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謝晏昏了過去。

裴鈞抱住他疲軟的身體, 什麽都來不及想,心中慌張勝過了那一刻清醒所帶來的驚撼,只下意識喊紀疏閑快傳太醫。

吐伏盧屾挨中箭針後, 因距離遠, 射得偏, 未傷及要害, 并沒有當場斃命,而是給自己喂了顆保命的藥丸強撐着越窗而去。吐伏盧屾已是強弩之末, 紀疏閑正要帶人去捉拿,聽到攝政王的呼聲, 只得将這件事交給屬下去做。

他帶着幾個人去找大夫。

可是偏僻的山鎮不比京城,這裏別說是太醫, 就連個像樣的醫館都沒有。紀疏閑帶人找遍了整個巴掌大的鎮子,最後提着一家祖傳藥鋪裏的老少二人回到了客棧。

進到客棧時,還沒看到病人,只看見守在門口的兩名佩刀侍衛, 他們哪裏見過這陣仗, 吓得抱成一團。再進到房間,瞧見床頭渾身戾氣快湧成實體的裴鈞, 更是兩股戰戰,一下就跪下了。

還沒看, 老郎中就磕頭求饒道:“老頭子一輩子只會看頭疼腦熱, 我、我徒兒甚至連風寒風熱都還分不清……大人,老爺……您就饒了我們祖孫二人吧……”

他正哭着, 裴鈞正捏着打濕的帕子去擦謝晏頭上的虛汗, 還未來得及說話,床上人胸口一起伏, 忽的一偏頭,從嘴邊湧出一口血來,瞬間就染紅了枕套。

裴鈞臉色劇變,立刻抓起跪在地上的郎中:“為他診病!再多說一句廢話,孤滅你九族!”

郎中快吓瘋了,卻也不敢違抗,戰戰兢兢地挪到床邊,幾指搭在他腕上把了把脈,還沒把出什麽結果,視線瞥及謝晏的臉——因為這一吐血,他臉頰重新浮現出那種紅絲,看起來猙獰恐怖。

“……這!”郎中當即将手縮回,倒退數步。

裴鈞拭淨了謝晏的唇角,自然也看見了這一變化,那血絲浮出了片刻,随着謝晏呼吸的平複而又漸漸隐去:“這怎麽回事!”

郎中不敢上前,隔着數步道:“這、這是天母蟲!”

“什麽蟲?”裴鈞蹙了蹙眉,“說清楚!”

郎中顫顫道:“我年輕游方時見過一回,這種蟲子只有西狄有……我遇見的那病人,也如這位公子一般,臉上生滿紅絲,後來便開始頭疼吐血,胡言亂語,不過一個月,人就不行了,渾身劇痛,死時腦漿都化作血水流了出來,那蟲甚至從他眼鼻孔竅中鑽出……是一個見多識廣的薩滿來做亡靈法事時,說這叫天母蟲。”

裴鈞不忍再聽,厲聲将他打斷:“孤不聽這些,孤只問,怎麽殺死這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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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郎中慌張道:“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啊!……這蟲見肉即鑽,我見識短,不敢碰那蟲,所以那人死後直接焚化了,連個全屍都沒落下……”

裴鈞面色難看,此時床上謝晏眉心皺了起來,呼吸又突然粗重,那紅絲就随着他的喘息聲而時隐時現。

許是躺着的姿勢令謝晏難以呼吸,裴鈞想将他抱起來順一順氣,卻又被那老郎中阻止:“大人,您還是不動他得好,你不動,那蟲便會自己蟄伏,你越動他,他死得越快啊……”

“……”裴鈞幾乎立刻收回了手,他望着憋悶難受的謝晏,卻連将他抱進懷裏安撫都不行,“那難道就毫無辦法了?!就讓孤眼睜睜看着……”

