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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無論聶衡之因何跑到潞州, 跑到她的畫館,都和她沒有關系。只願他也牢記自己說過的話,兩不相幹互不打擾。

雙青和施岐等人也看到了面色陰冷身份不凡的男子, 甚至施岐也猜到了聶衡之的身份, 畢竟他的身旁就是潞州城的知州大人。

娘子還能在定北侯的注視下坦然地同沈公子衡公子說笑,可雙青她着實做不到,一聽娘子此言急急忙忙地就将門給合上了, 動作急切, 門框撞擊的聲音傳的很遠。

仲北和葛知州等人全部聽到了, 不約不同地看向侯爺的臉色, 見他陰着臉沉默不敢出聲。

而畫館內,關上了那道門,季初便能當做沒有聶衡之這個人, 她小心翼翼地從牆上取下沈聽松目不轉睛盯着的那幅畫, 彎着唇角遞給他,“這幅畫是先父所留, 沈公子與我有緣, 一眼看到它也是同它有緣,這幅畫便送給沈公子,望公子能好好珍藏。”

季初不急着詢問他和父親的關系,而是先要借着這幅畫和他有初步的來往, 慢慢地他們就會成為友人, 接下來便是知己,便是能相伴一生的人。

她贈畫的舉動顯然驚到了不少人, 尤其是施岐, 他低頭看看自己手中呆板豐潤只值十個銅板兒的仕女圖, 再看看季初遞給沈公子由其父珍藏畫風蒼勁價值千金的大作, 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他開始認真打量第一次見面的沈公子,二十餘歲的年紀,着一身滾邊的月白色寬袍,頭上束髻插着一根玉簪,相貌俊雅,舉手投足從容雅致,隐隐散發着矜貴不容漠視的氣息。

施岐一愣而後深思,這沈公子看着不似尋常讀書人,有些人即便扔進了難民裏面也能一眼看出他的不凡,沈公子就是這樣的人。這些日子,施岐看人也看出了一些眉目。

這樣氣度出衆的郎君,季娘子對他另眼相待,難不成是看中了他?不得不說,施岐這次是真相了。季初可不就是看上了人家?笑吟吟地雙手遞上了畫軸,一雙杏眸含着水光看向沈聽松。

沈聽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過了往日由他親手繪制的畫,“季娘子贈畫,我也不好平白收下。不知季娘子可有什麽心願,說出來我一定盡力幫你達成。”

聞言,季初眨了眨眼睛,小小的梨渦若隐若現,“他人俱是一盞清茗酬知音,我只願一手畫作引知己。沈公子覺得如何?”別的心願是沒有的,只想和沈公子你交個朋友,以畫會友,不知沈公子願不願意。

這話對于一女子而言已經有些出格和大膽了,沈聽松微微揚眉,撥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

季初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動作,心下有些好笑,上輩子她和沈聽松相處,知曉他這人怪會假正經,喜歡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實際上心情還不錯或者在故作鎮定的時候便會擺弄自己手上的玉扳指。

“咳,季表妹,你們是在用膳?時間也不早了,不好在這裏打擾太久,我和沈兄還有事,先行告辭。”在一旁被完全忽視的衡公遠站不住了,這又是贈畫又是以畫會友,他覺得這位季表妹的居心不良。

而且,青天白日,将門關上,過往的路人們不知還以為他們在裏面做一些龌蹉的事情。衡公遠清高,又是最恪守規矩的文人,眼看着事情發展的方向有些詭異,連忙提出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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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初雖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凡事不可操之過急,再說外面那個閻羅走了沒有她還不知。故而,她點點頭,又看了沈聽松一眼後應下了。

沈聽松最不喜歡虧欠他人,自己送了他一幅畫,而且還是和他有莫大關系的一幅畫,後續他一定還會來畫館的。

關閉了約莫兩刻鐘的房門再次打開,衡公遠與沈聽松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出來,迎面看到面色陰郁的男子及他身後身份不同尋常的一幹官吏,蹙眉往後看了一眼。

但看女子雲淡風輕若無其事的模樣,沈聽松眸色深了深,大步離開。

而季初,站在畫館的門口,唇角噙着一抹微笑,就那樣目光極為溫柔地看着他愈行愈遠,直到背影消失。

至始至終,她只用眼尾餘光瞥了眼默然站立的一行人,心想聶衡之能站那麽久無事,一雙腿是徹底好全了吧。

能讓潞州那麽多官吏都陪着他站着,果然還是那個肆意妄為的聶世子,一點也沒有改變。不過,他總在自己的畫館對面站着作甚,沒得耽誤她的生意。

可即便那麽一瞥,容色陰郁的男子卻快速地盯上了她,目光灼熱又兇狠,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剝掉。連帶着潞州城所有官吏的目光也集中到她的身上,複雜不已。

