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

第二十二章 秀珠

天氣本就炎熱，地道中的空氣更是沉悶，展昭和沐晴雲也不知走了多久，經過了多少道彎拐，黑暗之中與外界隔絕，難以計算時間，只覺得又渴又餓，疲累不堪。

二人将薄荷葉含在口中提神，展昭的手心卻越來越燙。

“你發燒了，我們歇會兒吧。”

“晴雲你聽……”展昭卻全然沒在意她說的話，說道：“附近有水聲。”

沐晴雲凝神靜聽，果然聽到“嘀嗒、嘀嗒”的滴水聲。

“怎麽會有滴水聲？”

“想必這裏已離外面不遠，我們過去看看。”

展昭拿出火摺子，卻看見腳下幾步處赫然有一副白骨，沐晴雲握緊了展昭的手。前面有條往右的通道，而聲音正是從右方傳來。兩人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果然又見一方洞窟，前面卻再無路可走了。四下查看，水滴正順着岩縫滴下來，旁邊的石壁上有一拳頭大的孔隙，靠近孔隙向外望去，只見天色已晚，風雨飄搖。

兩人又驚又喜，展昭道：“這裏與外面只有一牆之隔了，看來我們很快就能出去。”說完卻覺一陣頭暈，忙扶牆而立。

沐晴雲扶他倚牆坐下，說道：“你先休息一下再作打算。”

展昭閉目緩緩道：“可聞外面風雨之聲，可見這石壁并不厚，若在平時，我倒可以用掌力一試，但現在……咳咳……”

“你原本受了傷，又一天沒吃東西，這地下悶熱潮濕，也難怪會頭疼發熱。”沐晴雲見他臉頰發燙，唇幹欲裂，不禁暗自焦心，忽見地上有半個廢棄的瓷碗，忙拾起來到岩縫底下接了半碗水，喂展昭喝下。

外面風雨之聲漸歇，卻有人聲越來越近：“展大俠，沐姑娘——”“展昭——”赫然是盧方和徐慶的聲音。

沐晴雲精神一振，跳起來大聲喊：“我們在這裏！我們在這裏啊！！”聲音中已帶嘶啞。

盧方和徐慶循聲來到石壁外：“沐姑娘，你們可在裏面？”

Advertisement

沐晴雲道：“盧莊主，徐三爺，我和展昭被困在裏面了。”

徐慶道：“你們退後，我來砸開這裏。”

沐晴雲和展昭後退數尺，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山石飛濺，石壁上已多了一個大窟窿。

徐慶一躍而入：“走，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說！”

原來白玉堂和盧方離開飛星岩後，便到樹林找韓彰等人。誰知剛找到他們，便在樹林中了陷阱，只有盧方和徐慶僥幸逃脫。他們雖然看清了來人的去向，卻不知前方還有多少布局，所以不敢再妄動，便繞到飛星岩下想先找到展昭再做打算。

徐慶問道：“我們可要趁夜前去救他們？”

展昭道：“他們帶走了韓二爺幾位，今晚必定要防範我們去救人，加上我們對地形不熟悉，夜裏去反而不易得手。來人意在匕首，想必不會輕易傷人。我們不如明日黎明時前去。”

“盧某也正是此意。”

幾人尋了一處僻靜山洞，取了飲水，打了點野味，燃起火堆，以枯草鋪地作床，再熏香以驅趕毒蟲。經過一晚休息，展昭已恢複大半。

第二天一早，盧方等人便沿着昨天的蹤跡小心尋去，走了多些時候，便看見前方一座華麗的宮殿，全用巨石砌成，與其後的石壁渾然一體，屋頂蓋以琉璃，在朝霞下熠熠生輝。殿外花園樹木，顯然都經過精心修剪。殿門正中刻着一毒蛇吐信的圖案。蛇為五毒之首，幾人當下明白，果然是五毒教的人。殿外兩個侍女，手執彎刀，正在悄悄打着哈欠，經過一夜的值守，難免有些疲倦，正等人來交班。

展昭他們繞過大門偷偷地溜了進去，沿牆而走，只見裏面地勢寬敞，回廊曲折。突然見前面回廊初來了一隊侍衛，情急之下忙推開身旁的門閃身進去。

進屋後見一女子在屋內，見了展昭他們，正要說話，展昭忙點住她的穴道，以免她呼叫動手。

那女子卻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展昭，并無嫌惡之意，似有許多話說。

展昭心下詫異，拍開了她的穴道。

“展大人~”那女子輕啓朱唇，盈盈一拜：“多謝展大人前來相救。”