老郎中嗫嚅了一會,臉色凝重,什麽也沒說出來。

最終郎中勉強開了張止血止痛的方子,帶着小徒弟讪讪離去。

老少二人走後沒多久,紀疏閑進了來,裴鈞看到他,便忽然想到還有一人,對,蟲是吐伏盧屾下的,那他一定有辦法。

不管是威逼利誘,又或者嚴刑拷打,叫他吐出解蟲的方法……

沒想到他還未開口,紀疏閑已在門外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欲言又止了一會,道:“吐伏盧屾……捉到了。雖還沒死,但已毒發入腦,雖用藥吊着命,但話都不能說了,恐怕,問不出什麽來……”

裴鈞眼中的光又一次熄了下去。

紀疏閑看攝政王離得謝晏那麽近,想及那老郎中所言,那蟲會寄于人體內,雖也痛惜謝晏,但在他眼裏,天底下沒有任何人或事,能比攝政王的安危更加重要。

沒人願做這個壞人,但紀疏閑只能這樣做,他深吸一口氣,道:“殿下,為了大虞,您還是離平安侯遠一些。臣另安排兩人來照顧平安侯……”

“紀疏閑。”裴鈞不允,只将帕子重新在水裏擰過,輕輕沾着謝晏汗濕的臉頰,“他剛才醒了,你看到了嗎。”

紀疏閑頓了頓,颔首:“臣見到了。平安侯……風姿飒爽。”

但也昙花一現。

“是啊,風姿飒爽。”裴鈞目不轉睛地凝望着謝晏,“當年太學時,他是諸位博士最欣賞的弟子。有一次騎射課考校,孤那時年少,聽說父皇也來觀賽了,一心想博得頭名。大皇子見孤大出風頭,便想給孤個教訓,竟舉箭朝孤射來。孤躲閃不及,當時也是這般,他從看臺連射三箭,追風趕月似的,一箭斷箭,二箭斷弓,三箭削發……駭得大皇子臉色煞白。”

裴鈞此時憶來,才發現從少時起,謝晏就總喜歡管他的閑事。

解他困苦,除他災厄。

今日亦是如此。

不知不覺間,就已欠他良多,不知何時才能還盡。

“事後,向來對他和顏悅色的父皇,也難能容他對皇子出箭,要打他板子,還要将他禁足。孤那時心想,怎麽會有如此多管閑事的人。”他自嘲地笑了笑:“那時他已挨了好幾下打……最後還是申紫垣入宮禀報祭天吉時的時候,聽說了這件事,求了父皇幾分薄面,将他從刑房裏救了回來。”

說到此處,裴鈞神情一頓,想及一人。

——申紫垣!

蟲術巫蠱,醫毒邪典,若說大虞內除了吐伏盧屾,還有誰對這些旁門左道之術有所涉獵,就只有申紫垣了!他的抄經殿內簡牍盈積,浩如煙海,申紫垣無一不覽過。

申紫垣博學多才,世人所難能及。

紀疏閑正躊躇着如何開口勸谏攝政王,就忽的見他起身道:“速傳孤手令,命太醫院精通蟲蛇毒之人速來此地。再讓雁翎衛去雙曜宮,将申紫垣給孤帶來!”

“……申紫垣?”紀疏閑一愣。

裴鈞既躁郁,又擔憂謝晏安危,難能保持平靜,他握着謝晏冰涼的手,思緒紛亂道:“對,他若不肯來,捆也要給孤捆來……別走門,那狗道士門前有防賊的機關陷阱。”

