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醉桃

第四十四章 醉桃

瑤姬微微怔住, 正思索他這話中的含義,巷中紫衣男人豁然發出一聲怒喝:“怎麽是你?”

女人顫抖着手,将帽兜摘下, 露出的赫然是醉桃的臉!

這着實出乎瑤姬的意料,只見醉桃“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地磕着頭:“十八王爺息怒, 楚思亦原本是要來此地的,卻、卻聽信了一個算卦先生胡言……”

被稱作十八王爺的紫衣男懶得聽她那些廢話, 飛起一腳直踹醉桃的胸口,将她直踢出幾米遠處, 口角登時就流了血。

“什麽算卦的?你膽敢戲耍本王爺!”他将手腕捏得咯吱作響:“真以為白花花的銀子那麽好拿?嗯?”

十八王爺長了個蒜頭鼻,為本就平庸的相貌, 更添了些風霜。

他身材也不出衆, 不過二十出頭的歲數,就有了小肚腩。

瑤姬雖未見過楚思亦面紗下的容貌, 但單從露出的眉眼推測, 也應是個極為罕見的美人。

若與此人相配, 着實不登對。

“是、是真的, 那算卦的好像果真有些神通,将此處的地點,您的衣着和仆從的數量, 全都說得清清楚楚, 如、如同親眼瞧見一般吶。”

醉桃捂着劇痛無比的胸口,也不知被踢斷了幾根骨頭,卻不敢喊疼, 只強掙紮着重新跪好, 努力為自己開脫。

“放屁!世上真有這種奇人, 還能流落市井,讓區區一個青樓女子碰見?”

十八王爺顯然不信她的話,往地上狠狠啐了口:“我看你這個小娘皮是誠心戲耍老子,來人,給我狠狠教訓她!”

醉桃頓時吓傻了眼,磕頭如搗蒜,口中哀求連連,卻絲毫沒引起對方的同情。

兩名仆從挽起袖子,掄着棍子朝她後背猛抽兩下,棍棒的破空聲和揍在骨肉上的沉悶撞擊,聽得人心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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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鬟細皮嫩肉的,哪兒受得住這個,登時放聲哀嚎起來。

夜深人靜,為免引起好事者的注目,立即有人将破布條塞進她口中,止住喊叫後,繼續抽打。

瑤姬看得直皺眉,卻當真消了出手幫忙的念頭。

原來洩露楚思亦消息之人,竟是她身邊最親近的醉桃。

聽二人方才所言,這賣主求榮的丫鬟,還收受了不少錢財賄賂。

如今事沒辦成,得此報應,倒也算活該。

瑤姬轉頭,見玄行一副見怪不見的模樣,不由得好奇:“你早就猜到了?”

“差不多吧。”玄行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心越虛者聲越高,那位楚小姐從眉眼看,又像是個軟耳根的人,最容易被身邊人欺騙不過了。”

“怪了,你幾時見過楚思亦?”瑤姬記得自己關上雅間的門後,才看見的玄行。

“這有何難?門上都是紙格子,用手略捅捅就開了。”玄行承認得大大方方,絲毫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你們在屋內說得那樣熱鬧,小僧多少有些好奇,卻不敢貿然攪擾,只好……”

“偷窺。”瑤姬漠然補充。

“略探一二。”玄行想了個稍微文雅點的詞。

“呸!”瑤姬啐了他一臉。

仆從的毆打還在繼續,醉桃已然沒了掙紮的力氣,只蜷縮成一團,努力抵禦棍棒的侵害。

再這樣下去,怕是要鬧出人命了。

瑤姬有點看不下去,再次飛下一塊瓦片,粗着嗓子嚷:“誰呀,再吵爺睡覺報官了啊!”

不料這瓦片飛得過準,直接砸在了十八王爺的後腦勺上。

“誰?哪個大膽的蟊賊?出來受死!”

十八王爺顯然沒受過這等委屈,從仆人手中搶過棍棒,朝周遭怒目而視,全無半點怕事情鬧大的樣子。

無奈四周并無燭火,嚷了半晌也不見有人應聲,旁邊行兇的仆從倒是更警惕了下,不自覺停下手中動作。

“爺,再打人就真死了,楚思亦就信這丫鬟的話,若沒她從中策應,等人真到康樂,可更沒機會了。”

一位管家打扮的男人湊到十八王爺身邊,低聲勸道。

這句話倒還真起作用,親手用棍棒教訓了醉桃兩下後,十八王爺終于讓人拿開她嘴裏的布條:“不管你用什麽辦法,讓風春樓的隊伍再在此城停留一日,明夜子時,還将楚思亦诓騙到這裏,聽見沒有?”