“莫非你是……？”

“小女子李秀珠。”

幾人這才細看，見她頭戴珠釵，身穿水藍色坎肩兒，曳地長裙，看這相貌舉止神情，确是李家小姐無疑。

展昭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也不知道。那天我在陷空島迷了路，正要去碼頭的路上，突然聞到一陣異樣的香氣，然後就昏過去了。醒來就到了這裏。不知這是什麽地方，那些女子天天看着我，想走也走不了。”

盧方問道：“李姑娘，你可知道他們昨天綁了三個人回來？”

李秀珠點頭道：“雖然我沒看見，但聽門外的姑娘們聊天說，确實綁了幾個人回來，關在西壇底下的密室裏。”

“西壇又在何處？”

“這我可不知道了。”

盧方道：“展大俠，我看我和三弟一起去救他們，你和沐姑娘帶她先走吧。她又不會武功，和我們在一起多有不便。”

展昭道：“只好這樣了。盧兄，救人以後我們在昨晚的山洞會合，你們多加小心。”

盧方和徐慶不知西壇在何處，走了不遠卻看到一個提着食盒的小姑娘，想是去送飯的。便截了她到僻靜處問話，她年紀尚小，盧徐二人假意要取她性命，她便吓得不輕，說了實話。二人點了她的啞穴，依言尋去，果然找到地室。

見到了兄弟，盧方二人自然歡喜，誰知韓彰、蔣平、白玉堂三人竟面無表情，雙目無神，沒将他們認出來。

盧方、徐慶正在驚詫，身後一道鐵閘放下，已将他們困在其中。

鐵閘外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一位紫衣麗人緩緩走來：“盧方，他們都已經變成我的布娃娃了。你只要肯乖乖說出金蛇匕的秘密，我就拿出解藥，放了他們。否則，你該知道的……”

徐慶狂吼一聲，揚起鐵錘往四壁砸去，四壁冒出一串串火花，卻紋絲不動。

紫衣麗人道：“沒用的，這個地室是精鐵所鑄。”

展昭此時已帶着李秀珠和沐晴雲逃出。

李秀珠平日閑在深閨，出門坐轎，此時山路難行，哪裏走得快。她提着裙子，颦着眉頭小心走着，一雙繡花鞋上沾滿了泥。沒走出多遠，便覺得石子嗑得腳底生痛，腳下一軟，竟似再也走不動半步，在路旁一塊石頭上坐下，輕喘道：“展大人，我走不動了。”

展昭扭頭看看逃出時的路，峰頂上的宮殿一角似乎還隐約可見，再看看李秀珠弱不勝衣的模樣，心中焦慮殿中的守衛追來，只好說道：“李姑娘，我們還未走遠，我擔心他們追來，再有閃失……不如讓我背你，也好快些。冒昧之處，請勿介懷。”

“展大人言重了。”

沐晴雲咬唇忿忿想道：“展昭啊展昭，我以前怎麽就沒發現你有這麽憐香惜玉呢？”

其實展昭對她又何嘗不好呢，只是一個女孩子在吃醋的時候，就想不起別人對她的好了。

李秀珠伏上展昭的背，背上傷口的隐痛讓展昭微微皺了皺眉。

沐晴雲挑眉一瞥道：“喂，你的傷好了嗎？”

這一瞥卻瞥見李秀珠在展昭背上正帶着一抹甜笑，她瞧見沐晴雲看過來，連忙收起笑容，把頭伏得更深。

展昭道：“不礙事。”

李秀珠驚詫道：“你受傷了？！怎麽會這樣？”

展昭道：“沒關系。我們走吧。”

沐晴雲賭氣想道：“早知道就不給你用那麽好的金創藥，疼死你！”一面卻又心疼展昭傷口未愈，索性一個人大步走在前面，來個眼不見為淨。

幾人回到山洞休息了一陣。

沐晴雲在附近看到很多奇花異草，決定挖回去研究研究，挖完藥卻正好碰見取水回來的展昭，兩人一起向山洞走去，卻在石壁外聽到一陣對話。

“蕭姐姐，你答應過我不會傷了展昭的，他卻怎麽受傷了？”是李秀珠的聲音。

另一女子道：“好妹妹，要想成事，有些意外是難免的，你是不知道，他們有多難對付，我花了多少心思，才幫上了你的忙呢，況且只是一點小傷，妹妹何必如此動氣呢？”