申紫垣說過,他發過重誓,絕不踏出雙曜宮半步。

裴鈞以為,要将這牛鼻子綁來定會費些功夫。

沒想到傳令回京的第三天,申紫垣就快馬而至。就連紀疏閑也對他的速度大吃一驚,“申道長?你……”但因愣住了這片刻,一步未能攔住,申紫垣就已推門而入。

正撞見裴鈞正在為謝晏哺喂粥水。

這三日謝晏一直昏迷不醒,裴鈞沒有辦法,附近城鎮的郎中都請了個遍,全部束手無策,所開的止血藥灌下去也毫不見起色,灌藥導致的嗆咳還會引得面頰血絲浮現。

裴鈞不敢過分動他,見他口唇幹燥,呼出的氣都是熱的,便每隔一段時間為他哺些溫水,到了飯時,就哺米湯粥水。

他不怕什麽蟲,甚至期望那蟲肯順着唇舌游入自己口中。

裴鈞一掌輕輕托起謝晏後腦,将口中米粥慢慢渡過去,一邊揉着他喉頸助他吞咽。小小一碗湯水,需得如此數次才能喂得差不多。

房門被推開時,正是喂到最後一口,裴鈞撫順了他的氣息,将他放回枕上,以巾帕擦幹淨謝晏嘴角,才坐起來看向來人。

申紫垣一如既往身披鶴衣,仙風道骨,但因連日趕路而略顯狼狽。他擡眸掃了下床上的謝晏,又看向裴鈞。一向指揮若定的攝政王像是變了個人,那雙冷厲眼眸此刻布滿血絲。

他眉頭皺緊,問道:“你難道這些天都沒有睡過覺?”

這話問得好笑,裴鈞放下湯碗:“孤一閉上眼,就會看到他哭着求孤救他,可孤……”他頓了頓,有氣無力道,“你來的挺快,孤以為你不肯出那狗窩。”

“我來還債。”申紫垣無暇與他客套,徑直走到床邊,握起謝晏一只手腕查脈,又将他口齒眼鼻查看了個遍,長舒一口氣道:“先別忙着哭喪,不是天母蟲,只是蟲毒。”

裴鈞撐起精神:“有何區別……”

申紫垣道:“若是成蟲入體,他必死無疑。若是蟲毒,他尚有生機。你信中提及,他昏迷前曾有片刻清醒,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他癡傻多年,為何偏生中了天母蟲後會醒,直到昨日,我才終于想通。”

裴鈞立刻追問:“如何?”

申紫垣沉聲道:“因他體內本就有一種毒草之毒,這種毒草我也只在典籍中聽說過,名為老鴉草。老鴉草與天母蟲藥性相悖,可以相互中和。所以那時,他得以清醒。”

“毒草?”裴鈞斂眉,但此時不是追究毒草的時候,他問,“既然藥性可以中和,可他為何還會昏迷?”

申紫垣嘆了口氣道:“毒草與天母蟲,不過是西風與東風,如今東風壓倒了西風,草毒雖解,又添蟲毒。他身體本就虛弱,難以承受新毒,自然會有此結果。”

聽到這句話,裴鈞沉吟片刻,眼睛亮了起來,道:“所以照你的意思,只需再添點草毒,将蟲毒中和,他便能完全蘇醒。”

申紫垣點了點頭,只不過:“道理上是這樣,但應下多少草毒劑量,我拿捏不準。最壞的情況……他即便是醒了,也可能只是個混混沌沌的癡傻兒。他也許不會言語,也不會識人,衣食住行皆需人寸步不離地照顧,每日最大的需求只是吃飯睡覺。”

“……”裴鈞聽明白他的意思了,若要救謝晏,需得用以毒攻毒之法。

這是一場豪賭。

但裴鈞卻不得不賭,如果不用藥,謝晏這樣耗下去,也是必死無疑。

他偏頭看了看謝晏,手指從他蒼白的臉頰處撫過,謝晏似感受到他的撫摸,長睫蝶翼似的顫了顫。裴鈞移開目光,下定了決心,道:“給他用藥罷。”

好一會,申紫垣都沒有動。

裴鈞擡眸看他。

申紫垣也盯着他看,半晌,無奈道:“我只說我明白其中道理了,卻沒有說我身上有藥。稀世罕見的只有古籍上記載的毒草,我怎麽可能會有?”

“……”裴鈞好險沒噴出一口血,他将手指攥出青筋,才忍住沒出手打申紫垣,“那你來做什麽!看孤殉情嗎?!”

