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玉琴思索了許久,直到看見月出柳梢才想明白。

他應該将這事情告訴常少爺一聲吧?不管攬月山莊到底清不清楚,他多提醒一句也應當不會太糟糕?

若是攬月山莊并不相信他所說的,他也沒辦法。

玉琴常常的舒了一口氣,然後跨出了房門。

夜色正濃,陰陰桠桠的柳樹在晚風之中搖曳,一條一條的,招風引鬼。

玉琴聳起了肩膀,不想讓風吹到。

他看着地面的影子,斜長的,漆黑的,暈不開的墨色化作濃濃的一團,然後好像張開了嘴,龇着牙,就要從地上躍起。

玉琴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眼睛有點花。

他往前走去,看見旁邊的柳樹旁有個黑色的影子在柳樹後面,一動不動。

玉琴躊躇,還是走了過去。

常玄看着他走過來,故意放緩了步伐,搖着扇子,悠然走來。

常玄挑眉看他:“玉琴!”

玉琴聽見有人在喊他,渾身一抖,泛出一股冷意,擡頭一看,卻見常玄站在月光下,像是玉石像一樣泛出冰冷又銳利的光澤。

玉琴快步走過去,“常、常少爺?”

常玄皺眉,點頭,“你這麽晚了,要去哪裏?”

“我,”他定了定神,才說,“我有事正要去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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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玄神色緩和下來,才道:“進屋說。”

說着便率先邁着步子往攬月樓走。

到了屋子裏,玉琴給他沏茶,然後站在一邊慢吞吞的說:“我,我看見趙姑娘在您的書房,看起來有點古怪,如果,如果……”

常玄看他,眼裏的精光一閃而過,然後換上不屑的嘲諷:“哦?古怪?爺可看不出什麽古怪!你莫不是看她危害到你,才如此着急?”

玉琴被誤解,只是低下頭,默不作聲,過了許久卻又小聲說:“我,我不是……”

常玄不打算放過他:“你不是什麽?”

玉琴微微嘆了口氣,用手将衣角攪了又攪,“如果,如果少爺實在覺得我……,我能不能離開,離開攬月山莊?”

他大口呼氣,終于下定決心說了出來。說完又更加的低下頭。他何必要死皮賴臉的留在攬月山莊呢?如果他能離開這裏,說不定可以在某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去當個小小的教書先生,就這麽默默的過一生,死了以後,就真的死了。真好。

常玄聽到這話,看他的眼神更加淩厲,“呵!你可想得真是周到!這是以退為進?”

玉琴抿起了唇。

他冷笑一聲,冷冷道:“想都不要想!你可是爺花了銀子買來的!你以為那麽便宜就自由了?”

玉琴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只是道:“我、我知道了。”

常玄站起來,他一站起來,就比玉琴高了很多,他用扇子輕佻的挑起他的下巴,“收起你那些心思!給我仔細着點!”

玉琴被迫擡起頭看他,他有些驚恐,然後道:“是、是是。”

常玄看着他的神色,覺得有些氣不順,堵得慌。

“知道就好!”

他收了扇子,凝神看他,那人纖瘦的身體好像嵌進了牆壁裏,不能移動,僵直的立在那裏。

常玄一手撐着牆壁,一手伸過去圈住他的腰,摟緊,将他死死的壓到了牆上。

玉琴覺得渾身都冷透了,雖然常玄的體溫并不冷。他仔細調整着自己的呼吸,生怕造成了什麽不好的後果。要是不用呼吸就好了。

常玄低下頭看他,一頭青絲垂下來,散落在肩膀上,眼睛逃避似的輕輕閉着。他覺得有些可笑。

“擡頭!”

玉琴覺得他的聲音好像是從耳邊炸響的,“轟”的一聲。

他十分順從的依言擡起了頭。

常玄對着他的唇就親了下去,牙齒啃咬着他的唇瓣,有點發狠的,吮|吸,他木木的,呆呆的,好像是木偶一樣,任憑擺弄。

常玄用力在他腰上掐了一爪。

玉琴疼得一下子驚醒過來,眼睛陡然睜大。

常玄趁着他愣神的空擋,毫不遲疑的将舌探了進去,一手移到他的後腦勺,更加發狠的親|吻着他。

玉琴不知道掙紮,然後微微眯起了眼睛。覺得全身又冷又熱。

常玄觀察着他的表情,微微迷離的,水汽氤氲的,又無知,好像又很清醒。他覺得有點惱怒,又有點意外。

常玄放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臉,他的唇角還泛着紅,鮮豔又幽咽的色澤,像是荔枝紅潤的外殼。

他看着外面的月光再次透過窗欄照過來,涼涼的。

玉琴看着常玄走出去,他推開門,須臾,仿佛将所有的光亮都擋住,然後慢慢的走出房門。

玉琴看着他的背影。

那背影好像用千萬條絲線縫制而成,虛幻,但很實在。

常玄踏出房門,再走了很遠之後,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當然,這一眼他什麽也沒有看到,只是月上枝頭,像是被打碎的盤子。

那個女人他早就知道有問題,根本就無需提醒,他不懂玉琴的意圖,或者說是無法相信。一個從小在南館長大,幹的都是讒言媚笑的事情,唯唯諾諾,又有多少膽識和信義呢?