醉桃沒想到自己還能撿回條命,氣若游絲地努力點點頭。

“真他娘的晦氣,弄個女人也這麽麻煩!皇兄也真是的,好端端的非得開什麽千嬌會,後宮那麽多女人耍不夠,連民間的也要……”

“哎呦喂,爺,千萬慎言吶!”

管家被主子的狂言吓到了,連忙在旁邊提醒道。

“怕他個鳥!你們幾個誰敢傳出去,小心家裏頭的都掉層皮。”

十八王爺冷哼兩聲,又威脅了醉桃兩句,帶着一大堆人浩浩蕩蕩地走了。

深巷寂靜,只剩醉桃無助的呻.吟。

她就那樣趴着,不知何時才能有力氣走得動。

棍棒無情,或許人就這樣慢慢涼了也未可知。

瑤姬拍拍玄行的肩:“放我下去。”

并非她喜歡撒嬌,這房檐離地過高,她本就是被玄行的輕功強行帶來上的。

玄行不像顧桢和郎元那般喜歡抱她,只是拽着她的胳膊輕輕一提,人就跟着落下來了。

想來其他兩人也有能力做到這點,平日裏不過是喜歡占她便宜。

瑤姬搖搖頭,将那兩個家夥的身影趕走。

大晚上的,晦氣。

她快步走到醉桃身前,略微探探她的鼻息,發現人還有口氣兒。

出來匆忙,身上又沒帶藥,瑤姬正思考這似乎哪裏還有能營業的醫館時,醉桃忽然慢慢睜開了眼。

“是你……”

意識如此混亂之際,還能認出瑤姬的臉來,屬實難得。

“十、十八王爺,就、就是此人壞了今夜計劃,快、快抓住他……”

醉桃眼中的委屈逐漸被恨意代替,她緊緊攥住瑤姬的前襟,幾乎要将血牙咬碎:“你、你毀了我的前程,都是你、我要讓王爺殺了你、殺了你!”

瑤姬松開扶着她的手,将醉桃的爪子慢慢掰開,站起身,重新弄平自己的衣衫。

“怎麽,活菩薩不救人了?”玄行歪頭看她。

“回去吧,我倦了。”

* * *

玄行說得果真沒錯,回到客棧後,瑤姬當真沾枕就着,甚至連夢都不曾做過。

待次日雞鳴起身,發現平日裏慣于懶床的玄行已然洗漱完畢,在烹香茶。

她抻了個懶腰,迷迷糊糊地坐到茶幾旁,見茶煮好,順便給自己也倒了杯。

香氣四溢,吹開熱氣後,入嘴先是甘,後右絲絲苦味,不至甜膩,眼下後茶香又由鼻腔上湧,舒暢萬分。

在早飯前來一杯,胃口都開了不少。

“聽說那巷子裏死人了,屍體是打更老頭兒發現的,先已送到衙門察驗。”

玄行便喝着茶,便向她彙報方才聽見的新鮮事兒:“方才衙役才貼出告示,若有人能提供行兇人的線索,可得二十兩賞錢。”

瑤姬“哦”了聲,興趣缺缺的模樣。

“難道你不想掙?”玄行用茶蓋撇開沫子,好奇問道。

“呵,小小官差,會難為十八王爺?”瑤姬覺着精神了不少,打熱水去洗臉。

玄行雖端着茶,卻未再喝一口,只是做了個欲飲的姿勢,目光随着瑤姬的動作而移動。

“非禮勿視啊,師傅。”

瑤姬頭也不回地提醒道。

玄行抿嘴笑着,來回撥弄茶蓋,聽着清脆的響動,眉梢微擡,也不知在美些什麽。

“我很少遇到你這種人。”過了良久,他忽然淡聲說道。

“我什麽人吶?”瑤姬拿過幹巾帕擦臉,含糊不清問道。

“聰明的利己者。”玄行端着茶晃到她身邊,似乎不想放過她臉上絲毫的表情變化。

瑤姬點點頭:“評價得不錯,是我。”

清朗的笑聲響起,玄行嘴角的弧度從未如此大過,整個眉眼都笑開了。

眼尾的那抹紅,又更加重了幾分。

見他笑得開懷,瑤姬将巾帕疊好放回架子上,也認真端詳起了他:“玄行,你又是什麽人吶?”