申紫垣已走到一旁桌案,提筆寫了一副可以暫且延緩蟲毒發作的丹方,寫罷,他捋了下-身前衣帶:“但我知道哪裏可能會有。就怕你不敢去拿。”

裴鈞眸色幽暗,陰森森的道:“你說便是,便是刀山火海,孤都能取得。”

“不至于是刀山火海。”申紫垣沉默一瞬, 才輕聲說,“但在說此地之前,我有些話,望你能冷靜下來聽,這些也是我才想明白的……它關于我,關于你,也關于謝晏。更關于那解毒的藥。”

“……”

但申紫垣接下來的話,讓裴鈞漸漸拼湊出了一個殘酷的真相。

書上記載,老鴉草的粉末,能摧毀人的神志。

若用量極重,服後人會當場瘋癫。

但若是用量稀薄,混在湯飲酒水之中,便會蟄伏體內,日漸發作。初時不顯,只如風寒頭痛,漸漸地,會變得健忘,少則數月,長則半年,才慢慢顯露出神志失常,出現瘋癫之舉……但無論用毒多少,不過是發作快慢的區別,最後的結局都是一樣。

——這毒不要人性命,只是會令人形容癡傻。輕些的心性如幼稚孩童,最差的,如行屍走肉。

聽到這裏,裴鈞目光驟然凝住。

申紫垣所說的症狀,細細想來,與謝晏的情況不無吻合。

所以謝晏癡傻并非是因為高燒燒壞了腦子,而是因為中毒!

但嫉恨謝晏的人雖多,卻都沒有犯得上用如此複雜手段的,即便是對謝晏敵意最大的大皇子,也不過是盼着他幹脆利落地死……誰會對他下這樣惡毒的毒?

毀他才華,泯他神智,卻又不要他命。

申紫垣擡眸看了裴鈞一下,聲音漸輕,似嘆非嘆:“我曾跟你說過,我曾做過一件錯事。”

裴鈞不知他為何此時提起這件事。

申紫垣道:“在我十七歲時,便知道自己将來會接掌雙曜宮。一個人的十六七歲,最是年少輕狂的時候,我又仗着自己有幾分才華,頗是自負。那時我師父很受先帝倚重,但我不喜師父的內斂中庸,認為他言語雲山霧繞。我認為,所謂推衍,不過只是對事态的預判,并不值得遮遮掩掩,故作玄虛。

師父言我如此下去将吃大虧,我亦不以為然,當做耳旁風。

有一回,先帝染上了一場重疾,雖後來救治得當并無大礙,但他心有餘悸,恐未來江山無人所托,便召我師徒二人前去為他解惑預言,問他的衆多皇子中,将來誰能繼承大寶。彼時皇子們都還年少,最年長的大皇子也不過才十四歲,小的甚至尚在襁褓。

師父一番模棱兩可、雲山霧罩後,只虛虛地說此子性資敏慧,文武兼通,善戰果決,将來必能成一代聖明賢君。

先帝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事後數日,他又單獨将我召了去,仍是問了這個問題。”

裴鈞擡眼:“你既提起這樁舊事,想必是說了一人,你說了誰?大皇子?”

畢竟先帝的衆多子嗣中,唯大皇子最為出息,深得聖寵,最有希望冊封東宮。

申紫垣搖了搖頭:“所謂三歲看小,七歲看老。先帝皇子雖多,但成器的少。二皇子拙口笨腮,做學問行,做皇帝差得遠;三皇子随了他母妃,一心崇佛,無心争權;六皇子打小就好逸惡勞,不是什麽好秧子。其他皇子更是不值一提。至于大皇子……雖得衆臣看好、皇帝喜愛,但我以為,他敏而不端,慧而不仁,不堪為明君。”

山鎮夜裏偏涼,白日仍冒起暑氣,裴鈞一邊聽他說話,看謝晏一個姿勢躺得久,便幫他翻了個身,用絹扇輕輕地打着風,随口道:“那你還能說誰?”

