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答案
第一百零三章 答案
瑤姬沒想到這個時辰妹妹還會過來, 忙用眼神示意顧桢先躲在屏風後,免得被瞧見落口舌。
畢竟他可是翻窗進來的。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瑤音步履輕快跳過門檻, 小臉蛋紅撲撲的,額間繪桃紅花钿,衣裳也換過更為新奇的款式。
正是最近靖炀貴女的時興裝扮。
宮女并未跟進來, 規矩地關掩好門,遠遠地在廊下待命。
做下人最要緊的就是迎合主子的喜好。
新國君不願伺者總在眼前晃, 故而她們也樂得躲清閑。
瑤音心情明顯不錯,存了滿肚子話剛想跟二姐好好唠唠, 話未出口卻忽然愣住了。
屋裏有位她不認識的陌生男子。
相貌俊朗,身形高挑削瘦, 渾身有種幹淨到近乎潔癖的清爽。
他面無表情負手站在瑤姬身後, 雙眼冷漠瞧着瑤音。
似乎對她的貿然出現很不滿。
瑤姬順着妹妹的目光看去,才意識到顧桢竟沒躲起來, 心中不由氣惱, 卻又沒法在瑤音面前顯露出來, 只得清清嗓介紹:“這位是國師顧桢, 方才在同孤議事。”
“議事?半夜三更的?”
瑤音瘋玩整日,精神暢快,連帶着嘴上也有點沒把門的, 剛納悶完, 就立刻回神般掩住口:“是阿音不懂事了,阿音明早再來看姐姐!”
瑤姬比較記挂妹妹的精神狀況,怕她就此離去, 難免心情失落, 便拉她留下, 簡單聽她講講遇到的事。
顧桢背過身去,站在窗邊賞月,一言不發,宛如不在屋內。
在周蕊蕊的引薦下,瑤音同許多權臣女眷都打得火熱,遇見的都是笑面和奉承,愉快得仿佛飄在雲端。
她撂下個小包袱,從裏面翻出許多坊間的稀罕物件顯擺,挑出最愛不釋手的一盒胭脂送給二姐,亂糟糟地擺鋪了一桌。
待瑤音終于覺得困倦,滿足地拎着包袱打哈欠離去,屋裏這才重歸寂靜。
明日登基大典,這小丫頭也吵着要同去,甚至比瑤姬還要興奮。
真是個沒長大的孩童……
想到“孩童”二字,瑤姬眼前忽然浮現出襁褓中的瑤尚,心裏不免有些發堵。
其他瑤家人雖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卻還殘存一息。
瑤姬将他們隔在宮內偏西的冷院,待傷養好後,便打算差人将他們打發走。
她不認同妹妹的做法,卻也不忍過于苛責。
“你方才說的證據,是什麽?”瑤姬疲憊地複拾起要記的宣詞,有一搭沒一搭看着。
靜立多時的顧桢,仿佛被突然注入生命的清雅木雕,籠罩蒙蒙月光朝她走來,伸手從懷中掏出三封書信晃了晃。
信封外未着點墨,其內寥寥幾筆皆是詢問關于陽茂地動以及明日的大典事宜。
落款無名,一封問兩封回,字跡各不相同。
“信是在馬機府外截獲的,跟蹤送信小厮,回信者分明是光祿寺黃重、典獄司北鳴。”顧桢淡聲道。
黃重?
瑤姬跟顧桢再三确認,真是侍衛長黃重後,沉默良久。
光祿寺掌宮廷侍衛,典獄司掌刑獄案件。
這兩封信內容無奇,只能證明這三人有私交,沒甚用處。
不過故意隐去通信姓名,就值得玩味了……
“三人府中并無其他信件,恐已燒毀。”顧桢說着,将信拿回裝好:“看過還得送回去,免得起疑。”
還真是一有信息就禀告給她。
顧桢嘴上說要走,揣好信卻沒動身,神色複雜,欲語還休。
“想說就說。”瑤姬見不得他這幅拖拖拉拉的模樣,她喜歡幹脆點。
“別信她。”顧桢側首,朝門口的方向偏了偏。
“阿音?”瑤姬失笑:“她一個女娃娃,能拿我怎樣?”