他不知道玉琴是什麽樣的人。

但是有好像被吸引似的。

他得想辦法讓他安心呆在這裏,然後他就可以再次觀察,将那些不堪入目的缺點全都找出來,打上罪惡的标簽。

他悠然的在石路上走着,布靴留下輕巧微弱的聲響。

玉琴睡醒了,時間還很早,他看了一會兒書。

直到窗外的陽光傾斜着照進了他的窗子,照到了窗臺上的那株白花上,雪白的花瓣透明發光。

那丫鬟走進來,笑道:“玉琴,少爺找你。”

玉琴聽到這話,對着那丫頭點了點頭,但又想不出常玄找他的緣由。

玉琴來到了書房,看見常玄拿着賬本,意興闌珊的翻着。看見他來,微微擡了一下眼皮。

“坐!”

玉琴立即随便拉了一根凳子坐下。

常玄道:“爺送你一樣東西,你想要什麽?”

玉琴懵了,這世上竟然還有人要送他東西。他怔愣了一會兒,才想,這位少爺大概是一時興起吧?

他想了想,“我,我不知道,沒有什麽想要的。”

常玄挑眉看他,“怎麽?你是怕你要的東西爺拿不出來?”

玉琴沒想到他這麽一問,眼睛往四周一看,看見某個邊邊角角擺着一把琴,于是道:“如果,如果少爺不介意,不如送我琴?”

常玄點點頭,做出很欣慰的樣子,他順着玉琴的目光看過去,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甚至又有點破破爛爛的琴而已。

這把琴,就算拿去劈柴,他也嫌棄麻煩。

于是,理所當然的,這琴不能送人。

“你且回去等着,我派人将琴取來。”

玉琴謝過,看見着實沒有什麽事情是需要他的,便起身退了出去。

常玄打開密室的機關,在倉庫裏挑挑揀揀,實在是沒有發現什麽中意的東西,只除了那把白玉琴。

呵,奉仙白玉琴。

這把琴,好像已經消失了很久了。

因為琴上刻着仙女捧月圖,月本來是仙宮,是為朝奉神明之意。

大約,三百、四百、五百還是六百年前,總之是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大俠,拿着這把琴來到攬月山莊,說是有此琴在此,必然可保佑攬月山莊千年不衰。

只有奉月,捧月,才可攬月在懷。

可是,那故事,鬼都知道是假的。

于是,常玄毫不在意的将那琴從桌子底下抽出來,拍了拍琴上的灰塵,然後撥了幾下琴弦,發現沒有任何問題。玉琴贈玉琴,正好。就放心大膽的将琴帶出去了。

玉琴果然收到了那把傳說中的琴。

丫鬟抱着一個名貴檀香制作的盒子,從門口走了進來,将那盒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交代這是少爺送來了,就轉身出了門。

那幽暗的帶着一絲清神明目的香氣徐徐的随着淡風吹來,擾的人神智不清。玉琴打開那個盒子,覺得自己的指尖帶着微微的顫抖。

盒子裏的琴是用白玉雕刻而成的,瑩潤光澤的琴身,銀色流暢的琴弦,少女捧月,栩栩如生。

輕輕的,靜靜的,沉睡在木質的琴盒裏。

不要驚醒它。

玉琴這樣想着。

但還是忍不住将它取了出來,對着午後陽光,穿透而過,仿佛整個琴身都在發光。

玉琴其實很會彈琴,他最拿手的技藝,就是琴了。所以才被取了個名字叫做玉琴。玉者,堅剛而有潤者也。可惜,他不是君子,只是賤民。至于他以前的名字,他記不得了,無非就是什麽鄉下人取的粗野名字,二娃,狗蛋之類。

相比之下,他也沒想到改名字。

玉琴試了試音,音色很正,是一把很好的琴。

他心裏想着某個曲子,就真的彈起來了,款款琴音流瀉而出,像是枝頭上的黃鹂清脆的鳴唱聲。

“西屋把酒,秋水映黃花地,莫嘆東風,帶庭院故人遠。畫屏闌珊,猶有碎影落去……”

他亂七八糟的彈着曲子,亂七八糟的唱了幾句。

他的記性不太好,總是記錯詞,因此沒少被罵過。但好在他似乎有些天分,很懂得将彈錯的曲子圓回來,所以還是僥幸的得過且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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