“你看呢?”玄行乖乖站好,任她端詳。

瑤姬搖搖頭:“我啊,最認不得人了。”

“诶,這有何妨?常言道:日久見人心,你總會認得我的。”

玄行眼含笑意,複又飲起手中微微有些涼的茶,活像只惬意的狐貍。

真不知一個和尚,怎麽生出如此妖媚面孔的。

得虧是個光頭,若烏發披肩那還得了?

有人在外敲門,得了準許後,小二将熱氣騰騰的早餐擺在桌上,朝瑤姬笑得谄媚。

瑤姬看看玄行,莫名其妙:“你定的餐?”

“我哪兒有錢吶。”玄行窮得理直氣壯。

這就奇了,如今借着千嬌會的東風,客棧生意好得不得了,不趁機漲價敲竹杠已是難得,怎麽住宿一晚,還外送精致早餐?

不僅有餐還有酒,愈發怪了。

“嘿嘿,公子莫慌,早餐的錢已有人付過,您二位慢用即可。”

小二端着托盤站着也不走,就等着他們問下句,總算将風春樓的名字抛出來後,又奉上紋銀百兩,這才完成任務般離開。

瑤姬腦袋隐隐做痛,看樣子醉桃的死訊已經傳到了楚思亦身邊。

此時怕是将昨日那個為她算過命的先生,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着人多番打聽之後,才找到了這裏。

還挺沉得住氣,并未多言,只管掏錢。

這般表示誠意的方法,倒還真不惹人厭煩。

玄行幹飯的速度要比瑤姬快得多,往日在寺中米面逐漸稀少時,兩人便明裏暗裏的争搶,如今都成習慣了。

見她不太動筷子,這厮反倒吃得不香,甚至連雞腿都主動分給了她一個。

“昨日我就想問了,這十八王爺地位不凡,怎麽連個青樓女子都拿捏不住,還要費這般手段?”

瑤姬把雞腿扔回他碗中,給自己盛了碗素燴湯,将饅頭掰開成小塊,泡在裏面。

等湯汁全部浸滿,再用勺子舀起來,就着兩粒辣子雞丁吃。

香而不膩,也不存火氣,看得玄行也饞了,跟着如炮制法。

不過他就的是雞腿。

“千嬌會不是阿貓阿狗都有資格參加的,若想入選,需得将畫像呈到各地專辦此事的審批員那裏,篩篩撿撿的,得了青睐後還得層層批報,最終從操辦此處的總管事那裏拿了文書,才可獲得去康樂的資格。”

玄行将雞腿細細撕開成幾條,嘚瑟地在瑤姬眼前晃晃,故意引她嘴饞:“每位美人的檔案,在宮中都是有備案的,若短了少了,上至當地官員,下至親友家人,都要受到問責。”

“難怪。”瑤姬心中有了底,十八王爺估摸是半路偶遇了楚思亦,貪圖人家美貌,又沒個正經借口将人搶回府中。

想來風春樓也将這個寶貝疙瘩,護得水洩不通。

昨日聽醉桃說,楚思亦已愁得幾日茶飯不思,連形容都消瘦了不少。

大抵是風春樓也是怕她身體出事,所以才放人在城中閑逛片刻。

因近日城中旅客數量激增,在街上巡邏的士兵也跟着多了起來,任十八王爺膽子再大,也不敢在大街上強搶美人。

況且身邊還有醉桃跟着,這才讓瑤姬有機會遇上。

可如今情況大不相同,醉桃一死,負責看守楚思亦的相關人員必定坐卧難安,豈能再放她出門閑逛。

玄行看了眼堆在旁邊的銀子,說這是撿來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拿着就走就無妨,反正那楚思亦也沒留下什麽別的話。

“對了,你昨日說那主仆二人都‘死有餘辜’,醉桃倒是不冤,可楚思亦呢?”

依瑤姬所見,此女子只是略微蠢了些,還不到致死的地步。

“想知道?等價交換,你給我算命,我就告訴你答案。”玄行對她占蔔的本事念念不忘,又墨跡上了。

“哼,你昨天明明早看出來人是醉桃,還拿話騙我。”想起在房檐上跟他有一搭沒一搭聊過的話,瑤姬更是下定決心,不将寶貴的預言卡浪費在他身上。

“謎底當然要猜謎者親自解開才有趣,提前透題,那不叫洩露天機麽?”玄行振振有詞。

瑤姬擦擦嘴角,費解地看着他。

相識第五日,她仍看不透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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