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翌日, 謝蘅目瞪口呆地望着院子裏足以照花人眼的數箱金銀,再回過頭,看到正指揮着下人将更多箱子搬進院中的攝政王, 一時有些不解:“殿下, 這是……”

裴鈞臉色說不上是喜是惱, 盡量平和道:“這是你好哥哥為你掙的。”

“……這也太多了, 做什麽可以掙這麽多錢?”謝蘅惶恐,這哪是開店, 這是一-夜暴富啊,買下京城一整條街都綽綽有餘。但她更怕謝晏是為了籌錢, 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哥哥他, 還好嗎?”

傷天害理倒不至于,裴鈞薄唇抿成一線,只是有點傷身體。

但他自然不能當着小姑娘的面說這種沒羞臊的話,只輕輕咳了一聲, 鎮定道:“無妨, 你哥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既然是送你的, 你收着便是,好好籌劃。京城開店不比別處, 處處打點也需要不少花費。”

謝蘅受-寵-若驚, 還想親去面見哥哥表示感謝,只是被攝政王給攔了下來。

別說此時謝晏壓根不在府上, 便是在, 他那副樣子……也見不了人。

裴鈞為難道:“他……一宿沒睡,很是辛苦。孤剛去看望過, 他才歇下,讓他睡會罷。”

謝蘅一聽,恍然确應如此,哥哥辛勞一-夜理應讓他好好休息,便福了福身子:“殿下想得周到,多謝殿下照顧哥哥了。殿下,我能借用一下府上的廚房,給哥哥煮些粥湯嗎?”

裴鈞颔首同意了。

待謝蘅感激萬分地跑走,裴鈞便立刻扭頭出府,回到了小竹軒,一推門而入,便見青年身披白衣,掙紮着起身喝水。他腿腳酸軟,還未走到桌邊就踉跄了一下。

裴鈞闊步上前将他摟住:“怎麽自己起來了?”

懷裏人沒有應答,齒尖死死咬着唇-瓣,耳邊紅豔幾欲滴血,他擡起眼倉惶地看了裴鈞一眼,長睫便又如蝶翼般翕翕落下,然後蚊鳴般嘀咕了一句。

裴鈞沒有聽清,只得低頭仔細辨認,視線無意間掃到地上。

他腳腕處沾着一點暧-昧不明的……

床邊的小絨毯上的絨毛也染了三兩滴濕意,倒伏了幾簇。

Advertisement

裴鈞恍然明白了什麽,促狹地往他後腰間一按。謝晏肩膀微微戰栗,當即變了臉色,将整張臉都埋在了裴鈞的肩頭,他控制不住那種異樣的感覺,只能失态地任由瑩潤水色流淌。

屋中檀麝味更濃。

裴鈞單掌捧起他的臉,湊到他唇邊:“這可怪不了孤,實在是你貴得出奇。”他低笑,“為了與你共度良宵,孤半副身家都揮霍出去了,若是再不努力一點,怎麽能回本?”

為了十兩又十兩,裴鈞可是将他欺負慘了。

“再說了,孤不也給你優惠了嗎?”裴鈞手指探入他口中,模拟了一下昨夜,“買十送一,童叟無欺。”

有這麽送的嗎?!

謝晏眼角都紅透了,還有些微微的腫色,他生氣地咬了裴鈞手指一口,留下個淺淺的牙印,啞聲道:“我要沐浴。”

