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小賭坊(二)

長明山腳下的賭坊因為有它自己的特色,名揚在外,姜染從前只是聽說,今日是第一次來。

這家賭坊設在洞窟之中,最顯眼的特點便是:小。

賭坊內只擺一桌,形形色色的賭徒們全部圍着這張桌子,呼來喝去地下注。

這些賭徒中有仙門的,也有修妖的,甚至是膽大的人類。

姜染和銀眷剛一進賭坊,就被這滿屋子的濁氣嗆到不行,地方小,還不通風,烏泱泱的一堆人,早已沉迷在賭桌之上。

柯遇春正垂頭喪氣地往外走,與剛進門的兩人碰了頭。

“仙師,這麽快?”

柯遇春長嘆一口氣,把銅錢劍拆出來的幾十枚銅板悉數交給姜染。

“別提了,這家賭坊不玩骰子,都他娘的玩扇貝!”

姜染:“……”

長明山腳下的小賭坊,最大的特色就是,抛扇貝,猜正反。

柯遇春聽骰子的技能在此處無用武之地,只能把接下來的事交給他們,自己灰溜溜地鑽回馬車了。

小賭坊裏來了兩個長得不錯的新面孔,手裏還提溜着一串銅錢,不管錢多錢少,輸光的賭徒們熱情地讓出了兩個位置,并跟他們解釋規則。

“看見桌上的那枚扇貝了麽?那是冬瞑海裏的白玉貝,從外形上看,兩面的殼子一模一樣,根本無法從外面分辨正反,輸贏都靠運氣,還有什麽不懂的,看上一局便明白了。”

說話間,莊家吆喝一聲,那白玉貝便被抛到了空中。

瑩潤的貝殼在半空中轉了十幾圈,最後落在了軟墊上。

賭桌上一左一右,分別寫着正、反二字,扇貝落定,賭徒們便開始下注。

待到莊家喊停,将軟墊上的扇貝推至桌子中央,驅起兩根手指,在朝上的那面殼子上輕輕叩擊。

頗有種求人開門的感覺。

偏偏這扇貝不知道是有脾氣,還是吊人胃口,輕易不開。

圍在四周的賭徒紛紛振臂高呼,“開!開!開!開”,一下子把氣氛炒地火熱。

軟墊上的扇貝這才緩緩開殼,衆人一個個瞪大眼睛,把腦袋湊上去敲個究竟。

只見白色的扇貝殼裏,臉朝下,趴着一位扇貝精。

扇貝精已成人形,是個男子模樣的身形,雙腳被固定在半面殼上,無法從裏面翻身,也永遠無法從殼子裏出來,所以可以拿他來看正反。

扇貝精長着一張小白臉,腰部以下蓋着片樹葉,濕漉漉的長發鋪在裸露的背上。

在衆多視線下,扇貝精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一手撐頭,露出一副無辜的表情。

扇貝精聲音懶散,“一直讓人家趴着,真是悶死了,什麽時候把人家翻過來呀。”

語氣那叫一個嬌嗲,活活把姜染聽出一身雞皮疙瘩。

偏偏這樣的小白臉很招女賭徒的喜歡,惹得在場的女賭徒尖叫連連,宛如餓虎見了肉,紛紛撸了戒指和镯子要送他。

“反面!是反面!”

有人歡喜有人愁。

看完這一局,姜染覺得,自己應該去洗洗眼睛。

“還真是純靠運氣,我運氣向來不好。”姜染心裏沒譜。

“無妨,我來。”

銀眷從姜染的身後俯身,将銅錢推到了寫着“正”字的那一面。

他的發略略從他眼前拂過,姜染揉了揉發癢的眼睛,腦子懵了一瞬。

場上有賭徒提出質疑,“扇貝還沒抛起來,就這麽急不可耐地押了正?懂不懂規矩?”

“我看這兩位小哥面如冠玉的,是個生手,就擔待一下嘛。再說了,猜個扇貝,提前不提前的意義不大,最後還不是只看運氣?是吧,小哥。”人群中有女賭徒争搶着幫他說話。

真是長得好看,走到哪裏人緣都不會差。

“哼,那就希望你真的有這麽好的運氣!”

扇貝精藏在殼裏,把外面的動靜聽地一清二楚,一開始并未在意。

直到自己被莊家抛起的瞬間,一道可怕的威壓朝着他撲面而來,險些讓他窒息。

此等威壓……這這這……這是哪位大妖光臨小賭坊啊!

