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黎明前最濃郁的那一潑黑暗散去,從地平線升起了一絲明亮的金光,天色逐漸地亮了起來。

林緒基本上一晚上都沒睡,他怕山裏晚上不安全,半夜會有什麽蟲子跑出來,直到将将天明的時候,才靠到石頭上,閉上眼睛打了很短一會兒的瞌睡。

感覺到懷裏的人似乎快醒了,林緒把外套從秦端身上拿下來,披到自己身上,他的手指早就被凍僵了,動作的時候顯得有些遲緩。

秦端緩緩睜開眼睛,許久沒有動彈過的腿部傳來一陣刺麻感,他低低地悶哼了一聲,剛想起身的時候,發現他……正靠在一個人的身上。

旁邊的林緒微微地對他一笑:“醒了?”

過了兩三秒,秦端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意識這才完全蘇醒,他們現在還在山裏,而林緒就這樣陪着他過了一夜。

秦端看到林緒的臉色不是很好,甚至耳朵都有些蒼白,輕聲詢問:“你還好嗎?”

林緒不想讓他擔心,柔聲道:“我沒事,我們馬上就能下山了。”

直到現在,林緒終于能看清秦端的傷勢,他的腳踝整個浮腫了一圈,褲腿下面的皮膚紅了一大片,看起來視覺沖擊力還是很強悍的。林緒輕輕地将他的腳踝墊在掌心,“我先幫你固定一下,然後我們吃完早飯就走。”

林緒包裏放着一件白襯衫,本來打算出來玩第二天換的,現在也派不上用場了,他把襯衫撕成了幾片,繞着秦端的腳心和腳踝纏了兩圈,動作很輕。

從秦端的角度自上而下望過去,長長的睫毛和挺拔的鼻梁,以及下颌優美的部分線條輪廓。

秦端的心裏不知怎麽輕輕觸動了一下。

非專業人士的勞動成果簡直不忍直視,手法拙劣地做了最簡單的固定工作,林緒從包裏掏出了最後一點食糧——他們還有半瓶水,兩塊小蛋糕,以及金針菇、小辣條這種小包的垃圾食品,湊湊合合能當一頓沒有營養的早餐。

兩個人坐在一起吃了點東西,勉強填飽肚子,林緒蹲到他身邊,垂眼望着他:“手機沒有信號,聯系不到別人,我背你下山。”

秦端聞言有些詫異地擡起眼皮——

雖然但是,林緒的小身板實在是不像能背起一個成年男性的亞子。

秦端跟林緒對視了兩秒,被他眼裏那誠懇又認真的眼神打動了,遂非常信任地點了點頭。

林緒小心翼翼把他扶起來,讓秦端靠着石頭站着,然後在他身前微微彎下腰:“來——”

秦端從後覆到林緒的身上,鼻梁湊近他的脖頸,聞到了一股殘留在皮膚上的很淡的檀木味道的男香。

居然還噴香水。

秦端雙腳完全離地的那一瞬間,林緒的少年老腰差點兒就“嘎嘣”一聲響,直接當場跪下,好懸才穩住了重心,原地停了三秒鐘,然後擡步向前走。

……走起來的時候感覺也沒有那麽費力。

想到跟他肌膚相親的人是秦端,林緒就感到體內有源源不斷的神秘力量在支撐着他向前走。

問就是愛情。

走到半山坡的時候,林緒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開始震個不停——信號突然連上了,他的未讀消息一條接一條地往外蹦。

林緒蹙了下眉道:“我的手機一直在震,你看看是不是他們給我發消息了?”

秦端的四肢修長,稍微往上伸了一下胳膊,就能摸到林緒的衣服口袋,他用兩根手指把手機拿出來,林緒下意識地就說:“手機鎖屏密碼是……”

說到一半,他好像忽然反應過來什麽,沒再說下去,轉而道:“你用人臉解鎖方便一點。”

秦端沒有發現那微妙的停頓,把手機放到林緒的面前晃了晃,面部識別解鎖。

各種社交平臺的消息一條接着一條往外蹦,還有滴滴滴的短信通知聲,林緒邁着步子,小心翼翼地躲避過腳下崎岖不平的石子路,說:“你給社長發個消息,說我們兩個先走一步,讓他們繼續在那邊玩,不用擔心我們。”

林緒從頭到尾都沒提到唐和文,秦端也沒有做額外的事,按照他說的內容給社長發了一條消息,然後就把手機又放到林緒的口袋裏了。

走過了最陡峭的那段路,林緒稍微放慢了腳步,将背後的人往上掂了掂,微微側過頭,秦端的半張臉出現在他的視線裏,他聲音輕緩地說:“這樣會疼嗎?”

秦端的左腳現在都麻的沒知覺了,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柔軟的

發梢蹭過林緒的脖頸。

有點癢。

林緒莫名地輕笑了一聲,感覺腳下的路可以再漫長再悠遠一點。

下山的路走了大概有半個小時,到了車輛能夠通行的平地之後,林緒打車把秦端送到醫院。

司機是個自來熟,看他倆一對病病歪歪的模樣,還帶着半身不遂的傷,尤其兩個小夥子都長的眉清目秀,格外讓人疼惜:“你們還是學生吧?出來玩這麽不小心呢?傷筋動骨一百天呀!”