李秀珠道：“現在五鼠已經在你那裏，你可以要回你的東西了，你來找我還有什麽事嗎？”

那女子輕笑道：“姐姐做了好事，當然要好人做到底了，你把這顆藥丸溶在水裏給展昭服下，保準他一輩子對你不離不棄，只聽你一個人的話。”

“這是什麽東西……？”

“難道你不相信我？”

“這……蕭姐姐，既然我們的約定已經完成了，以後的事，還是我自己來吧。”

“你就這麽有信心他一定會喜歡上你？就算喜歡上了你，人心也是會變的。我看你還是聽我的……”

展昭閃身而出，厲聲道：“你這麽做到底有何居心？”

李秀珠驚呼道：“展大人……”

紫衣麗人冷笑道：“展昭，你都聽見了？沒想到吧，李家大小姐竟然會和我一起騙你……”見事情暴露，她對李秀珠并無半分憐憫，反而滿是幸災樂禍之态。

展昭看了看李秀珠，眼神裏也說不出是憤怒，是責怪，還是憐惜。

“你是不是很想拔劍？”紫衣麗人突然伸出手扼住李秀珠的脖子，三寸長的指甲上閃着異光，顯然淬有劇毒：“你最好不要過來，我要是不小心劃破了她的皮膚，她就死定了。”

“蕭姐姐，你怎麽這樣對我？”

“傻丫頭，誰是你姐姐？你只是我的一顆棋子而已。”紫衣麗人一邊說，一邊朝門口退去，退出數尺以後，用掌力将李秀珠朝展昭懷裏一推，借力向後飄然躍起，身形在山石林木間閃動，轉眼已在數丈之外。

展昭放開手足無措的李秀珠，随即追出。

沐晴雲雖不知事情來龍去脈，但從對話中也猜到了十之八九，心裏又氣又痛，怒道：“你知不知道展昭為了救你吃了多少苦，他生病受傷，冒着危險來救你，你卻和別人串通……還有五鼠，他們沒得罪你吧？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李秀珠從小萬般寵愛，從未有人對她說過半句重話，哪裏經受過這等言語，噙着眼淚委屈道：“縱然我做了錯事，你又是他什麽人，憑什麽罵我？”

沐晴雲怔了怔，黯然想道：“……我是他什麽人……憑什麽罵你？”身子竟如僵了一般，呆呆的垂下手，唇邊一絲苦澀。

李秀珠見狀也不再說話，埋着頭自顧自地嘤嘤哭起來。

展昭追了一陣，那紫衣麗人身法輕捷，又對地形十分熟悉，幾經周旋，已不見了人影。展昭回到山洞，見到李秀珠，也難免怒上心頭，本欲斥責她一番。

李秀珠擡起頭來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未語淚先流，低聲說道：“對不起……”

自古英雄皆是見弱生憐，若是李秀珠此刻蠻不講理為自己強辯，他必定更覺惱怒，但見她如此模樣，心反而軟了幾分，嘆氣問道：“你為何如此做？”

李秀珠幽幽忘了沐晴雲一眼，沐晴雲知她必定不想自己在一旁聽見，便走到洞外，心中竟也覺得難受的很，找塊空地坐了下來，望着周圍的景物出神。

李秀珠道：“對不起，我這麽做都是因為……因為……”這句話她并沒有說完，咬咬嘴唇繼續說道：“我和我爹一起來陷空島的路上，認識了蕭無淚……就是剛才那個女人，我們談得很投機，後來她知道了我的事……她說她是五聖教的聖女，這次來是為了找五鼠拿回教裏的東西，說只要我把你和五鼠引到這裏，她就有辦法讓我認識你……”

“這麽說你是故意在陷空島出現？難道素素也是你？”

“嗯，她跟我說只是問他們拿回東西，絕對不會傷人……所以我才……”

“唉，你涉世未深，輕信人言。五毒教的人一向愛以五聖教自居，蕭無淚也是五毒教的人，我們一路上遇見許多中了蠱毒的人，想必也和她有關。只是不知道盧兄他們怎麽樣了……”

“蕭無淚知道你們要去救人，早已設好了機關，再故意讓你們闖進我的房間，讓我指引盧大俠他們去西壇……是我害了他們，我不該因為自己的私心，連累了這麽多人。”

展昭道：“李姑娘，其實你我素未謀面，你已知道我的心意，又何必再如此？”

“你雖未見過我，我卻見過你。”李秀珠道：“那日在郊外遇見山賊，我雖然一直躲在轎子裏，卻忍不住掀起簾子偷偷看外面的情形，正好看見了你……見你慷慨任俠，溫和有禮，從那時起，我便……”李秀珠紅了紅臉，沒有再說下去。