熱水早就備好了,因裴鈞走時謝晏脫力昏過去了,才沒有叫醒他。

可明明是謝晏要沐浴,裴鈞卻也褪了衣物,但他實在無力反抗。不過進了浴桶,沒等裴鈞做什麽,溫暖熱水包裹上來,謝晏後腦靠在裴鈞肩頭,很快就昏睡着了。

最後一點感覺,好像是比熱水更熾熱的指尖,大概裴鈞在幫他清洗。

他這一覺徑直睡到了第二天,等再睜開眼睛時,就是在抱樸居的床上,應該是裴鈞抱他回來的,他實在是太累了,竟對此毫無知覺。

謝晏一身清爽,卻懶得起,又翻個身眯了一會。

沒過多會兒,就好像聽見了窗外叽叽喳喳的喧鬧聲,似乎是在争執燈籠要挂在哪,這個說太高了,那個說太矮了。間或夾雜着貍奴跑來跑去問新熬的漿糊被誰偷吃了。

謝晏才突然意識到,今天是年三十。

時間過得真快,一不留神又到了年節。想到去年這時候,他還與良言幾個窩在連炭火都不足的平安侯府,清清冷冷地過年。那時候,誰能想到,他的未來會與裴鈞有如此深的牽絆呢。

正這麽感念着,後背突然貼覆上來一具火-熱的身軀。

謝晏聞到了熟悉的熏衣香味,往後貼去。背後人摸了摸他的臉,又試了試身上,才放心道:“孤進來這麽久你都沒動靜,還以為你發燒燒糊塗了……在想什麽?”

謝晏側臉在他掌心蹭了蹭,本想膩歪膩歪,但很快他就皺起眉頭:“……在想,你的手放在哪裏?”

裴鈞毫無愧疚,繼續碾着葡萄玩了一會,才收回手:“只是看看壞了沒有。”

“……”謝晏不由反思,以前裴鈞也是這樣無賴嗎。

但他沒反思多久,就被裴鈞擡起下颌吻住了,并沒有多深入,只是安撫的蜻蜓點水一般的親-吻厮磨,臉頰和唇角都被他輕柔地照顧到,讓謝晏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沉溺其中。

吻罷,裴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悠悠然地揶揄道:“喜歡這樣?”

謝晏心跳驀的漏掉一拍,他将裴鈞推了一推,矢口否認:“不喜歡。”

裴鈞将他禁锢在懷裏:“孤喜歡。別動,讓孤抱一會。”

謝晏心裏柔-軟,掙紮了一下,就沒再動了,但裴鈞也沒有繼續再作亂,确實只是抱了一會,像是從他身上吸足了力量一般,良久将他放開,允他起身:“今日又落了雪,他們正在外頭堆雪人呢……孤記得,你也很喜歡雪,你不去玩玩嗎?”

是很喜歡,因為南邺雖也下雪,但都不足以鋪成白茫茫的雪被,沒多久就會化掉。謝晏看了眼窗外的雪景,眼神還瞟着,嘴上卻道:“還小麽,非要玩雪,弄一身濕。”

裴鈞看他慢吞吞地穿好了衣服,笑他口是心非:“那孤想堆雪人,你陪陪孤,總行罷?”

“……”謝晏回頭,看他懶洋洋地斜靠在床上,勉為其難道,“真拿你沒辦法。還不起來?”

裴鈞忍俊不禁,拿起狐裘系在他肩頭,帶好毛茸茸的兜帽。又不知從哪摸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皮手套叫他戴上,還拿出了鏟雪的小鏟子。便牽住他的手,将房門一推。

霜雪風寒剎那間倒灌而入。

謝晏一瞬被屋外的白雪眯了眼,偏頭避了一下,再擡起頭來,一只雪球撲簌砸在了兜帽上,碎雪嘩啦啦地往下掉。遠處有人哎呀笑道:“公子!怎麽就砸中公子了!貍奴,你看着點啊!”

貍奴無辜道:“可、可又不是我砸的!”

好像人間的熱鬧都湧了進來。

“良言!”謝晏彎腰抓起一握雪,團一團,“給我站住!”

他握着兩團雪球追了出去,似只白狐貍融進了雪景裏,良言見狀抱頭躲藏,反倒是牽連了貍奴替他平白挨了無數下。雪球扔完了,謝晏氣呼呼地跑回來,盯着裴鈞告狀:“他欺負我沒有雪球了。”

裴鈞無奈地搖頭,卑躬屈膝地給謝晏團雪球。

良言遠遠大喊:“不能讓殿下替你做雪球!公子耍賴!”

謝晏抱着裴鈞給他團的數個雪球,笑吟吟道:“本公子何時講過道理?”

