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邀請函(二)
柯遇春如今已是築基,自然是敏銳地感受到了一股不詳的妖氣。
但在場的飛升境大佬有的是,輪不到他操心。
許是仗着身邊都是大佬,膽子也越發大了,非但不擔心,不示警,還十分坦然地在原地打坐修煉。
等到姜染感應到不對勁的時候,那兩個詭異的身影已經到了篝火邊上了。
姜染在那兩個東西身上嗅到一股死亡的味道,他下意識看了一眼銀眷和小鈴铛所在的方向。
偏偏那兩位對此刻的危機渾然不知,銀眷專心添柴火,小鈴铛則是毫不客氣地拿走了銀眷剛烤好的餅,吃得意猶未盡。
同樣是蜉蝣境,怎麽他們感覺不到這股危險氣息的嘛!
姜染真的是操碎了心。
他迅速起身,将那兩個身影攔在了篝火照亮的範圍之外。
應該是同道中的妖修,但那兩位具體是什麽妖,姜染還不清楚,因為他們從頭到尾将自己罩在一塊黑布底下,看不清面目。
他們身上的死氣太重了,那是一股沉悶而壓抑的味道,其中一位更是舉着一面白幡。
姜染的手已經按在了青銅衡上,随時準備與他們動手。
但那兩位似乎對他們并沒有惡意。
他們先是對着姜染拜了拜,随後從漆黑的布下面伸出一只蒼白的手,拿了什麽東西要給姜染。
姜染攤開手,發現自己的掌心上被放了一根渡鴉的羽毛。
那羽毛是黑色的,靠近火光的時候,帶了些紫色的光澤。
那兩位将東西交給姜染後,便朝着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這時候姜染才發現,原來那兩位身後還跟了一群蒙着黑布的妖,一個接着一個,排成長龍一般的隊伍,只是前頭這兩位身形高大,将後面的擋住了。
妖怪們無聲地前來,又無聲地離開。
他們一走,白文星就湊了上來,看了一眼姜染攤開的手心,“他為什麽給你一根羽毛?”
“這是渡鴉的羽毛,某些妖族會将渡鴉的羽毛作為請柬,邀請過路的妖修參加葬禮。”
姜染神情肅穆地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對着火光翻了翻。
白文星隐約看到那書的封面上寫着妖葬書三個字,裏面的內容都是姜染親筆所寫,記錄了這些年來他收過的妖屍,以及一些奇怪的妖怪葬禮習俗。
他還從未遇到過蒙着黑布,排着漫山遍野的長長隊伍,為親友送葬的妖類。
合上妖葬書,姜染越發好奇了,蒙着黑布又是什麽奇怪的習俗?黑布底下到底是什麽族類?
他催促着衆人,“把篝火滅了,咱們跟在隊伍後面。”
“荒郊野嶺的,随便去參加不知道是什麽妖的葬禮,好像有點危險?”白文星提醒姜染。
姜染當場換了個說法,“聽聞有些妖族的葬禮與人類的葬禮有相似之處,結束時都會邀請賓客吃席。”
小丫頭一聽說有吃的,眼睛亮了幾分:“那我們還在等什麽?趕緊跟上啊!”
說着,便挽着姜染就往隊伍裏沖。
偏偏銀眷在後面低咳了一聲,起身時好像是扯到腹部的傷口,“嘶……”
姜染回頭,眼看着銀眷好不容易站起來,走了兩步,捂着傷口,再次:“嘶……”
演技之高深,讓白文星嘆為觀止。
她對銀眷的行為很是不齒,“別嘶了!你是屬蛇的嘛!”
姜染掰開她的手,輕輕在她前額上彈了一下以示懲戒,“不可以對受傷的人這般冷嘲熱諷。”
白文星捂着腦門,憋屈地不行。
“仙師眼盲,你去扶着他,別讓他摔着。”姜染叮囑白文星後,自己去扶了銀眷。
整個黑色長隊的末尾,跟上了這麽幾位“老弱病殘”。
白文星十分不情願地扶着柯遇春,低聲罵了句:“狐貍精。”
這丫頭跟在銀眷和姜染後面,攙着柯遇春的手勁很足,柯遇春也十分不情願地被扶着,瘋狂地在內心喊救命,再捏下去手要斷了!誰來救救我!
長長的隊伍行至山坳,匪夷所思的事情出現了!
只見山坳中央憑空出現了一條原本不該存在的河!
腥風不斷從對岸吹來,河水漆黑,深不見底,河面時不時泛起漣漪,底下像是有什麽龐然巨物在游動。
那些蒙着黑布看不清身形的妖竟然一個接一個走入了那條詭異的河中,任憑漆黑的河水一點一點沒過他們的頭頂。
他們就這樣從水底一路走到了河對岸,一個個濕漉漉的身形依次從水中走了出來,繼續向着大山深處走去。
姜染想要跟上他們,但又清楚地知道,這條河不對勁。
他站在河岸邊,看見一艘不起眼的小船泊在岸邊。
頭戴巨大鬥笠的艄公佝偻着身軀,披着蓑衣立在船頭,一動不動,渾身的皮膚被遮擋地嚴嚴實實,唯獨一雙撐着竹篙的手暴露露在熒藍的月色下,手指極短,六趾,上面布滿了仿佛會蠕動的溝溝壑壑。
他像個剪影一樣僵硬在那裏,直到聽到姜染的聲音。
“船家,可否載我們渡河?”