這本是一個很普通的故事。大戶人家的一行轎子路過郊野遭劫，遇到了俠士相救，從未出過閨門的大小姐掀起轎簾看到了這一切，從此魂萦夢牽，情根深種。只是英雄匆匆之間已将此事淡忘，更不會知道轎子裏已有人芳心暗許。

若不是故事裏的人，又怎能明白這入骨的相思？

若不是因為入骨的相思，又怎會聽信人言，作出如此糊塗之舉呢。

展昭暗嘆此事皆因自己而起，沉默半晌，唯有勸道：“無論如何，以後可莫要做這樣的傻事了。”略一沉吟，又說：“現在五毒教的人已經知道我們的行蹤，此地不宜久留，我盡快送你下山，到了山下讓晴雲陪你先回陷空島，你爹還在結義莊等你的消息。”

這時，沐晴雲突然喊道：“展昭，我們快走！”

兩人來到洞外，只見幾隊侍女勁裝急服，手持短刀，帶着一群面無表情的傀儡正從四面向這邊跑來。風裏傳來一陣陣越來越清晰的笛聲。

下山的路完全被封死，展昭只好帶着二人一路往高處奔逃，卻跑至一個懸崖邊。

懸崖邊上連着一條長長的鐵索，在霧氣中隐隐可見伸向對面的山崖。

沐晴雲站在崖邊一望，腳下雲霧霭霭，顯然深不見底。她倒吸一口冷氣，退了回來。再一回頭，只見來人已越逼越近，暗暗忖道：“以展昭的輕功，是必定能過得去了，但他卻萬萬不肯扔下我二人過去……我武功尚淺，李秀珠更不用說，若是三人困在這裏，展昭應付不暇，一定兇多吉少……”

李秀珠擔心地問道：“我們怎麽辦？”

沐晴雲心念轉動間已有了計較，故作輕松道：“有展昭在你還擔心什麽，他帶你過去就行了。”

展昭說：“那你呢？”

沐晴雲拍着胸脯道：“我？難道你忘了我是誰的徒弟？我的輕功怎麽會差呢！”

展昭平時與沐晴雲也有過招，此時自然不信她的話，說道：“這樣你太冒險了。”

“你就這麽信不過我？”

展昭凝眉不語。

其實當下形勢，他與沐晴雲所想的一般無二，也明白沐晴雲用意，卻終是不忍棄她而行，唯有步步後退，明知不能再拖下去，卻難下決斷。

談話之間來人已在幾丈開外，一侍女咯咯笑道：“展昭，我看你們已經無路可走了 ，何不束手就擒，否則我一聲令下，這些傀儡可是從不手下留情的！”

“展昭，你快帶她走啊！”沐晴雲頓足道：“別忘了你來這裏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救她？要是她有不測，你怎麽跟李員外交待？怎麽跟包大人交待？！”說着推了展昭一把：“你們先過去，我随後就到，省得我挂心！”

展昭知她并無把握過去，才一再催促自己先走，但自己若是不走，她也絕對不會走，兩難之間，唯有咬咬牙，抱起李秀珠，回身而起，足尖在鐵索上輕點，如蜻蜓點水般向對面山崖掠去。

沐晴雲看着晃晃悠悠懸在半空的鐵索，忍不住一陣腿軟：“難道今天真的要死在這裏？只有試試了！老顧保佑……”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一躍，立在鐵索上，又向前疾行。那鐵索日曬雨淋，早已變得光滑無比，再加上山間風大，鐵索随風搖晃，更難立足，若非輕功絕頂，又豈能行走自如？她竭力走了一段，但覺頭暈眼花，忽然一腳踏空……

卻說展昭帶着李秀珠先一步離去，已快到對面山崖，心中顧念着沐晴雲，便不時留意着身後，正好瞥見她失足瞬間。

“晴雲！——”展昭大喊一聲，用盡全力将李秀珠擲于山崖之上，回身疾掠，一手拉住鐵索，另一只手想要拉住沐晴雲。

他只碰到了她的指尖。然後看着她從眼前急速下墜。

展昭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

死是什麽感覺？死的時候心裏會想什麽？

沐晴雲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為他而死。

她現在在想什麽沒有人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當她看到展昭也跳下來了的時候，她罵了一句：“展昭你這個大笨蛋！”

但是風聲太大，把她的聲音完全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