他揚起手臂,掄了幾圈霍地扔出去,良言見那雪球大得吓人,砸身上一定很疼,一邊嚎着“貍奴幫我!”,一邊抱頭鼠竄。貍奴未反應及時,嬉鬧間被良言一扯,就對上那飛來的雪球。

大雪球迎面飛來,貍奴閉上眼。

只聽“啪”一聲,貍奴詫異于自己竟沒覺得涼。

待睜開眼,便看到不知何時出現的紀疏閑擋在了自己面前,那雪球正正中中拍在他脖頸。他先時還挺身而出,帥氣得很,不過片刻,就被融化的雪水冰得原地跳腳。

“紀大人?”貍奴愣了一愣,趕緊幫他掃去其他碎雪,“您怎麽在這啊?”

“裏面裏面,掉進去了!”紀疏閑倒吸氣,來不及與他多說,扯開領子讓貍奴趕快掏雪,“凍死我了!”

紀疏閑比他高大很多,貍奴只能翹着腳扒着他領子往裏看,也因此額頭貼到了紀疏閑的下巴。紀疏閑的嘴唇若有似無地蹭過貍奴的額頭,他不由吞咽了一下,下意識将下巴擡高些。

但他越是太高,貍奴就越是看不清冰碴滾到了哪裏,只能更高地踮腳。

如此便成了惡性循環,直到貍奴踮得站不住了,險些滑倒,被一雙手及時攬住,他氣得用力扯了下紀疏閑的衣襟:“你站這麽高我能看見個什麽?蹲下!”

“……”

吼罷,貍奴才恍惚意識到腰間多出了一只手,而自己正姿勢不堪地貼在紀疏閑身上。他一下收了聲,沉默了片刻,耳頰微微紅起,倏地從他身上下來,站到了一旁。

紀疏閑笑了一聲。

謝晏抱着一堆雪球悄悄地回到裴鈞身邊,将還在團雪球的男人拽了拽:“不是要堆雪人嗎,這裏雪都沒了,我瞧花園裏的雪挺好,走了走了。”

兩人蹲在花園的小角落,靜靜收集雪塊的時候,裴鈞透漏了幾嘴,謝晏才知道,在他昏睡的時候,朝廷對将士們的封賞,以及西狄那邊的官員調令已經下來了。

偌大的西狄疆土歸入大虞,需要盡快排遣得力的官員前去坐鎮,紀疏閑便在其中。

如今,朝廷商議,将西狄由北到南劃分三塊,分別設立北庭、西庭和南庭都護府。此番得勝,紀疏閑功不可沒,按績封為安定将軍,兼封西庭都護,即是原先的王都及周遭地區。

西庭都護府是統治育化西狄百姓最重要的地方,必須交給信得過的人。按例本該是讓皇室宗親前去,但這一代宗室子沒幾個出類拔萃的,裴鈞用不慣,自然還是紀疏閑能者居之。

同時,他還将西庭一塊的封地也給了魏王,叫他別再無所事事,同去坐鎮幫襯紀疏閑,也好好歷練歷練。

此前奮戰英勇,還為救裴鈞一命而斷了腿的蔣小公子,也得了封賞,原本是要将他調回東邊州府來任職的,可蔣小公子死活不願,非要留在西域為國建業。

裴鈞瞧他難得生出一腔熱血,便将他也留給了紀疏閑調用。

安排好了官員西行後,大虞一下子就人手不足了,裴鈞下旨春季開恩科,既是為了選拔人才,也是為了籠絡西狄的文人們。各地才子聽聞,俱是熱烈擁護……不過這些皆是後話。

當下重點是,大虞一下子多出這麽大一塊疆域,官員必須盡快赴任,以免地方生變,所以原定過了這個除夕就立刻出發,紀疏閑也不例外。但路途漫漫,此一去西域赴任,再歸京不知要多少年。

他此時出現在府上,并不是無故來閑逛,恐怕是來告別的。

裴鈞團出一個大的雪球,用力壓實了,一邊問謝晏:“你猜,他何時來朝孤要人?”

“怎的他要人就要允?”謝晏吭哧吭哧滾來一個比他面前稍小一點的雪球,“八字都沒一瞥呢,你怎知人家就願意跟他了?……我猜他能憋至少兩個時辰才開口!”

“怎麽沒有一撇,戰時紀疏閑信裏那個肉麻的勁兒,禮物可也沒少送……啧,孤就賭半個時辰。”裴鈞幫他繼續團雪球,“賭嗎?”