他的聲音不顫,語調平穩,即便看見那雙可怖的雙手,也沒露出半點畏懼之色。
那艄公聞聲動了動,站的久了,渾身上下的骨骼發出一陣脆響,舒展過後示意他上船,嘴裏念念叨叨,“終于來貴客了,請吧。”
貴客們依次上船,那艄公悄悄探測他們的修為,除了那瞎眼的老道士不好對付之外,其餘三位都只是蜉蝣境,于是在柯遇春上船的時候,故意将竹竿橫在老道士面前。
“船小,載不了那麽多人。”
柯遇春內心狂喜!!!我真的代表我全家謝謝你!!!
“既然如此,那貧道就在此地等你們吧!”
老道士在河岸邊盤腿入定,打死也不願意跟過來了。
姜染叮囑了幾句,便拉着銀眷和白文星坐了下來。
“年輕人,看見船尾那一袋梧桐籽麽嗎?等下老朽的船一動,你們就把它撒下去,只有喂飽了魚兒,他們才不會吃你。”
艄公這話不能細想,尋常人聽了,必定心裏發毛。
他在此處泊船渡人,卻總也等不來人,寂寞久了,便有了些惡趣味,今日難得有客上門,自然是想吓吓他們。
可惜今日他遇到的不是尋常人!
壓根就沒有人理他!
白文星揉了揉眼睛,“先生,我有些困,先趴會兒,到了叫我。”
銀眷則是忙着将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披在姜染身上。
水面風寒,他知道姜染怕冷,此刻他的手必然也是涼的,他正思量着怎麽用這個正當的理由幫姜染捂手。
艄公抱着最後的希望,看向那個年輕人。
在大氅的遮掩之下,姜染隐約露出端正的眉眼,瞳仁清澈透亮,平靜而真誠。
竟也不是個驚恐萬分的表情!
“你不害怕?”
艄公有些受挫,他一向以吓人為樂,越是驚恐的獵物,便越是美味。
姜染坐在船沿,波瀾不驚地将一把梧桐籽灑進水中。
剎那間,無數條沒有皮肉,只有魚骨的“怪魚”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争相将那梧桐籽吞入口中,但很快那梧桐籽就從它們的“魚腹”裏掉出來。
骨骼森然的魚腹又怎能包裹住小小的梧桐籽。
這些怪魚前赴後繼,不斷地吞入,又掉出,永遠在忍受饑餓,卻永遠也吃不飽。
姜染聞言,直接把手伸進了水裏。
艄公連忙阻止,“萬萬不可!”
那些魚雖然只剩下骨骼,但滿口利齒,瞬間就能将人啃成一具白骨。
他在此地等待良久,早已饑腸辘辘,怎能讓那些魚兒先占了便宜?
誰知姜染并沒有收手,甚至大膽地将手湊到那些怪魚的嘴邊。
可那些怪魚仿佛感應不到他的存在,轉身繼續争搶梧桐籽。
“它們對我不感興趣。”
艄公愣了愣,他耳力不錯,從這年輕人上船到現在,他确實沒有聽到他的心跳聲。
不過無妨,不管他是什麽,能充饑就可以了。
在此之前,艄公的好勝心作祟,他想再吓他一吓。
白文星打了個哈欠,擡頭時與銀眷對視一眼。
雖百年未見,已成死敵,但從前培養出的默契還在。
這兩位對艄公的意圖了然于心,只等他動手,定讓他當場灰飛煙滅。
河水冰冷,姜染擦幹手,放在嘴邊呵了口氣,無奈他自身這點微薄熱量根本無法緩解寒冷。
一旁的銀眷終于抓住了機會,将自己搓熱的一雙手送過去,想幫姜染捂手。
誰知被那熱心的艄公截胡。
艄公直接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朝着姜染丢過去,“捂捂手。”
姜染順手接過那一團溫熱,拳頭大小,用布包裹,還在……跳動。
分明是一顆心髒。
姜染的鼻尖被凍出一點紅,他禮貌地摘下大氅的帽檐,小心翼翼地托着那顆溫暖的心髒,他覺得這應當是至關重要的東西,卻被他拿來捂手,所以無比認真地道了一句:“謝謝。”
艄公再次愣住了,他那顆被捧住的心髒微妙地顫了顫。
回過神後,胃口全無。
“真是個倒胃口的家夥啊。”
之後那奇怪的艄公就再也沒與他們搭話了。
河流寬闊,渡河漫長,船尾撐船的艄公哼起了陌生的曲調。
“青桐有葉,木直無節。幽幽冥川,餓殍沉浮。何為故裏,不知歸期。惡世苦,怨憎怖。盼守星河,憶我面目。”
他那顆被姜染捧在手裏的心髒伴着這輕柔又凄苦的旋律,有節奏地跳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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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講個笑話,姜染眼中的老弱病殘:
老病:築基老道柯遇春
弱:飛升境白文星
殘:飛升境銀眷
小醜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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