舉例來說,如果一個人在“時光徘徊”裏看起來長了五歲,那麽可能其實已經過去十年。

只要這個人在“時光徘徊”裏天天撕日歷,就會明白——十年真的已經過去。

這種“延緩衰老”的上古魔法,早就随着歷史的變遷而消失,如今只剩下了聊聊一紙的效果描述和原理猜測,再沒有切實使用的魔法陣和咒語。就連老人指給青年看的厚重書籍,也僅僅能對魔法陣可能涵蓋的內容進行推測,進一步給出一個理論上的魔法原理。

“它從內部無法解除,一旦從外部破壞即刻崩潰,結界內的所有東西都會被粉碎。”藍衣老人說,“所以當外人破門而入,不僅會使內部的一切灰飛煙滅,甚至作為結界邊緣的房屋也會一起崩塌。”

“也不是只有‘時光徘徊’才有這樣的結界……”青年說到一半,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又不再辯解下去了。

老人不理會他反駁,問道:“你為什麽忽然對這個感興趣了?你所描述的狀況是哪裏發生的事情嗎?”

青年沉默。

老人也不追問,只是說:“如果能得到更多的信息,恐怕就能有更準确的結論了吧。”

“老師。”青年瞥了一眼書本,問道,“如何判斷這個結界是幾倍流速的延緩?”

“‘時光徘徊’對于現在的我們只是個傳說,孩子,它是個會粉碎一切證據的結界。”老人并不直接回答青年的問題,“對于無法看到真實狀況的我來說,連它是否确實是‘時光徘徊’都不能給你打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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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看向老人,似乎在判斷對方到底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故意岔開話題。片刻之後,他點點頭。

“我明白了,謝謝您。”

臨近“拂照恩典”,附近城鎮的人們如水之就下般,從四面八方湧來肯塞爾。加之由此引來的游商隊伍、巡回表演團甚至是雞鳴狗盜之徒,肯塞爾幾乎人滿為患。所幸肯塞爾應付這狀況得心應手,在拂照恩典開始前三天啓動了“緊急預案”,限制每天入城的人數。

這一限制,維金斯一行便到恩典的第四天才到達。

安達原本就是這麽計劃的。畢竟拂照恩典一共6天,頭一天和最後一天的“開閉幕式”肯定人山人海。第四天在中間,不前不後剛剛好。

維金斯對此頗有怨言,因為他一直以為能趕上頭一天的盛況,誰知居然拖到了這時候。

“虧我還期待了這麽久!”維金斯可不敢和安達直接抱怨,只能湊近勵琛悄悄咬耳朵,“第一天有魔法陣啓動儀式诶,那得多好看啊!我還想一睹神殿來的大人的風采呢!”

勵琛正朝着馬車外看,頭都沒轉回來:“那您是想回去了?”

維金斯立馬坐好不吱聲。

就算是第四天,肯塞爾也是熱鬧無比。主要街道上幾乎所有建築都開門做起了生意,別說是這些小販,就連走在路上的行人也是笑意盈盈,小孩子們竄來竄去。這熙熙攘攘的景象,倒是有些像勵琛記憶中的過年似的。

只不過過年的時候哪兒都是大紅大紫,肯塞爾這裏倒是随處可見白色。

不知是因為身為“信徒”還是流行趨勢使然,薩恩利希的代表色,在這裏得到了充分的展現。很多人穿着白衣,倒不是簡單的慘白一片——勵琛惡意地想象那奔喪似的場面——而往往是白色底的長袍,上面綴以各種顏色的花紋,樣式簡潔而不至于太嚴肅。

不過,勵琛還是更願意看那些花花綠綠的舞娘,和展示奇怪玩意兒的行腳商。他們才是真正炒熱節日氣氛的人。

舞娘赤腳踩大鼓,雙手執搖鈴,時輕時重地踏出節拍,輕紗飛揚舞姿曼妙。樂師挨在鼓邊,合着鼓點彈奏人人皆知的歡樂樂曲。經過的人們忍不住跟着唱起來,歌聲裏伴着舞娘嘩啦啦的搖鈴,還有附近商人的吆喝——仿佛人人都碰上了天大的好事。

不需要蕩滌,這種場面本身就有讓人微笑的魔力。路邊人們還在歡唱,勵琛縮回馬車裏,他已經學會了那種旋律。

主要是在這一片白色點綴着些缤紛的環境中,埃斯托的紅色——不論是馬車還是人的着裝——稍微有點招眼。他們總共五個人,除了勵琛、維金斯、溫妮、安達,還有一個安排來打雜兼駕車的下人。其實穿紅的只有維金斯和安達,另外三個都是平常着裝的下人,但安達偏偏跑到車外和車夫一塊坐着。勵琛發現人們多少都會多看兩眼過來的時候,便幹脆地放棄了繼續觀察“異域”的行動。

維金斯看勵琛縮回來了,趕緊問是不是到了。

敢情這小少爺以為自己只是在看路麽?勵琛順口否定。

馬車繼續在人群裏穿梭,喧鬧聲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人們窸窸窣窣的低聲交談。勵琛心下一轉,明白教堂應該不遠了。果然沒過多久,馬車停了下來,溫妮一撩窗簾,笑道:“到了。”

維金斯的興奮之情立馬溢于言表。

說是“到了”,實際上是進入了車輛禁行區域,再想前進則必須行走,和限制入城人數一樣屬于“緊急預案”。甫一下車,肯塞爾大教堂已經近在眼前。意料之中的灰白主色調,加上頂端鐘樓約摸七八層樓高。雙塔對稱式結構,柱牆綴以雲紋花雕,中間雙扇大門洞開。