季初不明白他想要做什麽,抿了抿唇,徑直回了畫館裏面。可轉身對上欲言又止的雙青和施岐,她頗頭痛地輕撫額角,有些氣憤還有些煩躁,季初探了探腦袋,一雙眼又看向兩月不見的男子,徑直對上了一雙深沉駭人的鳳眼,“啪”的一下,她又重重關上了房門,然後尋了筷子坐下。

他要站在那裏就任他站着好了,左右街道不是季初的,管不到那裏。

“娘子,世子他不會是來找您的吧?”雙青看着顧自進膳的娘子率先開口,語氣遲疑。

從聚賢樓回來,她就心不在焉,一時害怕世子是要來捉娘子回去,一時又覺得世子有了新歡,到潞州城是來享樂的。

可世子出現在畫館的門口,再自欺欺人,雙青也無法否認世子對娘子的執着。雖然,娘子贈沈公子畫作也引人遐思,但是眼下最重要的還是世子。

施岐也默然颔首,事實上,他隔着一條街道都能看到葛知州肥胖的臉上冒出的汗珠。潞州城因為位處南方,臨近年節天氣也不很寒冷,可能讓人站出一身汗來也不容易,足見葛知州等人的內心焦灼。

總是如此不是辦法,娘子還是早做解決,不然日後與葛知州等人打交道,定會尴尬的。

畫館外面慢慢地開始聚集了潞州城的百姓,雖然他們畏懼金吾衛和官吏們不敢上前,可裝作無意經過,瞥上一眼總是敢的。

畢竟潞州所有數得上名頭的官吏都齊溜溜地在那裏站着,為首的那墨袍男子又生的高貴豔麗……不看上一眼實在忍不住啊。

而且,他們也好奇,這些平常見都見不到的尊貴人物為何要在這裏站着,難不成有比他們還要厲害的人物在?可看來看去這條街上都是些商戶讀書人,也就今日新開了一家畫館。

哎,你別說,難道那畫館也被這陣仗吓到了?居然關上門了。

“娘子,外面已經聚了不少人。”施岐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季初慢條斯理地用完了膳食,聽到施岐這樣說深深吸了一口氣,騰地一下起身,臉上有些熱。她一開始的淡定自若全沒了,有些氣還有些急,被人圍觀聶衡之都能生生忍着,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她還要臉皮,不想生活在風口浪尖之上。

季初手上的白玉手镯叮當作響,她一手推開畫館的門,隔着一條街道同執拗的男子四目相望,目光涼涼的,而男子則是目不轉睛眸色深沉。

誰都沒有再動,也沒有再開口,最後還是葛知州身後的那個文書機敏,含笑作輯。

“侯爺,畫館的門開了就是在迎客,我們不如去湊個趣,也去賞玩一番,說不得還有意外的驚喜呢。”

他的話一落下,潞州城的官吏們紛紛附和,總是這麽站着也不是辦法,他們也看明白了,侯爺的異狀絕對和這間小小的畫館有關。

或者說,和畫館裏面那位容色清麗的女子有關,從頭到尾侯爺的目光就沒在人家身上移開過。

此時畫館開門,也是在給他們遞一個臺階。這次想必他們都記下了這家畫館,當然有些人心下也動了別的心思。不管畫館裏面這女子是誰,若是将她送到侯爺的床榻上,豈不是就能讨了侯爺的歡心?

“侯爺,您從平京城來潞州,從來都是為了正事。”還是仲北清楚自家侯爺的別扭性子,又給他找了個理由。

聶衡之眯眼冷哼一聲,不錯,他殺了袁興這件事總是要告訴女子的,他也是孩子的父親也是季尚書的女婿,當日無論是季尚書的死還是他故意說出将女子當做玩物的那些話全都和袁興有關。

袁興死的太遲了!

成功為自己找好了所有的理由,沒有等女子來請他,聶侯爺疾步邁進了畫館,面色冷硬。

尤其是在看到施岐後,一雙眸子陰冷,他沒有忘記一開始看到兩人說笑的畫面。即便最讓他如鲠在喉的是已經離去了的那個男子。

“客人們請自便吧,畫作都在上面懸挂着。”季初淡淡撂下一句話,便垂下眼皮,裝作與他們不識的樣子,顧自擺弄手中的顏料。

她不理睬自己,聶衡之卻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放,看她閑适慵懶的打扮看她垂目認真的側臉看她紅潤飽滿的臉頰。

場面一時又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小民施岐見過知州及各位大人。”畫館裏面一時湧進了這麽多人,夥計們讷讷不敢說話,東家季娘子又是一種愛誰誰的态度,施岐嘆了一口氣後挺身而出,這個時候也唯有他出來挑大梁了。