申紫垣繼續說:“我心中的确有一人選。當時我年輕氣盛,一是想壓我師父一頭,二是确實看好此子脾性沉穩內斂,心思通達。我以為,我說出此人後,皇帝若能嚴加培養,他必有大成。但沒想到……”

裴鈞好笑道:“你師父是對的,先帝尚在壯年,你便要預言下一任君主。他重權多疑,又深信你‘天算子’之名,得知此人,必定如鲠在喉。所以無論你說出誰的名字,就是在害誰……”

裴鈞定了一定,打扇的手逐漸凝滞,霍然側目看向申紫垣,“你……”

申紫垣吐出一口濁氣,閉了閉眼道:“不錯,我說的那個人,就是你。”

裴鈞:“……”

怨不得,初回宮時,先帝雖并不喜他們母子,但逢年過節尚能想起例行賞賜,隔個三五月,也能偶爾來看梅妃一眼,也時常誇贊五皇子書讀得好。但自那場大病之後,先帝對他們母子愈加冷淡,對裴鈞也是再無好言,難免父子相見時,也是目光複雜地盯着他。

他越是想出類拔萃,就越是被先帝厭惡冷對。而裴鈞只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夠好,就更加努力。

如此,就成了惡循環。

因為申紫垣的一句“預言”,裴鈞永遠不可能得到“父親”的青睐。

申紫垣緩慢道:“我那時就知道自己犯了錯,弄巧成拙,但我卻不願承認。我又僥幸地想,你也未必有難,皇帝畢竟是你父親,只要你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情,雖無緣皇位,但至少能順順利利做個封地王。直到探花筵前,宮中大太監至雙曜宮領賜給衆進士的福簽,無意間提起你自薦要去北境從兵,而皇帝允了……”

他頓了下:“我後來覺得這件事不對勁,皇帝如此忌憚你,卻允你去掌兵。但我還沒來得及派人去給你傳話,囑你小心,宮中便傳來了謝晏落水的消息。而同時,你已經出城遠走了。”

裴鈞呼吸粗重了幾分。

申紫垣低聲道:“那時太醫院中有個老太醫是我的人,他前去為謝晏診治。那時他病得不深,神志尚還清楚,一直嚷嚷着是有人把他當做了皇子推他下水,有人要謀害皇子……當時謝晏因病暫居宮中,鬧得很大,衆說紛纭,搞的人心惶惶……但此事查了約莫三五日,就沒了後話,最終以謝晏醉酒失态,失足跌進湖裏而結案,将此事壓下,并把病重的謝晏送回了平安侯府。”

“我那時候才覺驚悚。想明白整件事情背後的推手究竟是誰。我不是沒懷疑過謝晏病重是否有蹊跷,但那老太醫也親手診治過,沒有發現任何中毒跡象,确實是落水導致的高燒,最終燒壞了神志。”

而實際上,老鴉草罕見隐秘,銀針無法探測,脈亦難診出。根本無人想到,高燒不是中毒表現,高燒後的神志有損,才是毒發表現。

所以當時申紫垣也沒有發覺出異常。

“他被送回平安侯府後,還病得不很重,鬧得雞飛狗跳,一會說有人要害這個皇子,一會說有人要害那個皇子,一直喊着要查明真相。”申紫垣道。

“我當時只以為,謝晏是替你擋了落水一劫。但我無法與你明言,皇帝勢大,你只有不知此事,才能夠免遭更多劫難,讓謝晏這場罪不白受……再撐到你及冠之年,皇帝見你安分守己,想來就不會如此針對,給你塊封地,打發你出去,你此生也就平安了。”

“直到你前幾日傳信,說謝晏身中天母蟲,卻有了片刻清醒。那時我才徹底想明白……從一開始我的以為就是錯的。”

裴鈞手背微微顫抖:“他不是為我擋了落水,他是為我擋酒時就已經中了毒……那酒,是禦賜的。”

申紫垣低聲道:“他大概早就知道了一切。”

想來,落水之後的言行,都是在為裴鈞掩護……謝晏醉酒胡言亂語,是皇帝親手斷的案。只有他鬧大了,皇帝才礙于流言,不能再對任何皇子出手,少年裴鈞才安全。

這也就能解釋,為何一向深得帝後喜愛的小平安侯,那場落水後,就突然被皇帝厭棄冷淡,甚至處處苛待。

天家薄情,先帝算是到了極致。

那薄情之中的唯一一點令人可笑的心軟,是這原本要賜給裴鈞的毒酒,只會令他漸漸變得癡傻,而不奪命。

原來他還知道,裴鈞是他的骨肉。

先帝薨逝後,裴鈞并不感到悲怆,所以他的一應物件,裴鈞也都懶得緬懷,都一股腦地命人随棺椁陪葬。

而申紫垣說,可能有老鴉草的藥,而裴鈞未必敢動的地方——

裴鈞立即叫來紀疏閑:“帶孤手谕,快馬加鞭去皇陵!去給孤找,所有藥瓶藥罐都找一遍!掘地三尺,也要把藥給孤帶回來!”