“賭就賭,輸了的人……”謝晏猶豫了一下,“我還沒想好。”

裴鈞笑了笑:“那你繼續想。”

可謝晏暫時沒什麽想要的,一時還真想不出訛點什麽。想了會,還是決定暫且放下,先嗒嗒地跑到廚房,從一衆熱火朝天的廚娘手裏讨到了蘿蔔煤塊等物,還拿來了舊圍巾來,用來裝飾雪人。

直到風雪在兩人肩頭積下了薄薄一層白霜,謝晏發梢都濕了,雖然帶着皮手套,裏面的手還是凍得冰涼,嘴唇都淡淡發青時。裴鈞不許他再玩了,将他抱到了旁邊早早燃起爐火的小暖亭。

裴鈞把他身上的冷裘衣解下,換上熏熱的新披風,并将他冰涼涼的手護在自己掌心,一邊揉搓一邊呵着熱氣。

謝晏正在這片溫暖中暈暈然陶醉,暖亭的小簾就被人輕輕撥動。

出乎意料的是,還沒為那個賭約想出好的賭注,兩個賭徒就齊齊一敗塗地。

因為來的人竟不是紀疏閑,而是貍奴。

貍奴穿着小雪襖,腕子上套着對寶石金钏,他臉蛋圓潤了一些,愈加襯得他嬌俏可愛。進來後,他一雙碧波般的眼睛眨啊眨,才懦懦道:“侯爺,我、我想……我想和紀大人去西庭……”他解釋道,“西狄與大虞不同,民風彪悍,他、他若是不知當地風俗,很容易挨打。西狄還到處都是毒花毒草,紀大人也不認得,萬一……”

謝晏:“……”

越是解釋,越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裴鈞笑笑地看了謝晏一眼,也不說話,只悶頭飲茶。

謝晏沒出息地朝貍奴揮揮手,端起茶來:“去吧去吧,別讓毒蟲咬了你家紀大人!記得常回來看看。”

貍奴心下一喜,随即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他還想辯駁兩句“不是我家的”,可擡起眼來,平安侯剛好被熱茶燙了嘴,委屈地哼唧了一下,攝政王毫不避諱地掐着他的下巴,看他燙紅的舌頭:“誰讓你看都不看,就喝這麽快的?”

兩人越來越近……貍奴紅着臉退了出來,沒走幾步,一頭撞上了跟過來的紀疏閑。

紀疏閑一把扶住驚慌的貍奴:“你急急忙忙的,可撞疼……”

許是方才所見到的平安侯與攝政王的親昵舉措,也令貍奴生出了一些暢想,他看着紀疏閑一張一合的嘴-巴,突然打斷他道:“我想家了。”

紀疏閑一愣:“什麽?”

“我生在西狄。”貍奴擡起頭,碧眸裏添了幾許篤定,“紀大人,你帶我回家罷。”

紀疏閑原本是沒打算帶貍奴西行的。

并非是對貍奴沒有感覺,之所以忍下不提,只是因為西狄路遠,這個季節又是苦寒,此去諸事繁多,貍奴跟着他難免會吃苦,不如留在平安侯身邊更安穩。

而且,他有點摸不準貍奴對他到底……

但紀疏閑沒有想到,貍奴會主動提出。

貍奴看他不說話,扁了扁嘴:“不願算了。”

“……”紀疏閑僵愣住,半晌恍然回過神來,一把抄住貍奴的腰,抱起來原地轉了幾個圈,語無倫次地高興,“好、好,走,咱一塊兒回家!”

貍奴羞惱地捶打他的肩膀,叫他放自己下來,可紀疏閑哪裏聽得進去,就這麽将小小一只漂亮野貓給拐走了。

晚上的除夕宴,便定在了王府中。寧喜忙得裏裏外外不停歇。

宮中舊規是該辦宮宴的,可是宮裏只有小皇帝一人,這宮宴辦起來也沒什麽意思,謝晏便出主意,将小皇帝暗中一塊接到了府上。畢竟攝政王做東,誰也不敢多嘴說什麽。

小皇帝并沒有穿龍袍來,一身喜慶的錦衣披風,只如尋常貴族子弟一般,還帶來了謝晏愛吃的禦膳點心。一進來,便甩脫了數名小太監尾巴,撲到謝晏身上:“謝太傅!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好吃的!”