除了看馬車的下人,安達一行順着人群的流向前往大教堂。門口臺階前左中右站着的神職人員将人流分成兩半,一邊排着四列寬的隊伍,另一邊陸陸續續地走出一些人來,應該是在限制教堂內的人數。維金斯看這情景,熱情頓時被撲滅了一半,被安達拉進排隊隊伍的時候還扒着勵琛嘀咕。

“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壯觀的隊伍呢!”維金斯感慨道,“人可真多啊……”

勵琛往前面望了一眼,每列也就大概二十多三十人。按照這個目前的速度估算一番後,他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前世某次在某處聽到過的廣播。

(“各位游客,現在排隊三小時以上的有沙特館、俄羅斯館、德國館、英國館……四小時以上的有沙特館、俄羅斯館……六小時以上的有……八小時以上的有,沙特館。”)

維金斯,你是真沒見過什麽才叫“排隊”啊!

教堂的隊伍确實排不了多久。勵琛學着其他人的垂頭恭敬模樣,與大約二十來人一塊進了門。

教堂門口似乎有一道界限,看不見摸不着,勵琛卻在第一腳踩到殿內便察覺到了異樣。那感覺像是鐘聲,在心上猛然一敲;又像是一陣風撲面而來,瞬間将人的五髒六腑都拂透,身體頓時一輕。這種輕盈和魔力運轉時的并不一樣,具體形容便仿佛是人猛然被扯掉了身上的包袱與污垢,再大的不适和困苦都減輕,而後一個聲音在腦海中回蕩。

——“一切苦難都将過去。”

你就可勁訛吧!

勵琛垂着頭左右掃視,果然在走道邊上發現了一些作為裝飾的晶石。雖然看起來是其貌不揚,但勵琛悄然運轉了一下體內的魔力,認為這八成是一些支撐魔法陣的魔晶。

至于魔法陣的效果……自然就是薩恩利希最擅長的治愈系。

照“陰謀論”來說,這只是薩恩利希使的把戲,一些“鞏固信徒”的把戲。不能根除頑疾,更不可能真的消除生活中的困苦,卻能在短時間內消除負面感受,遮蔽人們心中的陰影。勵琛偷偷擡眼觀察維金斯,那崇敬之情果然變得更加明顯。

勵琛對這種強制性的正面治愈談不上喜歡或讨厭,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确實是一種容易叫人沉醉的美妙感受。人們一路穿過教堂的前廳,而後是走道,這才到達了正廳。正廳內魔法陣的洗淨效果愈發明顯,竟然把好幾個人的眼淚都勾了出來,說不清是在忏悔還是感恩。

除了低低的啜泣聲,正殿十分安靜——這是一種叫人萬分恭敬,不敢大聲喧嘩的氣氛。面前應該是有一個巨大的魔法陣,地面發射着它的光芒。人們還沒有擡頭,勵琛随着旁人,齊齊在蒲團跪下敬拜。人們的前額貼了好一會兒的地面,這大概是許願的過程。

願望麽……勵琛斜眼瞥了一眼維金斯,正是念念有詞的模樣,或許在祈求魔法天賦,或許想要去孤島之城,或許僅僅想要埃斯托多看他一眼。

可事情哪裏是許願就能實現呢?沒有人帶頭起來,勵琛便也保持着跪拜。

想要奪得蘇家,想要報複辛裏克,想要狠狠嘲笑蘇淩然和蘇燦——這一切“想要”都想要自己辦到。用自己的手腳、眼睛、嘴,全身的力氣,給予他們致命的一擊,作為将自己拖下水的回報,也作為一切的終結。

如果說有什麽必須依靠許願才可能成功的事情……勵琛恭敬地貼着地面——我想要回去。

想要回去,請指出一條道路,我會為之奮鬥。即使難如登天,但請給我這個念想。

勵琛不知道這是否真的有用,或許又是薩恩利希的一個把戲罷了。人們陸續地完成了敬拜擡起頭來,勵琛看到維金斯也擡起了頭,便跟着起身昂首。

這就是……珍寶啊!

三根金色的細柱紮在教堂前方同一直線上,六顆明眼可辨的魔晶呈豎立的六芒星狀鑲嵌在柱子中。以這些魔晶為圓周,一個巨大的影像傳送陣懸立在半空中,水晶球一般的珍寶出現在影像裏,光芒溫和卻能灑遍大殿。

它的影像如此清晰,幾乎可以看清它的紋理;它的光芒如此柔和,叫人直視挪不開眼;它的能量如此巨大,即使相隔萬水千山也能蕩滌心靈撫慰創傷。

勵琛幾乎瞬間明白,進入正殿時猛然強烈起來的治愈力量,是因為珍寶的效果。

人們敬拜它,就像一個民族崇拜太陽和月亮,相信它有趕走一切陰霾與污穢的力量。就連勵琛,也不能保證自己要是多來幾次,會不會變得和旁邊這些“信徒”一樣。

體內微薄的魔力被珍寶的力量帶動起來,緩緩地在周身運轉,似乎自己變得更強了一樣。勵琛細細地體會着這種感受,繼續注視珍寶。影像中好像漸漸起了迷霧,珍寶的影像由此變得模糊,一小會兒之後便被遮擋得只剩下了一個光源的輪廓。

這景象似乎不太正常,但周圍似乎并沒人有何驚異的表現,勵琛只好皺皺眉保持沉默,繼續關注這變化。

那影像上開始出現一些別的影子。一開始,那些影子還因為珍寶在背景裏的光芒,十分難以分辨清楚;但只是一會兒,那些影子便漸漸清晰,勵琛更是驚異得幾乎叫出聲來。

……蘇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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