申紫垣開了開口,似乎有話要說。

但裴鈞此時不太想與申紫垣多言,他只要想到這困擾他一生的苦楚,皆來自于當年一句預言,心中便有無數戾火亟待噴發。他頭又開始疼了,疼得思緒都有些亂:“你也退下,去配延緩蟲毒發作的藥。在皇陵找到藥前,別讓孤看見你……孤現在不能殺你……”

“殿下。”申紫垣欲言又止。

裴鈞面色不虞:“滾。在孤反悔之前。”

申紫垣垂下眼眸,離去了。

吩咐完一切,裴鈞知道自己什麽都做不了了,只能等待。

他坐下來,覆上謝晏的手背。

謝晏臉上發熱,但四肢卻很涼,需得裴鈞用雙手呵護着才有點血色。

他跪坐在床前腳榻上,額頭抵着謝晏的手。

輕輕喚他名字,不由又回憶起探花筵那時的事情……

裴鈞當初是為了遠離朝堂,遠離争權奪勢的旋渦,才選擇遠走北境從戎。

此前他提及多次,父皇都擰着眉頭不肯應允。直到殿試結束那晚,他在回自己宮殿的路上,聽到兩名宮女交談,似乎是在說打碎了皇帝喜愛的一方硯臺。

兩人拍着胸脯後怕:“陛下今兒個是真高興啊,不僅沒有罰我們,方才六皇子趁機去讨那套十二美人屏風,陛下一高興,竟直接賜他了!”

“可不,方才還見陛下捧着謝小侯爺做的殿試卷子,笑得合不攏嘴……許是這會兒問陛下要什麽賞賜,陛下都肯給呢!”

兩人漸說漸遠。

那套十二美人屏風裴鈞知道,皇帝喜愛非常,大皇子曾想借其中幾扇擺在自己私宴上充門面,都被皇帝厲聲斥責了。老六頑劣不堪,向來被父皇煩厭,今日竟高興得将一整套屏風直接賜給了他。

裴鈞正是聽說了這件事,才學老六之舉,改道到禦書房,重提北境之事。

果不其然,皇帝高興之下也允了他的奏請。

如今細想來,裴鈞才覺其中過于順利——他住的宮殿偏僻,緣何那兩名禦前宮女竟能走到那裏?說的話還恰好被路過的裴鈞聽見。緣何她們還刻意提及謝晏殿試,以及老六索要屏風一事?

像是在刻意提點他一樣。

裴鈞今日才明白,哪有什麽一帆風順,萬事亨通,一切不過是謝晏在背後為他護航籌謀。

——他想要一束迎春,謝晏就為他摘折。

——他想要一身戎铠,謝晏就助他北行。

他想要的一切,謝晏都幫他得到了。哪怕明知探花筵那晚,皇帝極有可能對他下手,讓他不能順利抵達北境,謝晏也如神祇一般,将所有向他射來的明槍暗箭一一拂去。

而裴鈞卻對他說:“謝晏,你真的很煩。”

謝晏已搶了他數杯水酒,連禦賜酒水也照喝不誤,托着腮撐在他的案邊,去勾他的頭發,笑嘻嘻地道:“嫌我煩啊,那你走啊?聽說你要到北境去,那邊天寒地凍的,我可是會想五郎的……不如你再多多看我兩眼,我這樣年輕俊俏的探花郎,你以後這輩子都看不見了!”

裴鈞氣得面紅耳赤,當真拂袖而去。

殊不知,他是借着醉酒胡鬧,傾訴了真心話。

只是當時裴鈞并不明白。

他錯過了謝晏何止僅僅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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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燕燕躺着領了一集片酬()

這集是解密集,下集會醒,藥馬上來。我這就滾去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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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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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