裴鈞以前對小皇帝恨鐵不成鋼,意見很大。此番出征回來,小皇帝進步卻很大,不僅是文史功課,連騎射都像模像樣的,考校起尋常政事,他也能對答上來……令裴鈞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而且這其中還少不了謝太傅辛勤教導的功勞,裴鈞想到這,對他臉色好看了許多。看他纏着謝晏不放,雖然面上不愉,也難得沒有說什麽難聽的話。

王府上下燈火通明,燈籠高挂,此前謝晏閑來無事做的各色燈籠也混在其中,平添了幾許頑皮樂趣。還有先前剪的紅紙福字,更是被良言他們瓜分幹淨,張貼在了王府醒目處。

裴鈞因為張口晚了一步,竟連一張福字都沒能要到,虧得他還暗自将自己床頭擦抹得幹幹淨淨,只等着親手貼一張謝晏剪裁的福字,這下好了,連個紙茬兒都不剩。

他氣得臉色鐵青,還是謝晏笑他幼稚,答應再親自給他剪一個,旁人都沒有的那種,裴鈞才以狠狠嗦了謝晏舌頭為代價,暫且原諒他們了。

随着寧喜一聲“上菜了上菜了”的吆喝,婢子們魚貫而入,将新鮮熱乎的琳琅菜品擺滿了一桌子。大家不分-身份貴賤,團團在一張大圓桌旁坐了。良言抱來了剛在雪地裏打了個滾的胖甜甜,一下沒有抓住,鴨子上了桌,踢翻了酒杯,潑了謝晏一身。

謝晏嚴肅地去捉它:“裴瓊華!你給我下來!”

在紛亂四起的“甜甜!”“小郡主!”“裴瓊華!”的叫喊聲中,鴨鴨四處逃命,最後一頭撞進謝蘅懷裏,大概是謝蘅身上很香很軟,它撲棱了兩下,竟老實不動了。

謝蘅低頭看着掉進懷裏的胖鴨,通體雪白,倒是跟哥哥送她的那盒子木鴨玩具十足相像。

這下衆人偃旗息鼓……總不能到謝蘅懷裏捉它吧?

裴鈞抽出絲帕,擦着謝晏身上的酒漬。謝晏則沒好氣地指着甜甜:“裴瓊華,你是個小閨女!你羞不羞臊!往小姑娘懷裏鑽?!”

謝蘅只是聽說哥哥養了只小鴨,沒想到小鴨還有這麽正經的大名,一時忍俊不禁。

到良言繪聲繪色地講起“裴瓊華”的由來……謝蘅先時還驚訝謝晏與攝政王的關系竟是如此,後來仔細前後一想,便覺兩人其實早有端倪了——攝政王對哥哥實在是好過頭了。

若是這種關系……她便能理解了。

謝蘅浪跡民間時,被人收養過,也做過琴姬,形形色-色的男女都見過,并不覺得他們這樣驚世駭俗,反而是瞬間想通了一些關節,更是放下了一些擔心,掩齒笑了起來。

謝晏看她并不在乎這些,也不由松了口氣,重新叫人拿了酒來斟上:“來來來!都愣着幹什麽,養魚呢?!”

酒壇一啓,醇香四溢,滿席歡顏。

剛吃上沒幾口,魏王風風火火地來了,像是在家就飲了幾杯壯過膽子,一進來就抱着裴鈞大-腿哭訴,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不想去西邊苦地做封王。

直到貍奴勸說,西狄王都繁華比之虞京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滿大街都是披着薄紗、碧藍眼睛的異族美女,十分熱情奔放。魏王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心思動了一動,捉着貍奴的手叫他多說一點,還眼絲如波地望着貍奴:“她、她們都如你這般好看麽?”