正當他極度驚慌并一頭霧水之時,又聽到外面有人說道:“不僅如此,今日的每一把,我都押正。”

在說到正這個字的時候,那威壓更是加重了幾分,似在暗示什麽。

此時,扇貝已經開始旋轉着下落。

等等!這個高度眼看着就要以反面着地,扇貝精雙手撐在殼子兩邊,咬緊牙關,在最後關頭,奮力一轉,終于以一個面朝上的姿勢躺在了軟墊上。

莊家輕叩殼子,扇貝精生無可戀地打開,抓住機會向外探看。

賭坊內的其他人都毫無察覺的樣子,說到底,這威壓只有他能感受到,能瞞過在場的衆人,少說也得是個鬼蜮境大妖。

“正!是正面!”賭徒們嚷嚷了起來。

扇貝精支棱起身子,坐起來打量着對面兩位年輕人。

靠裏這位穿得有點多,外邊兒套了件蟹青色的大氅,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看見是正面,笑盈盈地回頭與身後這位說着什麽。

靠外這位則是一身霜白,看上去氣質不凡,卻毫無人情味。唯獨在側耳傾聽前面那位說話的時候,臉上有些笑意,其餘時候,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好相處。旁邊圍觀的女性看客幾次三番向他抛去媚眼,都被無視。

他仔細探查了一下兩人的修為,都是同階的蜉蝣境。

聽聞高階的妖修能完美地隐藏自己的修為,所以方才向他施壓的,必然是這兩位中的一位,到底是誰?

沒能等扇貝精搞清問題,新的一輪又開始了。

方才莊家看他們贏了不少錢,這時又提前押了正。按照多年抛扇貝的手感,就略略抛地低了一些,這個高度,恰好能轉五圈半。

方才他又是正面朝上被抛上去的,所以落下來的時候必然是個背面。

賭坊裏的人,哪能輕易讓他們賺到錢?

倒是苦了扇貝精,剛想躺平不動,那股熟悉的逼死人的威壓又來了。

這還讓不讓扇貝活了!

他只能被迫手腳并用地頂着內殼,咬緊牙關操作了起來,強行逼着自己多翻了半圈。

再次開殼,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居然又贏了!”賭徒們開始感嘆,“這位小哥運氣也太好了吧。”

也有人提出反對,“回回都是正?反正我不信,下把一定是反面,大家跟我押。”

一連十五次,在莊家的各種操作下,扇貝精以一己之力,逆轉正反,回回都以正面落地。

開殼的時候,一次比一次疲憊,到最後已經累癱了,滿頭大汗地仰面躺在殼子上,“今日……轉……轉不動了,不行了……歇一會兒……賭坊關門了,大家明日再來。”

莊家此刻也百思不得其解,捧着軟墊上的扇貝進了裏間。

散場時,姜染賺得盆滿缽滿,在一衆賭徒羨慕的聲音中,完成了“搞錢”大業。

長明山的小賭坊這次損失不少,邪門了這是。

坐莊的那位小心翼翼地捧着軟墊,在衆人散場後,才放心大膽地與其他賭坊裏的人吐苦水,“今日老大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一直讓那兩個小子贏錢。”

提起老大,看了一眼軟墊,上面空空如也。

“等一下,老大呢?老大呢!我明明把他端進來了!”

……

……

夜已深,老道士獨自一人在馬車內,睡得四仰八叉,呼聲震耳。

銀眷生了堆篝火,坐在一邊,安靜地看着姜染數銀子。

他似乎分外貪財,抱着滿滿當當的荷包已經在規劃買幾件襖,幾件氅,說起話來滔滔不絕,渾身上下,沾染着鮮活的市井氣息。

“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姜染烤了塊餅,掰出一半,慰問功臣。

“只是運氣好罷了。”銀眷接過餅,微微觸到他冰涼的手指,又往火堆裏添了點柴火。

“對了。”姜染忽然想起什麽,從口袋裏摸出一枚扇貝,“我覺得這扇貝精挺可憐的,一輩子在賭坊裏翻來翻去,了無生趣,所以臨走時把他順了出來。”

銀眷見他心情好,沒好意思說穿。

他了無生趣是因為今日翻累了。

平日裏這扇貝雖然每日在賭坊裏翻來翻去,但底下墊着絲絨的軟墊,而且他說要歇息,賭坊就立馬關門。

再看那莊家輕拿輕放的模樣,顯然這扇貝精才是賭坊真正的老板,你把老板偷出來,有點多此一舉。

姜染抓着扇貝,走到懸崖邊上,借着月色,看見底下有個小水潭。

“算你運氣好,我每日必行一善,那就……還你自由吧!”

說罷,就用力把扇貝擲了出去。

扇貝精在殼子裏本來就已經累癱了,沒怎麽動彈,更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姜染順了出來。

當他聽到姜染那幾句話,再張開殼子罵人,已經被抛出去了。

“你……媽……的……”

扇貝呈弧形,被精準地投到了懸崖底下的小水坑中,入水後就立刻沉了底,被一口淡水嗆地直咳嗽,只能緊閉殼子繼續罵娘。

“老子是東瞑海裏出産的扇貝,你他媽放生,至少也給老子放到海裏吧!贏了老子的錢,還做出這種事!什麽爛人!別讓老子再見到你!”

姜染在順利地把扇貝投擲出去後,似乎聽到那扇貝張口吼了些什麽。

可惜風聲太大,他沒聽清。

于是只能去問銀眷。

銀眷溫柔地給他加了件大氅,“他說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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