秦端不怎麽喜歡跟人交流,沒有說什麽,轉過頭去看窗外快速穿過的樹木。

林緒從後視鏡裏跟司機對視了一眼,眼眸烏黑而深邃,他笑了笑說:“嗯。下次不會了。”

“他的傷怎麽樣?嚴重嗎?”

“沒大事兒,就是骨頭扭了一下,消炎藥家裏應該有吧?我再開個外敷藥,回去休息靜養就好了,半個月內不能下地走路,動作的時候多注意一點別用力。”大夫把x光片子裝回袋子裏,手上龍飛鳳舞地劃拉出一張用藥單據,讓林緒去樓下抓藥。

秦端坐在室內的坐椅上等他。

林緒的手機又開始嗡嗡地響——從他的手機有信號開始,到兩個人從醫院出來,唐和文就在瘋狂打他的電話,林緒這時候看到他的名字就煩,直接把他的號碼拉黑了,眼不見為淨。

從醫院出來,林緒把秦端送回了公寓,“你學校裏的東西多嗎?最近不要去學校了,我把你的書給你送回家。”

秦端坐在床上,想了想:“不多,只有圖書館那裏還有一些專業書,你知道位置的。”

頓了下,他客氣地說:“麻煩你了。”

林緒聽到他這聲客套的寒暄,眼底的情緒微微一沉,好似石硯裏漆黑的油墨一點一點沉積到了底,蘊出了一片濃黑。

他靜了靜,忽而低聲開口:

“學長,我有件事我想你應該知情。”

秦端跟他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第一次聽到林緒用這樣認真的語氣講話,打起精神道:“嗯。你說。”

林緒是站在秦端面前的,跟他對視的時候需要微微往下垂着眼睛,“唐和文前段時間去相親了,就是我第一次來你家的那天……那天晚上你胃疼,唐和文跟他的相親對象約了見面,所以他才沒出現

。”

“抱歉瞞了你一段時間。”林緒輕輕咬了下唇,“雖然我一點都不想承認,但是事實确實是這樣,他早就出軌了。”

唐和文配不上你。林緒心裏默默地想。

秦端聽了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有些意外“啊”了聲,然後帶着一點又無奈又自嘲的語氣說:“可能我的性格不太适合戀愛,他經常說我對他的态度很冷淡,但是我确實不知道能做什麽……接受不了也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有更适合的人跟他在一起,那再好不過了。”

林緒腦子裏瞬間蹦出“不可思議”四個大字——他怎麽一點都不生氣并且還覺得是自己的問題!普度衆生也不是這麽“度”的!

可林緒還沒來得及小宇宙爆發,眼前忽然一黑,有那麽幾秒鐘什麽都感覺不到了,知覺恢複的時候,感覺他的下巴好像硌在什麽東西上。

擡起眼往上看,是一截修長白皙的脖頸。

……他整個人都摔在了秦端身上。

并且姿勢不是很雅觀。

“……”

林緒的腦子裏“嗡”的響了一聲。

秦端的手放在他的額頭上,目光有點擔心地看着他,“林緒,你在發燒。”

林緒本來就懶的長毛,不喜歡鍛煉不喜歡運動,體質差的要命,昨天晚上被冷風劈頭蓋臉吹了一宿,不發燒才不正常。

不過他一心惦記着秦端,竟然沒察覺到自己身體不對勁,還能帶病把人從山上背下來,沒一頭栽到地上“一屍兩命”也是奇跡了。

“哦……”林緒揉了揉下巴,動作緩慢地從秦端身上爬起來,後知後覺地迷糊了,難得有點遲鈍地說,“沒事,我睡一覺就好了。”

秦端說:“客廳裏有退燒藥,在最下面那層抽屜裏。”

林緒這時候臉不知道怎麽有點紅,桃花似的,他強行挽尊理了一下頭發,含糊地說:“我去……喝藥。”

林緒幽靈似的晃到了客廳,就着白開水吞了兩片退燒藥——結果沒吃藥之前還能勉強分清四五六,吃了藥之後整個人更暈了。

秦端的家不大,是“單身”公寓,就一間卧室,林緒還沒指望這時候就有“同床共枕”的待遇,晃晃悠悠地走到秦端房間前:“我到外面休息一會兒,你有什麽事就喊我

。”

秦端将身邊的被子掀開一個角,平靜地說:“外面可能會有點冷,你上來睡吧。”

“………”林緒的喉結輕微動了一下,眯起那雙有點失焦的桃花眼,跟秦端對視了一瞬。

又是那種兄長般的慈愛而心無雜念的眼神。

學長在某些方面真是無可救藥的遲鈍。

林緒心裏無聲嘆了一口氣:這就不能怪我了。

他垂目笑了聲,堂而皇之地爬上了秦端的床,毫不客氣地縮到柔軟又溫暖的被窩裏。

退燒藥往往帶着助眠的副作用,林緒閉上眼躺下沒一會兒,就睡的昏昏沉沉了。

他的體溫很高,臉頰紅撲撲的,格外漂亮,又顯得有點可憐。

秦端悄無聲息地從床頭櫃裏拿出一條幹淨毛巾,倒了一杯涼開水在上面,然後輕輕搭到了林緒的額頭上。

林緒薄而優美的嘴唇微不可見地動了兩下,像是喃喃了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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