話音未落,就被紀疏閑咬牙切齒地隔開了:“魏王殿下自重,野貓兒已是有主的了。”

野貓兒起先是兩人信件來往時的戲稱,後來變成了兩人之間的小昵稱。他當着大家的面這樣說,豈不就是在宣告主權。貍奴抽回被魏王捏着的手,不好意思地抿唇轉到一旁,默默喝酒。

魏王醉眼迷蒙:“啊?怎麽好看的人都有主啊……有主也不怕,不能松松土嗎?”他轉頭突然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漂亮姑娘,眼睛一亮,“那這位姑娘,可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沒有。”一道低沉聲線幽幽響起,“嫂子卻是有一個的,你可想認識認識?”

魏王醺醺然轉過去:“嫂子?誰啊——”

一擡眼,迎面撞上攝政王的冷臉,瞬間清醒許多,他看了看謝蘅的臉,又看了看謝晏的臉,怪不得這樣像!這大嫂子他可惹不起啊,魏王讪讪地往後蹭:“啊哈,啊哈哈哈!嫂、嫂子好啊,嫂子過年好!”

衆人被他逗得一陣發笑。

裴鈞提着魏王領子教訓了一頓,到底還是允許他上桌吃飯,叫寧喜給多加了一雙碗筷。

按謝晏的話說,這是家宴,自然要一家人一起,輕輕松松,熱熱鬧鬧的。

一家人……這個詞,裴鈞以前想都不敢想。

酒過三巡,謝晏已喝得有些醉了,但仍固執地要同大家一起守歲。良言和貍奴、紀疏閑、魏王他們在一旁玩葉子戲,謝晏抱着酒壺湊過去看,看了兩把,他正取笑魏王是臭牌簍子,才忽然發現有個人不見了。

擡起頭來四處尋找時,才看到臨景的窗邊,裴鈞正低頭和小皇帝說什麽。

大抵是關于他的事情,因為小皇帝期間數次朝他瞄來,又迅速斂回,神色似有為難。

待兩人說完話,小皇帝支支吾吾地走了,過了會,他還不回來,只一個人站在窗邊吹風。謝晏才晃晃悠悠地湊了過去,喊了聲“五郎”。

裴鈞下意識抱住了他,沒叫他被腳下的椅子腿給絆住:“小心點,怎麽喝了這麽多?”

“過年高興,便與他們多飲了一些,不妨事的。”夜風将酒意吹散了一些,謝晏趴在窗邊,望着檐外窸窸窣窣落下的雪花,“你站在這裏不冷?”

裴鈞沉默了幾許:“只是有些不習慣罷了。”

謝晏伸手接了幾片雪花,背後就忽然爆發出一陣笑聲。他回頭看了一眼,也笑道:“五郎,你府上很久沒有這麽熱鬧過了吧?”

裴鈞早就料到今晚酒不會少喝,提前備好了醒酒的腌梅,他往謝晏口中塞了一顆,然後才掃過打鬧的人群,語氣軟下來:“他們能聚在此處,都是因為你。”

如果不是有謝晏,裴鈞恐怕這輩子也就那樣了。

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成為衆人口中那個冰冷殘酷、殺伐無情的攝政王,被衆臣懼怕,被皇帝忌憚。最後的結局,或者是殺了無能年幼的皇帝,成為一朝暴君;或者是在皇帝親政之變中死去,成為被史官口誅筆伐的罪人。

又或許,這些都不是。等到裴鈞将“攝政王”做膩了,便抛下一切,什麽都不管了,管它大虞江山會變成如何。說到底,裴鈞其實并不是一個心懷天下的人。

“孤做這個攝政王,”裴鈞道,“只是想嘗嘗這至尊的權力,究竟是什麽滋味。”

是謝晏,讓他這顆早已被寒冰凍僵的心腔,漸漸地暖和了起來。

謝晏順勢靠在了裴鈞肩上:“怎麽樣,什麽滋味?”

裴鈞低頭去親謝晏,忍不住又想欺負他了:“沒有你的滋味好。”

謝晏笑了,回應時,天邊突然炸開了一朵煙花,像是無數流星劃破夜空。緊接着無數朵絢爛煙花齊齊沖上夜空,綻放出姹紫嫣紅,大街小巷的炮竹聲也響起來——原是到了子時。

“過年好,五郎。”謝晏道,“新年的第一個時辰、第一句話,一定要說。”

裴鈞眼神溫柔:“過年好。”

這是他們一起過的第一個年,但一定不是最後一個。

院中寧喜也挑着長杆出來,杆上纏着幾匝紅鞭炮,喜氣洋洋地喊道:“殿下!炮竹破歲!福壽迎春咯!”