葛知州看到施岐卻像是松了一口氣,終于有了說話的地方有了說話的人,他連忙讓施岐起身,又頂着定北侯冰冷的目光向其介紹,“侯爺,這便是下官和您說過的那位年輕有為的施郎君,便是他首先出來安頓難民,可以說幫了我們潞州一個大忙。”

聶衡之的目光依舊冰冷,區區一個白丁,什麽野男人也敢在他的面前說年輕有為。

“不敢當不敢當,其實這些安置難民的舉措有一大半都是季娘子提出來的。”施岐可不敢獨吞功勞,他也做不出這種事,當即誇贊了季初一大通。

季初終于有了些動靜,實在是聶衡之的視線盯着她也讓她渾身不自在,她沖着葛知州笑笑,耳邊有一簇碎發垂了下來,顯得極為溫柔,“全賴知州大人仁心,這麽多的難民才有了去處,該替潞州百姓和難民謝謝大人才是。”

聞言,葛知州有些欣慰,胖胖的身軀扭了扭,正與開口被冷冰冰的定北侯一句話趕了出去。

“本侯是來賞玩字畫的,不是來聽你們謝來謝去的。”他冷沉的鳳眸對準葛知州,葛知州圓圓的鼻頭又冒了汗。

這次他聽明白了侯爺的言外之意,這是讓他們這些人離開,不要打擾侯爺賞玩字畫。

他讪讪一笑,擦了擦鼻頭的汗,“不打擾侯爺雅興,諸位大人跟本官一起離開吧。這個時辰點,也該下職回府了。”

知州發了話,除了呂通判動作有些遲疑多看了這畫館兩眼,其餘人全都麻溜地離開。

站了那麽久,說實話他們也累了,不僅累,也餓了。

方才不止他們,就連定北侯都只用了些酒,一口膳食都沒進。

随着他們離開,古樸的畫館又顯得寬闊了,季初放下調制顏料的手,正色看向一身墨袍頭束金冠的男子,語氣有些淡漠,“侯爺不遠千裏到潞州城,應該不是只為了賞玩字畫。”

她竟然真的不知道自己到潞州城來了?聶衡之的心中又酸又澀,頓了頓,仰着頭看向懸挂在牆壁的畫作,“天下人皆知,我到潞州城是因為舊傷複發,要泡藥浴治傷。”

原來是為了養傷,季初想起眼前男子才從擊退戎族的戰場歸來,目光微微緩和,“那侯爺今日,還未選好藥浴的湯池?”

“酒足飯飽,到潞州城中走一走,沒想到你會在這裏開設畫館。”聶衡之強硬地将自己跟蹤過來的行為扭曲為随便走一走,可一雙眼睛還是忍不住地往女子身上去,隐隐含着一股貪婪。

他已經足足兩個月沒有看到過女子了,而馬上就要到年節了,阖家團圓的日子,他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他的說辭季初明白,若是随便走一走,哪會一直站在她的畫館外面不動。

“侯爺可有話要對我說,有事情要來找我?”施岐等人早就識趣地退了出去,季初明明白白地問出來,也是不想和聶衡之繞來繞去。

“袁興死了,被我給殺了。”聶衡之強忍着急切告訴她,像是在她面前邀功,“我說過,會為你父母和……報仇。”

他不敢提起那個匆匆離開的孩兒,又不想女子繼續對他這麽冷淡。

“是他啊。”季初想到了那個金吾衛副将,照他如此說來,那副将應該是陛下的人,“多謝侯爺。”

即便季初不願承認,但聽到這個人死去的消息心底還是多了一分痛快。所以,她感謝聶衡之,但也僅僅一句話而已。

然而,聶衡之聽了這話卻出乎意料的高興,仿佛這句話給了他希望,他環顧四周,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空着的一塊地方,心下一沉立刻道,“既然你謝我,那就送我一幅畫吧。”

聶衡之看得很明白,方才那個野男人出來的時候手中拿了一卷畫軸,他進去的時候手中可是空空如也!

季初微愣了會兒,然後親自取下了一幅仕女圖,“這幅仕女圖下筆順暢,顏色鮮豔,侯爺您應當喜歡。”

聶衡之接下掃了一眼,薄唇繃緊,他也是出身世家,當然看得出來這是畫館裏面最差的一幅畫。然而他什麽話都沒說,反而很仔細地收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是在收藏珍品。

“侯爺還有其他事情嗎?”季初又問他,話中含了謝客的意味。

聞言,聶衡之濃密的眼睫毛顫了顫,若無其事地坐下,“方才那個男子是來買畫的?”話一落下,他自己就在心裏嗤笑,看,又在自欺欺人了。

可即便心知肚明,他還是緊緊盯着女子,期待她說出一句,是的,那人只是來買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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