不知為何,顧桢似乎對瑤音戒心很重,甚至提防中還帶着敵意。
很是莫名。
見瑤姬沒将自己的話放心上,顧桢無奈搖頭,身影極快消失在窗外。
大典要忙碌的事多如牛毛,明日還要早起,得養足精神才行。
瑤姬将詞背牢後,決定熄燈休息。
可在微弱的燭火被吹滅的瞬間,瑤姬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當初在虎蕭國,身為月巫的顧桢也是這般提醒她的。
“別信郎元,他不可靠。”
* * *
瑤姬并非王室後裔,但按舊規,在正式登基前,還是得先祀天、地,再向靖炀先祖祭告。
接過禮官點燃的長香,瑤姬彎腰對着宗堂行禮時,着實好奇倘若那些先人真泉下有知,會不會氣得七竅生煙。
走這形式,何苦來哉。
文武跪在身後長階,虔誠叩拜,遠遠望去直排到山腳下,不見尾端。
各色牛羊祭品擺齊,但供桌上更多的,還是華而不實的各色珍寶。
祭品烹饪不能放任何佐料,難吃得緊。
禮官切下小片遞與瑤姬,她也只好勉強咽下。
瑤姬所戴王冕奢華無比,沉得很,戴得時間久了,壓得她脖頸酸麻,每次轉動身子都得千萬小心,生怕會扭到頸骨。
禮服更是足足疊了九層,從裏到外将她裹了個嚴實,每行一步都得借助宮女攙扶。
端莊、穩重,威嚴。
瑤姬的表情完美達到禮部的要求,牢固地刻在
面上,讓她滑嫩的肌膚都有點發僵。
禮官念祭詞時調子拉得老長,宛如咿咿呀呀的老旦,帶着獨有韻律,聽得人頭腦昏沉。
拜了又拜,祭過再祭,明明在山上,秋風卻少得可憐,唯有不應季的烈日高懸頭頂,肆意散熱烤灼人。
待祭祀的所有繁文缛節全都結束,瑤姬緩慢擡起低垂的頭,記挂着王冕傾斜的重心,終于能挺起腰來。
煙味缭繞,嗆得她眼發酸,喉嚨也癢,咳嗽的欲.望強烈。
不知是否低頭太久,她的視線有點模糊不清,本想讓碧空洗濯下內心疲憊,卻恍惚在宗堂的屋頂上瞧見有人坐着。
呵呵,她還真是累暈頭了。
腳踏靖炀宗堂,哪個有膽子敢如此造次……
瑤姬伸出玉手,準備離開這消磨人的地界,可身旁的宮女岚息卻沒扶住她,反而傻傻地愣在原地,擡頭望天。
不對,準确地說,是望向宗堂的屋頂。
岚息雙目瞪到極致,呼吸不由屏住,連服侍都記不得,驚訝到吐不出半個字。
禮官長眉顯些擰到一處,如此莊嚴時刻,萬沒想到多年宮齡的岚息,竟會這等失态。
他重重咳了兩聲,盡量保持上身不動,免得失了體統,想盡可能提醒岚息回神。
誰知岚息居然置若罔聞,甚至還顫抖着手指向宗堂。
“混賬!你究竟幾個膽子,敢對先祖不敬!”
禮官險些氣壞肝髒,剛要命人将岚息拿下,卻發現旁邊侍衛也是同樣的狀況。
群臣紗帽攢動,私語和驚呼參差而出,越聚越多,促使禮官的心髒如鼓點般擂動,在萬般恐懼下,緩慢轉身向後看去。
金輪炙熱,擡眼望去,空中靜止不動的浮雲似乎也被烤化變形。
忍着強光對雙目造成的刺痛,眯眼認真端詳,一位身披赤紅袈裟的和尚,正悄然坐在宗堂的屋檐之上。
九環錫杖反出近乎白的光,擱置在他手邊,銅環傾倒,如同假寐中的猛獸。
那和尚俊美得不似人間物,眼尾泛着妖孽的紅,屈着膝,單手支頤,紅唇咬着酒葫蘆,仰頭就那麽讓酒流進喉中。
“你、你、你……你是何人!”禮官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原本口若懸河的他,此刻卻連句整話都說不利索。
和尚猛地甩頭,将喝空的酒葫蘆遠遠抛開,随意用衣袖擦幹唇角,笑着朝靖炀的新國君打了聲招呼。
“乖徒兒。”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
這不知死活的混賬到底是誰?沒頭沒尾的說什麽呢!
“轟他下來!快轟他下來!”
“弓箭手何在!速将此人亂箭射死!”
“放肆!簡直放肆!哪裏來的瘋和尚!殺了他!殺了他!”
瑤姬的心跳空了一拍。
“徒兒。”宗堂之上的玄行又喚了一聲,興致盎然地歪着頭,将左耳稍往前伸了伸:“答案。”
“放箭!!”随着黃重一聲令下,數千百弓箭齊發,如催命驟雨朝玄行頭上籠去,在速降瞬間,卻被那抹飛舞的赤紅盡數彈開。
玄行未改坐姿,将袈裟胡亂搭在肩頭,靜待瑤姬回答。
箭雨一陣又一陣,密密麻麻席卷天地,無窮盡般朝宗堂屋頂襲來。
瑤姬沒意識到自己緊緊拽着華貴裙擺,耳邊的嘈雜混亂成模糊的噪音,眼前的玄行離得太遠,也逐漸發花變形。
腦中浮現的,全是昨日百姓那一雙雙伸向龍攆的手。
玄行不懂慈悲為何物,但他會喜歡殘忍地摧毀瑤姬的珍視之物,并觀察她的反應。
他要的并非乖巧聽話的棋子,而是能跟他厮殺對弈的敵手。
若瑤姬順從,所導致的唯一結果,恐怕只會徹底地激怒玄行。
他會盡可能屠遍六國百姓,讓烽煙漫遍原野,以此逼瑤姬後悔,帶着恨意重新坐在棋盤的對手位上。
玄行赤腳踩踏靖炀宗堂,故意引箭矢在她登基之日,将這至尊無比處射得百孔千創。
讓方才她和百官小心敬慎的祭拜,眨眼間成了荒唐笑話。
不敬,不重,只有滿滿的揶揄和嘲諷。
瑤姬沒法對着這種人低首伏貼。
哪怕是死。
她朱唇微張,将山林間的空氣深深吸入肺腑後,長緩吐出。
“我不需要你。”
瑤姬的聲音被猙獰喧嚣淹沒,甚至連身旁的岚息都未曾聽見。
“快住手!造孽,造孽啊!”禮官老淚縱橫推搡着發號施令的黃重,宗堂每損一瓦,都如同在他身上生割下塊肉般。
他氣得渾身哆嗦,指着仍安然無恙的玄行大罵:“一個個的腦袋灌了糞水不成!搭梯子上去把他砍成碎片!”
“這……”黃重面樓難色:“那可是宗堂啊,誰有膽上去踩踏……”
“放你娘的狗屁!這麽射下去連高祖牌位都要保不住了,你以為你們這群酒囊飯袋就能活命?住手!把弓箭放下!都給老夫爬上去!快點!”
禮官激.情痛罵得氣喘籲籲,哪料群臣忽又發出更大的驚呼聲。
那和尚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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