正在嬉鬧的衆人聞聲都湊了出去,各自撿了些小炮仗去玩。連小皇帝難得出來放松一次,也搶了一根要自己放,小太監們恐他受傷,追着他擔驚受怕。院子裏又是一番熱鬧,大家乘着酒意,沒人注意到有兩個人不合群地躲在了窗下。

窗外是炮竹聲響,屋內是酒酣飯足,一切都這麽剛剛好。

謝晏轉頭看着身旁人俊美的面容,湊上去鼻尖蹭了蹭他的臉,在他唇邊親-吻。

他唇的形狀看起來薄而鋒利,其實親起來很軟,溫暖潮濕。

裴鈞突然被他按在窗沿底下親,一時竟喘不上氣來,可是外面還有衆多親朋,他又不能對謝晏如何,只能伸手将他往身前摟了摟,低聲問:“又有什麽壞心思?”

謝晏壓在他胸口,不服氣地捏了捏他鼻子:“我難道天天都有壞心思?”

裴鈞挑了挑眉。

謝晏沖他笑了笑:“之前那個賭注,我想好是什麽了。”

“……”可那個賭約都無法成立了,更遑論是賭注,裴鈞眼含無奈地看向謝晏,知道這人已經懶得找什麽借口,開始明目張膽地訛詐自己了,可這有什麽辦法呢,還不是要縱容他,哄他高興。

“好罷,你想要什麽?”裴鈞問。

謝晏雙手環住他的脖頸,勾唇道:“我想要元宵燈樓最頂上的那盞琉璃寶燈。”

裴鈞:“……”

元宵燈樓是民間的風俗樂子,說是風俗,其實只是富商們為了賺文人的錢而設的噱頭罷了,只是年歲久了,漸漸的成了百姓間約定俗成的一樣樂趣。

元宵夜市上,“花焰七枝”“六街鼓歌”和“琉璃燈樓”是最值得看的虞京三大景。

元宵節這日,夜市通宵達旦,而夜市的最中心會建起一座高達數層的燈樓,每一層都挂滿了彩燈,每盞燈都代表一個燈謎、或者一個詩引,十個銅板便可參加一次。

每對上一盞燈的燈謎、或做出詩引要求的詩來,便可摘得彩燈,得到相應的彩頭。

這夜,無數才子佳人齊聚燈樓下,一展文才。

這些彩頭倒是無足輕重的小玩意,只是誰若是能過關斬将,一層層地贏到最頂上,摘得唯一的那盞琉璃寶燈,才是稀罕事。越往上,題目便越難,因此也并非年年都有人能摘燈。

只不過重要的不是那盞燈本身,而是哪年若是有誰提着這寶燈走在夜市上,便會引來旁的無數羨慕目光。甚還能在京中傳成一段佳話。

每年都有無數才子為博佳人歡心,為這盞琉璃寶燈争破頭。

只是謝晏想要的,哪裏是那盞琉璃燈,裴鈞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到,他就是想看自己為他在虞京夜市上大出風頭。他過後好提着那盞琉璃寶燈,在街上沾沾自喜,四處炫耀,讓滿城的人都來羨慕他。

他堂堂攝政王,竟然要和一衆民間書生争花燈,來讨美人開心……

……還說沒有壞心思。

謝晏眸底映襯着男人為難的表情,他戲谑地眨了眨眼睛,環着裴鈞的頸輕輕晃了晃,用無比柔軟的語氣癡纏道:“哥哥,好哥哥,你難道不行嗎……”

裴鈞:“……”

還能怎麽辦呢,他都叫好哥哥了。

這誰抵得住。

--------------------

作者有話要說:

果然是下章完結。

感謝在2022-05-09 23:01:30~2022-05-12 02:32: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381259 4個;岩漿牌蔥花魚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哈爾 46瓶;24466081 10瓶;游霧、鬼鬼愛看書、景瑜的虎牙殺 5瓶;唉唉唉呀、We0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